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整个人跌入男人臂弯的时候，江见月仍觉得有点恍惚不像真的。
大雨中地面潮湿的苔藓没过脚面，泡湿了她的红色皮鞋。男人顺势一臂将她抱起，让她高高地坐在摩托车油箱上，然后脱下身上外套把她兜头护住。又是那件带有体温的黑色皮夹克，好像这衣服本就该是她的。
密集的雨点砸在厚重皮革上，震耳欲聋。
江见月张大眼睛透过雨幕盯着面前的人，迟迟回不过神。暴雨打湿了男人的黑发，雨线顺着他利落的下颌线汩汩流淌。
她看见他用手将刘海梳起，微微仰起头。他的目光又亮又朦胧，笑意浅藏，一如那天晚上他冒雨来到她门前，为她脱去衣衫的时候。
只是今夜雨更大丶路更远。
她心更动荡。
过了不知多久，她才找回一些清醒，开口问出傻傻的第一句话。
“这车……哪来的呀？”
“偷的。”男人露出笑。
江见月楞楞看他，也分辨不出真假，只能下意识小声试探：“那，还回去吧？”
“不还了。”
男人笑意渐浓，不再说话，只猛地擡手勾住她后颈，用力吻上来。
四周雨声骤然加剧，遥远的海潮翻滚不休。
荒野深空风起云涌，森林在暴风雨中起伏。
江见月已经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了，只觉得整个人在横流的雨水中渐渐窒息。带一些暴戾的风仿佛要将她的灵魂都刮走。
竟也不觉得冷，因为男人臂膀环绕，心口温热如同炉火。
放肆地烧。
此时，城堡内的众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
风雨中体态颀长的男人浑身湿透，将娇柔的女孩紧紧拥住，就像河流在拥抱一只鸟。女孩裙摆飞舞，如同鸟羽由河中穿过。车灯的白光在夜色里散开，照亮他们身后的悬崖。
这电影镜头般的唯美一幕引得所有人惊呼。原本围着篝火慵懒昏沈的大家被带动了情绪，不知是谁先开始，忽然激动得鼓掌尖叫吹口哨。
江见月被大夥起哄的声音叫醒，才发现雨是如此的大。她在男人怀中缩起肩膀，慌忙从车上跳下来牵着他的手往古堡里跑。
回到燃着篝火的城堡门厅，同学们已经把沙发调转回来重新围坐成一圈，气氛因为新人的意外到来又一次热起来。
只有刚被打了脸的aaron怕自己想不开冲出去跳崖，一脸悻悻地坐在最里面。
江见月自然是有点不好意思，蜷腿坐在沙发上，脸热热地缩在宽大的皮夹克里。她身旁的男人倒表现得极其自然，随意带笑地与在场其他人打过招呼，擡手接下了红发男生抛过来的一罐啤酒。
男人手指微曲，将啤酒拉环噗嗤一声掀开。江见月看到了，抢过来先喝了两口。十几分钟前她还是全场唯一不喝酒的清醒人，而现在的她面颊绯红目光含水，看上去反而成了醉意最浓的一个。
大家又起哄。有人往篝火里扔了一团沾酒的纸巾，激起一片浮火和一丛火星。
陆在川并不避讳，直接当众人面脱下湿衬衫来借着篝火烘烤。火光将他身材线条勾勒明显，叫人一眼惊艳。在场几个女孩蓦然发出惊叹声，引得身旁的男伴纷纷转头捂她们的眼睛。一时间笑闹声爆发出来。
江见月搂着啤酒罐坐在欢叫的人群中间，眯眼睨着身旁男人，抿嘴笑着不说话。
这可是她的画中人啊，怎会不俊美，怎会不绝伦。
闹了一阵，坐她对面的红发男生突然感叹说：“哦，我感觉这一刻好像一部电影的结局啊，happy ending的那种。要是能把将今晚发生的一切记录下来就好了，会是一部很有意思的作品。”
