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漓落之畔,几个身着青色衣袍的修仙之士御剑从云端落下。
脚刚着地,不知从哪儿传来阵阵幽咽的哭声,似是用手捂住了嘴,从指缝间泄出的哭声零星散乱,沈闷里还掺杂着难以抑制的委屈。
柳济阳拧着川字眉扭过头去,看了眼因畏惧他的警告,而不敢与之直视的鹿爻,叫骂起来:“有完没完,哭了整整一路了,今日我们是去贺蛟族太子的万岁寿辰的,是大喜,你这个样子叫人瞧见,肯定觉得我们触霉头,煞风景,叫我说,你不如趁现在赶快打道回府,于大家都好。”
“我,我想师父了,”鹿爻一边哭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挪着身子,躲在了大师兄姚笙的身后。
姚笙是玉辰子最得意的首席弟子,也是在修仙者中最为出类拔萃的,可谓一代翘楚,其不仅在术法修习上有着他人难以企及的天赋,为人处事还谦恭有礼,面面俱到,所以玉辰子很放心他独自带着门中弟子前往漓落,来恭贺蛟族太子的万岁生辰之喜。
他宠溺地帮鹿爻抹着眼泪,笑着说:“再过些日子你也到了弱冠之年,动不动就哭鼻子的习惯可不好,让别人瞧见了得笑话你。”
如此鹿爻才略略止住眼泪,脸上也没了方才的委屈,抽噎着身子点了点头,“大师兄,我知道了。”
“还有你,鹿爻才多大,你也跟他计较,”姚笙看着柳济阳道,“他第一次离开山门,离开师父,心里头难过也是人之常情......”
柳济阳鼻孔朝天道:“我要是跟他计较,方才御剑之时,我早就一脚把他踹下去,掉海里头了,他水性好,保不齐,他还能早我们一步到漓落,候一候咱们。”
说着,柳济阳瞥了一眼在明礼身后探头探脑的鹿爻,气又不打一处来了,“你瞧瞧他那一副缩头缩脑小家子气的样子,简直丢咱们长云的脸,说什么还小,我们师兄弟下山历练,降妖除魔之时,都还没他大呢,在山门的时候,师父护着他,出了山门有大师兄你护他,我看哪,就是你们把他保护的太好了,他现在可比后山上的那株千年雪莲都还娇嫩呢。”
一起前来的师兄弟,一边笑着一边跟着小声附和:“大师兄,二师兄说的也不无道理,我们出门几日,小师弟就哭了几日,听说漓落太子脾气暴戾,最是个难缠的主儿,叫他瞧见,一个不痛快,不知道要生出多少麻烦。”
“你们也夸大其词了些,先不说蛟族太子性情如何,咱们鹿爻这般乖巧,哪能生什么麻烦来。”
鹿爻自幼被人弃在长云的山脚下,由长云的掌门玉辰子抱回,当了他最小的徒弟,不光对他百般疼爱,更是自他以后再也没收旁的弟子。
鹿爻在长云从未受过什么委屈,因为不管什么时候他只要喊上一句“师父”,玉辰子总会立时出现,二话不说先把他护在身后,也因此养成了鹿爻骄矜爱哭的性子。
眼泪是鹿爻表现委屈和求援的主要方法,别说玉辰子,就是姚笙看见他哭,都会为其主持所谓的“公道”,然后一边倒的惩罚把他弄哭的人。
所以除了玉辰子,鹿爻和姚笙最为亲近,因为整个长云,没人敢对他们无礼,包括爱整鹿爻,性子跳脱的柳济阳。
听见大师兄夸了自己,鹿爻马上也得意的探出半个身子出来,“就是就是,我哪会惹麻烦,你们才要注意,不要给长云,给师父惹丢人。”
其他师兄弟早知姚笙会袒护鹿爻,不过是跟着柳济阳叫上几声,以解往日里因鹿爻而受罚的憋屈。
其他人偃旗息鼓了,柳济阳却不,看着鹿爻有点儿小人得志的模样,他抚着自己的那把月华剑的剑柄,咬着牙根,作势要揶揄他几句。
这时,头上云端忽然灵气充盈起来,像是有仙人驾云而至,他微微皱眉了。
果然,下一刻,几位仙人从天而降,只见他们周身仙气缭绕,可却不见慈眉善目的模样。
柳济阳觉得有些眼熟,一时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站在柳济阳身边的师弟往他身边凑了凑,低声道:“师兄,他们是不是东海蓬莱的那四位散仙?”
