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韫玉浅笑一声，手脚麻利地爬上了灵泉旁的李树。首发免费看书搜：看书群 kanshuqun.com
现在早过了李花怒放一树白的时节，翠绿的枝桠间挂着不少小而瘦的李子，表皮还带着淡淡的青。
她悄悄捻下一枚，塞进嘴里嚼嚼，酸得首龇牙，忍不住搓起手臂。
帝曦承踉踉跄跄地上了岸，膝盖顿时磕红了大片，可他丝毫不顾，匆匆将外衫往身上一披，就要推门而出。
“小花！伤还没好，你急着出去做什么！”
师姐听见淅淅沥沥的水声，拉高了嗓门：“若是再因为攀高放雀伤了筋骨，我是不会替你去求我师尊，要治跌打损伤的灵药的！”
“门禁，记得门禁！”师兄也道，“不要再夜不归宿，被关禁闭了！”
李韫玉一听就知道，就算几年过去，帝曦承还是不记打，总是触怒帝桑仙人。
“我要去找人！”
“找什么……你的仙女姐姐？你这几年不是都不提这茬了么，怎么忽然又——”
李韫玉闻言，把手里的李子抛了出去，软趴趴地砸在帝曦承的脑后。
他身形一顿，立刻回头，含水的眼眸里，满是错愕和惊喜。
“嘘！”李韫玉制止他出声，“你师兄师姐也听不见我的声音，你再瞎嚷嚷，小心他们以为你被师尊打得失心疯了，把你送去静室清修。”
帝曦承点头如捣蒜，乖乖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张嘴。”李韫玉哄骗他，“我这儿有好吃的，给你尝尝。”
小小的李子丢入口中，帝曦承也没设防，一口咬下，险些被酸掉眉毛。即便如此，也没吐出来，而是生生咽下去了。
“甜不甜？我方才吃了一个，甜滋滋的，可好吃了。”
帝曦承捂着面颊，慢吞吞地点了两下。
两旁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师兄师姐疗伤完毕，洗去一身的疲劳，结伴离开了。
“现在可以说话了吗？”他小声道，“他们都走啦。”
“不可以。”李韫玉笑眯眯道，“刚刚不是还很硬气地说好恨我么？那同我还有什么好话说呢？既是不好听的话，我可不乐意听呢。”
“明明是你毁约在先……”帝曦承嘀咕。
“你昏倒了，我还眼巴巴地跟过来看着，生怕你溺水，又请你吃好吃的。”李韫玉倒打一耙，“哎，心寒呐！刚才就不该叫住你，自个儿识趣离开算了，只当没来过。”
“你要走？”
帝曦承面色一沉，快步朝着李树的位置走来。
这次他学精了——也可能是冷静下来，脑袋能思考了——冷不丁运用御风术，卷起细小的碎叶和野花，绕着身周旋转，硬是靠花叶落下的位置，一把抓住了李韫玉的……
脚踝。
她坐在树干上，帝曦承自然是抓不着她的手的。
“哎唷。”李韫玉眨了眨眼，平静道：“好一个登徒子……”
帝曦承神色一忪，脸顿时烧红了，立刻甩开手，可又不甘心似的，指尖勾住裙摆的边缘，悄悄攥紧。
“对不起，对不起……！”
“知道不对，还不松手呀？”
李韫玉勾起脚尖，轻轻踢了下他的手臂。帝曦承腕上的银环跟着晃动起来，缀着的珠链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不能松手。”他讷讷道，“一松手，你又要…又要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有缘的话，以后还会见面的。”
“‘以后’……是多久？一天，十天，三个月，还是七八年？”
他低下头，额前的碎发遮蔽眉眼。
“我不喜欢等待的滋味。”
李韫玉只觉得困惑：“我们只见了一次，你为什么那么希望我留下来呢？你甚至连我叫什么，都不知道呢。”
这样浓烈的感情，无论是对玩伴的渴望，还是对孤独的恐惧，似乎都不该系于一身。
帝曦承是有亲近的门中好友的，方才特意来捞他的师兄师姐不就是么？
她并不是他人生苦海中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
不知何处凋落的花瓣被风卷入灵泉，水波漾开的声音清晰可闻。
“那天，你问我……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他慢条斯理，近乎绝望地说着，“你是第一个问我这个问题的人。而我确信，无论是从前，还是以后，都不会再有你这样的人了。”
夜风猎猎，如同弦音。
“父母离世后，我受帝桑仙人的恩惠，得以入山赐福。于是，从那天起，我便不再是‘我’，而是‘小花’……或是‘帝曦承’。”
“崭新的身份，崭新的名字，崭新的皮囊……一切属于过去的我自己的东西，全部在大火中灰飞烟灭了。”
帝曦承抬手，遮蔽那张妍丽的面容。淡到难以辨识的药草味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散开来，惹得鼻内一阵酸涩。
“新世界里，不会有人在乎我到底是男是女，家住何方，擅长何物，未来想做什么。因为我…不，‘帝曦承’和‘小花’活着的全部意义，只是成为新的‘帝桑仙人’，仅此而己。”
“除此以外的一切，都是应当被切除的病灶和隐疾。”
“我己经连自己是谁，都快忘却了……”
李韫玉听着，只是想：偌大世间，人的烦恼还真是各不相同。
陆筠的痛苦来源于，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却碍于家族的桎梏和自我的缺失，无法实现；
帝曦承则恰恰相反。
他的痛苦来源于，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可探索未来可能性的道路早在踏出第一步时就被外力彻底封死，即便后知后觉眼下的一切不是他想要的，也没有勒马返程的机会。
因为缰绳牢牢地握在帝桑仙人的手里。
“我知道我很任性，可是，还是忍不住。看看我吧，仙女姐姐，只看着我，哪怕一瞬也好。”
帝曦承的声音渐渐变哑，隐隐带上了呜咽的哭腔。他松开手，抬起头。映入李韫玉眼中的，是一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
属于“帝公子”的那张……
丰神如玉的脸。
只是棱角并不分明，面颊还盛着孩子的丰盈，稚气未脱。
“你之前问我，本来是什么样子的。我本来，是这样的。”
仙子铃改貌全脸，没有十天半个月，是变不回去的。休假只有短短一日，帝曦承这样做，显然己经做好了再练剑时被帝桑仙人厌恶，重重责罚的准备。
他没有哭，而是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来：
“我这样，是不是很难看？……你肯定，不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