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回 天涯地角有穷时 只有相思无尽处
路天承在房里怀念水吟,仰头痛饮。这时,无相与向天明走了进来。
向天明眼眶红红的,颤声问道:“路师弟,楚姑娘……楚姑娘真的死了吗?”
路天承心中一痛,沈重点头。
向天明顿时“唰”地变了脸色,眼泪盈眶。“楚姑娘……楚姑娘那么好的姑娘!”
路天承心中隐隐作痛,哀声长叹。
见他俩都如此痛苦,无相长叹一声,合十道:“阿弥陀佛!那位女施主聪慧善良,定登西方极乐。”
“什么西方东方?楚姑娘死了!她真的死了……”向天明心中伤心欲绝,终于落下泪来。忆起曾经几次与水吟见面,她的盈盈笑语,她的嫣然风致,多少次在梦中出现。想起自己对她的朦胧爱意,可如今,这个令他心仪已久的姑娘,居然……
路天承并不知向天明对水吟特殊的感情,可听他这么一说,心中更是悲恸不已。
无相长叹一声,道:“路师弟,师父知道你尘世孽缘未尽,女施主新亡,你难以摆脱苦海,故命贫僧送来一偈,助你参透生死。”
路天承心头震痛,接了过来。
无相合十道:“师父吩咐,将此偈交予燕施主,亦助他早日解脱。”
路天承心中默读此偈,深刻领悟,也深感震撼。
燕皓南将雨晴扶到床上,左手扶住她,右手按在她背心“灵台穴”上,就要运功助她疗伤。
北宫玉冰站在一旁,见他脸色微显苍白,忧道:“皓南,你和风义江相斗,耗了很多真气,不能再强行运功了。让我来吧!”
“不用,还是我来吧!”燕皓南知道她是为自己好,可是雨晴气急攻心昏倒,他实在担心,宁愿消耗内力也要亲为她运功,同时也不愿北宫玉冰代劳。
见他拒绝自己,她微感失落,轻叹一声。
“让我来吧!”这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门也被一把推开。
“天承?”北宫玉冰微微一怔。
路天承向她微微点头,走到近前,恳然道:“皓南,你去休息吧!我的‘易筋经’内功已经练到第六成了,应该能助雨晴疗伤了。”
燕皓南微一迟疑。他当然知道路天承的内功深厚,也了解他对雨晴的一片深情,便点点头。“天承,辛苦你了。”
路天承只淡淡一笑。“北宫姑娘,你们去休息吧!”
燕皓南扶雨晴靠在床框上,站起身来。
路天承将那纸偈语递给他,道:“这是我师父交给你的,希望你能走出水吟去世的阴影。”
燕皓南的心陡地一颤,接了过来。“多谢晦悟大师。”
“皓南,我们出去吧。”北宫玉冰幽幽一叹,与他走出了房间。
路天承走到床前,轻轻扶起雨晴,只见她秀眉深蹙,双眸紧闭,神情痛苦又凛然,在昏迷中仍不失女侠气质,心头陡地一痛。原以为前一段日子在“承天寺”参禅念佛,心无旁骛,早已淡忘了对她的感情,可此时一再见到她,那种尘封已久的深情又直涌上心头……
凝视她半晌,他才回过神来,长长一叹,右掌按住她背心“灵台穴”,运起内力,将“易筋经”真气源源输入她体内。
渐渐地,雨晴苍白的脸颊有了几丝淡淡的血色,可神情仍是那么痛楚。
雨晴的伤与昏迷是因为她没有想到大师兄居然真是个十恶不赦的人,曲丶楚二女都是死于他之手。而此时在“栖云山庄”的正厅里,风义江的伤已经经过了细心包扎,臂上缠着白布,又套了一件淡青色外衫。
他向正在收拾的姬飘凤笑道:“多谢姬妈妈!要不是姬妈妈的疗伤灵药,我一条手臂,就难保了。”
姬飘凤娇美的脸上流露出得意又轻蔑的冷笑。“江湖中人总只以为我们‘唐门’是‘施毒至尊’。其实,我们的解毒治伤灵药,更为神奇,比你们‘点苍’有名的‘风灵续创膏’更有功效。”这也自然,凡善于施毒的,皆善于解毒,不过“唐门”施毒天下第一,解药和伤药也极难得。
“是呀!”龙啸渊也微笑道,“飘凤,待日后你做了盟主夫人,重振了‘唐门’,再向世人展示你的解毒治伤灵药也不迟呀!”
姬飘凤向他嫣然一笑,秋波流转。“啸渊!有了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他俩情胜伉俪,又不拘于世俗之礼,是以在外人面前也不掩饰。
风义江当然知道他俩的感情,也不以为异,淡然一笑。“姬妈妈!你将‘软香楼’关了吧!远无垠已经将‘软香楼’里有毒酒的事传遍了整个杭州了。”
“远无垠这臭小子!”一提起这事,姬飘凤星眸中顿含怒气,忿忿道,“他已经害得我们‘软香楼’一连几天都没有客人了!”
