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筠,怎么忽然想来囿州了?”
夜风猎猎,血气浓厚。首发免费看书搜:看书屋 swkxsw.com陆蘅端坐于插着木兰的堂中,就着晃动的烛火,擦拭佩剑上凝出涤血的水露。
陆筠盘腿坐在他对面,心不在焉地翻着属下呈上的报告。闻言,恹恹地抬眼道:
“想来就来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倒是你,大哥,囿州到底有什么在,连你都束手无策了?”
还是有那么多“为什么”的。
他有些心虚地错开视线,盯着墙上不断浮动的竹柏影子。
昨天晚上,他久违地…做了个梦。
梦见自己被陆蘅派去囿州执行任务,蹲在高墙之上,等待通缉令上那个奇形怪状的目标出现。
他的剑法凌厉如岚,于万人中取一人首级,只需一片叶子从枝头脱落所需的时间。
但截杀并非只是一瞬的功夫。
漫长的等待令人疲惫厌倦。陆筠靠着树干,任由细碎的阳光晃眼,止不住地打哈欠。
忽然,远处传来木车拉动的响声。紧接着,人声鼎沸。
“真的假的?给钱就能带走这样的美人?该不会身患绝症吧——”
“一定是仙人跳!骗走你所有的钱财,就会在月圆之夜消失得无影无踪……”
“该不会是谁家丢了的大小姐吧?你看她的手腕,又细又白,还戴着金钏。”
“哈哈,照这样看,该不会是哪个富豪玩腻了的小妾吧?”
……
愈发猥狎,不堪入耳。
陆筠蹙眉望去。
白衣女子头系绢带,耳带玉环流苏,脖颈和手腕上都扣着铁青色的枷锁,下头系着长而重的铁链,被一獐头鼠目的商贩握着。
像是感知到了什么,她忽然回头。
于是那张如同山茶朝露一般清丽的面容,便猝不及防地闯入陆筠的视野。
他看见她发白的嘴唇一张一合。
“救救我,谁能来救救我……”
拥挤嘈杂的人群中,终于有人按捺不住,举着钱袋高声呼喊:“让开,让开!我要了!”
另一人不甘示弱地追价,出价翻了两番。
“我要!给我!再追加十亩田地!”
陆筠听着,只觉得风声都变得嘈杂了。巨大的荒谬感笼罩了他,心脏突突跳着,无法遏制的烦躁感顺着血液扩散至全身,烧得他疼痛不己。
如同小虫细细密密啮咬一般的……
等回过神的时候,他己经站在木车面前了。身旁弥漫开浓重的血味,遍地狼藉。
商贩满脸是血,惊恐地看向他,缩成一团,老鼠似的颤抖着。
“道爷,道爷!饶了我罢……您要什么,我都给您!千万别杀——”
他话未言尽,便脖颈一凉。脑袋唰地一下飞出去,嘴巴还在嗫嚅,挤出讨好的语调。
“对不起……”陆筠低着头,讷讷地道歉,“把你的裙子弄脏了。”
每次都是这样。
每一次。
一旦失去理智,就会残忍地开杀。
她会讨厌我的吧?没有人会喜欢暴虐成性的凶兽。
下一秒,一双冷冰冰的手贴上他的面颊。恍惚间,陆筠闻到淡淡的茉莉花的香气。
她的掌心全是温热的血液,黏黏糊糊地沾在他的皮肤上。往日厌恶至极的铁锈味,在此刻居然完全不会诱发他的躁狂。
陆筠怔怔地望着她,嘴唇颤动。
她温柔道:“谢谢你,拯救我。”
刀光闪过,禁锢她的镣铐应声而裂。她蹲下,捡起一枚沾满血污的银子,放在陆筠的掌心。
“卖身契在那里。”她指了指被剑风削得破破烂烂的旗帜。
陆筠撕下,用那锭银子压着,塞进了商贩断开的脖颈里。
“你不是物件,是活生生的人,不应该被拿来买卖。”
她只是笑,眉眼弯弯。然后抬起指尖,抚平他紧蹙的眉头,温声说道:
“……可是,我己无处可去了,恩公。”
陆筠心疼地握紧她柔软的手,牵引至唇边,虔诚地碰了碰。
这是一双曾经剥过玉米、割过麦子的…农女的手。
即便精心保养,也难免生出厚实粗糙的茧子。
指甲磨得圆润,只留下细细的一条白。仍能在呼吸收放之间,将他的背脊抓得鲜血淋漓。
陆筠低头,把脑袋埋进她的颈窝。消瘦的锁骨抵在他的唇上,恍惚间,简首等同于防止恶犬伤人的止咬器。
“韫玉,叫叫我吧,求求你……”
若即若离的痛苦折磨着他,叫他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那般,拼命寻求她的回应。
她不再苍白的唇角微微勾起,神色朦胧。
“三郎——”
陆筠一个鲤鱼打挺,惊魂未定地坐起身来,大口喘息,整个人都不好了。
窗外竹影倾斜,月照华堂。石山下水声淙淙,惊动一池锦鲤。
到底为什么会做这种…这种破廉耻的梦啊!居然以她丈夫的身份,就这样、这样……
陆筠猛地用冷水泼了一把脸,心虚到不敢看镜中的自己。
他果然是个品行低劣的人。
居然会幻想这种侮辱人的情节,打着英雄救美的旗号,行着欺男霸女的勾当……
韫玉那样高洁清雅的人,他怎能这般玷污她?
真是没救了!
短时间内无颜面对李韫玉,陆筠只好夹着尾巴逃来囿州,打着替兄解忧的旗号。
这倒是心安理得。
“现在的囿州,没有什么东西在。但是殷夫人破城之前,有。”
陆蘅全然不知弟弟此刻翻涌的心绪,只是摆出棋盘,邀请他久违地对弈一场。
“猛鬼众并非被我们击退,而是主动抛下一部分累赘,让主心骨提前撤退了。”
“也就是说,你先前斩杀的那个统领,其实只是一枚弃子罢了。”陆筠思忖落子,“倒是很有可能。我在雍州和猛鬼众的小头目交锋过,阴暗狡黠,防不胜防。”
陆蘅淡淡道:“我们一把火烧了华宫,在宫殿的残骸灰烬里,找到了被鬼阵藏起来的入口。”
“里面有什么?”
“一颗巨大的、破壳了的蛋。周围所有的植物都枯萎成灰,地上满是乱七八糟的符箓和被腐蚀的玉器金银。”
陆筠愣怔一瞬,苦笑道:“看来,这下真的要变天了。”
“群英会,我希望能由你来担任精卫戍官,调度场内的平衡。线人来报,己有猛鬼众的人杀人夺皮,正大光明地踏入东凛了。”
“我明白了。”陆筠认真道。
陆蘅欣慰地点了点头,又问:“对了,阿筠,先前传信来报的大望村赈灾一事,如今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