经这么一提醒,柳济阳想起了几人,他不觉得握紧了手中的月华,双眉倒竖,鼻孔里喘着粗气了。
姚笙心明眼亮,又擅于察言观色,看柳济阳登时就要上前,他忙拦在他身前,“别惹事,这是漓落,不是长云,但凡有什么事,等我们离开了漓落再说不迟。”
这话里的意思,不言自明,柳济阳看了看姚笙,放松了下来,看着那蓬莱四仙在漓落海域施法,转眼就在海边消失了。
与此同时,几位侍女装扮的仙子出现在海边,向他们款款走来。
“许是龙王派人来接我们的,”姚笙率众师兄弟迎面走了上去。
果不其然,为首的女仙,笑盈盈道:“几位道友可是来自长云?我家主子使我们来迎接迎接。”
姚笙刚要讲话,一直躲在后面的鹿爻冲了上来,高兴道:“仙子姐姐,你额前的花钿可真好看,不知有何缘法,姐姐可愿告之一二?”
“鹿爻,不得无礼,”姚笙把鹿爻拉到身后,柳济阳眼明手快的往前凑了凑,整个挡住洛川。
姚笙拱手道:“还请女君见谅,我这个小师弟第一次出门,不懂得什么规矩,我们正是来自长云,此番还有劳诸位女君带路了。”
“道友客气了,唤我珊瑚便好,”珊瑚随手一挥,众人便腾云而起,她又使身后的侍女分给姚笙他们每人一颗丹药。
珊瑚解释说:“诸位虽是修道之士,可仍是凡体肉胎,要在海中呆上几日,还需服下此丹药,才可保身体无虞。”
“多谢女君,”姚笙与众师弟异口同声道。
到了漓落海中央的时候,众人化作一股青烟,眨眼间就到了海龙宫的大门外了。
龙宫所建恢弘气派,大门上描金绘银,饰玉镶钻,熠熠生辉,光彩夺目,站在门外仰头看去,压迫感十足。
由珊瑚引着众人进去,门口的虾兵蟹将并没有什么反应,睁大了眼睛,仿佛一尊尊泥塑的雕像,可见珊瑚并非龙宫中的普通侍女。
鹿爻被柳济阳施了噤声咒,说不出话来,只好撇着嘴跟在身后,用眼睛瞪着他,柳济阳勾着唇角,当作不知。
跟在后面的几个师兄弟小声议论起来:“师兄,蛟族虽不是神族却也有仙位之尊,如何与我们师父有了交情?”