“嘿guys，我有个主意！”另一个男生听了举起啤酒罐，兴奋道，“我们可以就地搞创作呀！这里有场地丶有完美的风景，我们可以搜集一些趁手的材料。反正在天放晴之前我们都被困在这儿了不是么，完全有足够时间完成一件即兴作品。”
“噢天哪，我们甚至可以就在这个地方为自己举办一场艺术展！这座城堡简直就是顶级场馆！”有人激动地附和。
“好主意！我恰好认识一个商圈的朋友，他有平台可以帮我们接入直播，这样就是公开展览了！说不定还有可能让我们赚回这次的旅费嘞！”另有精打细算的人，当即拿出手机联系那位朋友。
大夥聊到这儿都有点蠢蠢欲动了，本来就承着些些醉意，是最容易灵感爆发的状态。
“嘿，嘿！我想到一个适合我们的主题！”抱着旧吉他的挪威女孩醉眼迷离地笑倒在男友腿上，一手从篝火里抽出一截烧了一半的木柴，用成炭的那头在石砖地面上歪歪地写下几个字——“adam&eva”亚当夏娃。
没有电的森林古堡就像夜幕下的伊甸园，里面的人成双成对，爱欲交织。
其他人也都觉得有意思，七嘴八舌开始头脑飓风，从宗教传说谈到当代哲学，话题天马行空。
一直有被伤到的aaron这时绷不住，混在里面阴阳怪气：“好，很好，你们都是adam和eva，那我就是那条毒蛇好了。”说着起身拎起一兜苹果，一个个往大夥身上砸，“来，给你们禁果！”
一众情侣被禁果捶得东倒西歪，边躲边狂笑。
江见月也不愿被砸到，尖叫着往身旁男人怀中躲。男人长臂将她揽住，不动如山。
aaron转向他们这边时与男人目光对上，手里动作一顿。原本还只是闹着玩的架势，现在不由得嫉妒心起，格外用力把手里的苹果冲男人飞过去。
“吃吧，上帝惩罚你。”咬牙默念。
陆在川不躲不闪，一擡腕将那只鲜红多汁的苹果稳稳接住，放进嘴里咬了一口。
男人侧脸线条清晰的颌骨咬肌随着咀嚼缓缓律动，果肉被碾压的声音清脆可闻，甜味汁水顺着修长的指节淌下，在火光里闪烁蒸发。他的眸色也被篝火映成深红，瞳孔中燃烧的笑意坚定而又深沈。
江见月从他怀里擡起头，娇俏地咬咬唇问他禁果好不好吃。他便一手按住她的后颈低头深深吻下去，许久才放她呼吸，低声问她尝没尝到。
另一边的aaron目睹这一幕，饶是恨得要命也一时发怔，想起刚才男人在暴雨山路上骑着摩托横冲直撞飞上悬崖的瞬间，只觉得牙又痒痒。
这个人，还真是不怕烈火焚身了。
“疯子。”金发小哥忍不住低骂一声。
陆在川听见了也不回头，只依然凝望臂弯中女孩一双水光潋潋的眼睛，浅浅勾起嘴角问她：“喜欢吗？”
江见月只觉得全部的自己都已然融成一滩水，像苹果汁液在男人掌中蒸发。
精打细算的同学放下手机大声宣布已为大家联系好经理人和平台，刚才一时兴起随口提出的那场即兴show居然就这么成真了。这场旅行正式升级成为艺术之旅。
于是在一场禁果大战后，气氛稍微正经了一些，大夥又围着篝火继续刚才有关创作的讨论，更兴致勃勃了。
古典写实派的江见月很少进行即兴创作，但听别人说得热闹，也不由被勾起点兴趣来。
几位同学除了aaron之外都不是本土英国人，说的英语里夹杂着其他欧洲语言的单词和口音。她顾及着自己身旁的男人只是个肉铺小夥计，想他应该是没读过多少书更不懂艺术，应该听不懂大家在说什么，于是为了不让他无聊，就时不时地趴在他耳旁小声和他解释。
“他们在说亚当和夏娃，你知道的吧？她是他的肋骨……”
男人此时也不说话，一手虚揽着她的腰认真听讲，像是有无尽的耐心。
