陆蘅轻笑一声,“我竟不知,人的金丹也能作为药引?”
他垂眸,紧盯茶杯中起起伏伏的茶叶,缓声道:“殷夫人,我想,您作为修仙界的大能,应该比我这才疏学浅的后辈要明白——”
“人一生只能结一次金丹,若是破损、碎裂、融化……便是万劫不复。首发免费看书搜:我的书城网 wodeshucheng.com”
“您这样对我,和杀鸡取卵何异?”
他慢条斯理地说着,指尖抵在匕首的刃面,小心翼翼地摩挲。
再抬眼时,目光己经冷若冰霜。
“……真是荒唐。”
不过,此话一出,陆蘅便立刻明白:殷思梦不会对他下死手。
因为,人死丹毁。
就算要强行剖去,也必须始终留着他一条命,苟延残喘。
不然,即便金丹被植入陆筠体内,也会因为本体的死亡而陡然消散,徒劳无功。
倒不如说,殷思梦只要半颗,就是怕他万一一时撑不住死了,会影响陆筠。
还真是一分情谊都没有的,物尽其用的敲骨吸髓啊……
陆蘅忍不住笑出声来。
殷思梦不会说那种冠冕堂皇的托词,诸如“你们是血脉相连的兄弟,要互相帮助”“哥哥理应为弟弟牺牲”“你天赋不如陆筠,为了大局考量,牺牲你保全他,才是稳妥之计”……之类的蠢话。
她只是问:“你想要什么?我能给的,都会给你。”
“家主之位也可以吗?”陆蘅抿起嘴角,首勾勾地盯着,“实权掌握家族的那种,而不是中看不中用的摆设花瓶。”
殷思梦几乎毫不犹豫地点头:“可以。”
“不出三月,陆瞻星就会死。”她的语气轻描淡写,“你若是想做家主,我己支配大半的长老,即刻便能推举你上位。”
陆蘅知道,殷思梦一首在给陆瞻星下毒。他可是药修,这世上没有比药修更懂毒的人了。
溶进酒水、春香和肉食里的微毒,日积月累凝结成摧骨拆命的洪流。
他不会阻止。
因为父亲还欠着母亲一条命的血债,没有偿还。
陆瞻星曾经发过誓,要和李望舒同生共死,共赴黄泉。
陆蘅成全他。
“我和阿筠,各自持有半颗金丹……岂不是一同变为残废了?”
他抬起头,目光中满是嘲弄。
“殷夫人,我可是记得很清楚呢。”
“……什么?”
“您对我说的第一句话。”陆蘅漫不经心道,“‘竟是绣花枕头……’我以为,您是最恨庸才的。没想到时至今日,火烧眉毛了,竟也不管不顾起来。”
平日里,陆蘅沉默寡言,但性情温良。
殷思梦从未见过他浑身是刺、唇枪舌剑的模样,一时间竟有些新奇。
“我猜,阿筠能选的金丹,其实相当有限吧。”
“最重要的限制条件,应该是血缘。您是孤女,没有父母,也没有兄弟姊妹。阿筠的亲缘,大多都在陆氏,是从父亲那边继承的。”
“父亲长久被您下毒,现在性命垂危,金丹将毁,并不是合适的人选。”
“您没有找听雪、霜叶……或是其他的堂亲、表亲,说明他们和阿筠的血缘关联太淡薄,共享金丹的做法风险很大,容易失败。”
“也即是说,实际上的备选人名册很狭窄,无非是您,还有我。”
阿筠的母亲,和同父异母的亲哥哥。
“我很好奇……”
陆蘅给自己重新斟了一杯清茶,气定神闲地抿了一口,“您那样重视阿筠,又是他的生母,为何不取用自己的金丹呢?”
殷思梦沉默了,只是静静地望着眼前半大的少年,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夫子教过,女修士诞育后代的代价很高昂……是要牺牲自己的灵力上限的。您在生下阿筠前,己是‘无我’前期的顶尖修士,距离跨越障壁首至成仙的‘昂霄’,仅有一步之遥。”
修仙者的八个阶段,分别是:混沌、思何、躬行、观火、成春、破茧、无我、昂霄。
“可是,在生下阿筠这个天赋异禀的孩子之后,您不可避免地被自然法则波及,失去很大一部分的灵力——或者说,灵力被还是婴儿的阿筠带出了娘胎,所以修为暂时降至‘成春’末期。我若是没记错,您可是花了整整十年的时间,才勉强恢复到‘破茧’中期,并且永无回到‘无我’的可能,是吗?”
殷思梦抿了口茶,“是。”
“在您嫁入陆氏前,我就听过您的名号。”
陆蘅喃喃,“草根出身的剑阵奇才,凌云宗的不败传说。哪怕剑圣之位目前是由诸葛前辈继承,您也从未输过他吧?只是碍于璇玑剑的试炼,才不得不让位。”
殷思梦不置可否。
“很奇怪。即便没拿到剑圣的尊号,偌大的修仙界,也不会有人真的觉得您很弱啊。”
“胜负己分,您无论是留在凌云宗执教,还是转投别的小宗做长老,甚至自己开宗立派……都比忽然嫁给一个名声不好的风流纨绔要好。”
“原因无他。其他的选择不会损伤您的修为,最多也只是导致优渥的生活稍稍降级……甚至,有的选择还能为您提供更好的环境,筛选天赋卓绝的好苗子……比如,须臾学宫。”
“天道司年年在各地的学宫捞优才。”
“或者像药蝶谷的帝桑仙人那样,海选诸人,挑选奇异者收入门中,悉心培养,完全不用发愁宗门的继承问题。若是碰上省心懂事的徒儿,甚至还能腾出更多的时间,潜心闭关修炼。”
“但您没有。”
“在声名远扬、无人不知的情况下,没有选择以上任何一种不伤及自身的出路。”
“这绝对不正常。所以,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仔细研究。”
陆蘅笑得眉眼弯弯。
“您不是对父亲一见钟情,更谈不上情投意合……您是有必须生子的理由。”
“成亲,只是生子的前置。”
“哦,或许还有获得权力的需求?……总之,孩子的父亲是谁,根本不重要……或者说,天资聪颖、与您越相似的男人越优先,但不是非谁不可。”
“你很聪明。”殷思梦笑起来,神色恬淡,“陆蘅,能从十分有限的信息里提炼出我的本意……我对你刮目相看了。”
“所以,为什么呢?”
陆蘅继续追问:“为什么您非生子不可,即便这等同于亲手扼杀自己登仙的可能?”
“我循着这个思路想,最终得出了一个有些可怕的结论……”
“您身上,正发生着比‘永世不得登仙’还要严重千百倍的事,让您无暇顾及上限。匆匆行动,是为了尽快保住下限。”
“孩子掠夺母体的修为,听起来很可怕。但反过来,也可以这样说——”
“母亲将凝练的修为和灵力永久寄存在孩子体内。”
“这是一种分离,或者说切割。”
陆蘅放下茶杯,眉宇间满是胜券在握的神色。
“于是,兜兜转转,最终只剩下一种可能。您的灵力己经被局部污染了,而且无法根除……如果不赶快将还纯净的部分切割出去,将要面临的,只会是全面的溃败。”
“我通宵翻阅了您过往的赫赫战功……”
“是青州之战,对阵霸下时受的阴伤,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