“这其中的缘故,我倒是知道一些,几十年前龙王在人间游历,恰巧遇到我们刚下山历练的师父,两人在茶楼相遇,以棋会友,从此结下了情谊,此后每年龙王都会到长云小住几日,与师父切磋棋艺,只是这些年,龙王不得闲暇,便不曾到过长云了,虽然没有见面,两人仍时时有书信往来,你入门晚,所以不知。”
“原来如此,难怪这次蛟族太子万岁寿辰,我们仅为修道之人也被请来漓落龙宫,多有面儿啊,今后在众多修仙门派里,恐怕就要以我们长云马首是瞻了吧。”
“嘘,师父常说,修道之人最忌争强好胜之心,你要是不想被罚,就管好你那张嘴。”
“师兄,我就随口一说,且知道错了,下次可不敢了。”
众人一行,跟随着珊瑚来到大殿外头站定。
珊瑚说:“还请诸位在此稍候,待我进去通报一声。”
“有劳女君,”姚笙谦恭道。
等待的时候,一直不敢东张西望的众人,都上下左右打量了起来,山清水秀之处时有见到,可是海底奇景或许此生仅有这一次机会观瞻,若是没有一饱眼福,定是一生之憾。
每看一处都能隐隐听到众人间抑制不住的惊呼,海底龙宫,奇景怪石,珍奇异兽,令人目不暇接,更有赤足女仙不断从头上翩跹飞过,身形袅娜,衣袂飘飘,从前只在画中见过的情景如今竟看到真的了。
真切之馀又让人忍不住怀疑这是梦境,有人开始拧自己的脸,有人怕疼便去拧别人的脸,哀嚎叫唤此起彼伏。
姚笙觉得在龙宫大殿外如此喧哗,未免失了礼数,于是扭头看了他们一眼,众人立时鸦雀无声了。
他也惊叹今日的所见所闻,可就算心里惊叹,也不能随性妄为,否则叫别人瞧见,丢的是长云和师父的脸,还有他们自己的脸面。
鹿爻与他们不同,他只对大殿上的匾额有兴趣,“德昭殿”,鹿爻出神的在心里反覆念着。
珊瑚进去不多时就出来了,恭谨地把众人请进去。
这时,大家不再用眼睛四下去瞟了,跟随着大师兄姚笙,姚笙跟着珊瑚,一同进入大殿。
大殿巍峨雄伟,壮观气魄,石柱,壁画,席座,装饰,无一不精,无一不华,就连小小的灯台都流光溢彩的。
众人昂首挺胸,到了殿前,颔首施礼,齐声道贺。
蛟龙之主夜钦虽风神俊朗,仙风道骨,可端坐在上头,威严之态,即便是不说话也让人不敢直视,他朗声道:“别多礼了,你们师父近来可好啊?”
姚笙上前一步,回道:“谢龙王惦念,家师一切安好,此番我们除了来贺贵族太子万岁寿辰之喜,也受家师所托,有一物送与龙王。”
说着,姚笙托起双手,手上立马出现一只黑色的金丝镂花锦云匣。
夜钦远远一望,便欣喜万分,立时那匣子便到了他的手上,他打开匣子一看,笑着道:“玉辰子那个老东西,我上次不过随口一说,他便真把这副玉骨棋送与我了,这般割爱,倒叫我不好意思。”
“家师说‘宝剑赠英雄,粉红送佳人’,这副玉骨棋送与龙王也是它的好去处了。”
“你这年轻后辈倒是会说话,我认识他时你还没出生,他什么性子没有比我更清楚的了,他绝说不出这番话来。”
姚笙笑而不语。
“你们这一路也辛苦了,去歇息吧,明日小儿寿辰,我们再说话。”
珊瑚把他们带下去安顿好,还未走,鹿爻又来问了:“姐姐额前的花钿怎么来的,这么好看,凡人女子也多有饰花钿者,不是这花儿就是那花儿的,俗气的很,不似姐姐这般,令人观之忘忧,觉得格外亲近。”
“你年纪这样小,眼光却是好,我额前的花钿是太子亲手所绘,名曰‘忘忧’,不是什么花,但你要问我这其中是否有什么缘法,我却也说不上来,你要是当真想知道,明日见了太子,你可以亲自去问他。”
“就不该解了他的噤声咒,”柳济阳在一旁小声嘟囔着。
姚笙看了看笑着说:“我看珊瑚女君也是好说话的,人家都没生气,你生的哪门子的气。”
这时不知哪个没有眼力见儿的说话了:“大师兄,小师弟又没下过山,哪里知道凡人女子什么服饰,什么装扮,更别说额间的花钿什么样式了。”
柳济阳一听,脸马上就黑了,“你个浑小子,哪壶不开提哪壶,看我今儿不揍死你。”
“你又拿外头那些话本给鹿爻看了?当心师父知道了,还罚你去面壁思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