他身上只穿一件贴身的白色背心，皮肤微微的凉，先前被雨湿透的头发已经被火烘干，变得蓬松，碎发遮住眉眼。收敛起先前那种喷张的气势后，他就这么安静地坐着，整个人透出干净少年气。
江见月突然起了调皮的心，跪立在沙发上揉揉他的黑发，凑近他用气声耳语：“你像个小狗！”
男人擡眸看她，手臂圈过后背将她拉得更近，唇贴在她耳旁同样用气声：“汪。”
温热气息拂过耳廓，仿佛将她轻咬一口。
另一边一众艺术家的严肃讨论还在如火如荼地进行，而他们两个就像上课传纸条的小孩似的，越是要偷偷摸摸的，就越心痒。
就在篝火前一群人讨论得正激烈的时候，城堡的白胡子老管家忽然拖着一件长尾睡袍着急忙慌地跑出来，抓住aaron表示因雨下得实在太大，几间阁楼漏水严重，储存在里面的许多贵重家具和油画需要抢救抢救。
aaron一听自家祖产遭殃，一头小金毛都急竖起来了。于是一群正沈迷艺术灵感的年轻人立马又卷起袖子呼呼跑上楼去帮他挽救财富。
江见月自然也要去帮忙，牵着陆在川的手走在最前面。男人因为身形太高大，进了低矮的小阁楼里只能歪头弓着背，憋屈得像只误入鸽笼的大狼狗。她还笑他。
这座古堡内大部分的装潢都还仍然存留百年前的原貌，华丽而又陈旧。阁楼的木质地板有些失修，踩上去嘎吱嘎吱响，再加上泡了水，脚感都是软的。大家风驰电掣地搬东西，把软软的地板踏得咚咚响。
江见月搬不动太重的东西，只能照顾一些小物。看见阁楼角落堆着几幅金色画框的古典油画，蒙尘又淋雨，她顿时觉得很怜惜，连忙跑过去将它们往干燥地地方腾。
搬到第二幅的时候，本来跟在她身后默默出力的男人忽然顿住，对她喝了声“别动”。
“哎？”江见月下意识停住所有动作，立即感觉到脚底下一阵怪怪的，像往下陷似的。同时她也听见了潮湿木板缓慢撕裂的声音。
这时周围其他几人也发现她这边的异状，放下手里东西看过来。然而没等任何人能反应过来，她脚下那一小片地板就夸嚓一声整个裂开。
江见月反应迟钝，等自己整个身子都已经开始往下掉了才意识到出了什么状况，顿时一声尖叫。惨了，她最怕疼。
但下一秒落地时，她竟然没觉得有多疼。
在黑暗中她用手一摸，才发现自己身下还垫着另一具身躯。
男人用手臂紧紧将她护住，给她当了人肉缓冲垫。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只知道他必定是从一开始就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身上，才能在那么短时间内做出反应。
心里突如其来一阵酸软。
“你已经，救我第三次了。”她从他身上翻落下来，声音抖抖的还带着点惊魂未定。
“你还算得挺清楚。”身旁男人轻笑，嗓音平稳带些沙哑，“是想攒着以后报答我么？”说话间手指轻轻一勾她的脸。
江见月想不明白这个人怎么掉坑里了还有心情开玩笑，没好气捶了他一下，但只是轻轻地。
结果男人一声闷哼，吓得她心跳都加速：“你受伤了？”
这时上面的人一边大呼小叫问她情况，一边手忙脚乱搬来探照灯，终于从楼上那个地板破洞里送了光线下来。
借着晃动的灯光她在烟尘四起中看见一个厚重金色画框的尖角正好硌在男人后腰处，上面已经沾染几丝血迹。
触目惊心，眼泪一下就掉下来。
这只小狗不光会偷摩托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