“飘凤,不要生气。”龙啸渊揽住她腰,安慰道,“反正义江已经和‘点苍派’那些人撕破脸了,索性就撕个彻底。”
姬飘凤点头道:“好吧!风掌门,你那个姓双的师妹不是很相信你吗?怎么会突然和你闹翻呢?”
风义江长叹道:“都怪我一个不小心,被她看到了我曾练过那种飞刀。”
龙啸渊脸色一黯,顿时想起风义江就是用飞刀杀了水吟,虽然已不怪他,可想到水吟的优秀与命苦,心头隐隐作痛。
姬飘凤却不以为然,嫣笑道:“如果她知道她爹也是你杀的,不是更气翻天了吗?”
风义江只淡淡一笑,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夜深院静,已是二更了。皓月当空,清光泻地。
路天承坐在床头,靠在床框边,已经入睡。
雨晴躺在床上,双眸紧闭,秀眉深蹙。昏迷中,她隐隐约约看见一个熟悉的淡青色身影向自己走来,俊朗儒雅,正是风义江。她不由一震,唤道:“大师兄……”
风义江似笑非笑地盯着她,语气极为怪异。“雨晴,枉你自诩女侠,你不知道的事,太多了!”
她乍听到这话,心中一片凌乱,颤声问道:“大师兄!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风义江冷笑一声,森然道,“告诉你吧!所有人都是我杀的!楚姑娘,曲婉青,还有你爹,都是我杀的!”
“什么?!”她如同受五雷轰顶一般,惨然变色,踉跄后退。
“对!他们都是我杀的!”风义江狞笑着一步步向她逼近,本是英俊的脸已扭曲得变形,极为恐怖狰狞,森然道,“我还要杀了你!”
她惊骇万分,一步步后退,颤声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我?大师兄……为什么?!”
风义江一脸得意诡异的讪笑,突然之间双手紧紧地卡住她的脖子,咬牙道:“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雨晴被掐得喘不过气来,眼泪也要夺眶而出,就要窒息。“大……大师兄……”
“大师兄!大师兄……为什么?!”就在她将被掐死时,心中陡然一颤,她蓦地睁开眼睛,“腾”坐起身来!
“雨晴!雨晴,你怎么了?”眼前满是忧色的脸庞是这么模糊,可她看得真切,不是风义江又是谁?
雨晴又是大惊,身子向后一跳,含泪斥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他们?大师兄!你为什么……为什么也要杀我?”
他一脸惊惶失色,伸手来扶她。“雨晴,你在说什么?”
“不!不要碰我!”雨晴心中一慌,向后一避,痛楚得泫然欲泪,怒道:“你杀了那么多人,我已经和你恩断义绝了!你已经不是大师兄了!我……我……”
“雨晴!你到底怎么了?”他惊得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急道,“我不是风义江,不是你大师兄!你不认识我了吗?”
雨晴一震,惊魂稍定,面前的人也由模糊到清晰,原来真的不是风义江,而是路天承。她恍惚看清了他,喃喃唤道:“路……路大哥?”
见她终于认出了自己,路天承才稍缓了一口气,柔声问道:“你做噩梦了?”
雨晴仍心有馀悸,点点头。
路天承焦虑又关切地凝视着她,问道:“梦见风义江了?”
雨晴想到那可怕的梦境与同样可怕的现实,再也抑制不住自己深深的痛苦与绝望,泪雨泫然而下。“为什么……为什么他会是那样的人?”
见一向坚强的她为了风义江再次落泪,显出平日少有的柔弱一面,路天承心中涌动着无限怜惜之情,想拥她入怀却又不敢。迟疑半晌,双手扶住她肩,温言安慰道:“雨晴,别伤心了。这已经是现实,我们都不能改变了。”
低泣了一阵,雨晴才渐渐恢覆了平静,拭去泪水,问道:“路大哥,你怎么会在这儿?师兄呢?”
路天承微叹一声。“你受了伤,我为你疗伤。你师兄回房休息去了。”
若换了以前,雨晴定会埋怨燕皓南肯亲自为北宫玉冰疗伤,却将自己推给路天承,定会大有醋意。而此时她心绪早已不在儿女之情上,感到体内一股暖暖的真气流过,原有的郁闷也随之剧减,知道是他用“易筋经”内功为自己疗伤,心存感激。“路大哥,谢谢你。”
见她柔声道谢,他心中惘然一热,道:“你躺下休息吧!”
“不!”雨晴坐着不动,凄然望着他。“路大哥,麻烦你请师兄过来。我有话要跟他说。”
见她一恢覆平静之后立刻就要见燕皓南,路天承心中一凉,黯然无奈,点头道:“好。你等等。”
而此时燕皓南站在窗前,凝望着那一轮皎洁的明月,忆起一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静谧的夜晚,先有明月,后显流星。他与水吟并肩而坐,她轻轻靠着他肩入睡。他幽幽道:“如果能一直这样宁静地生活,永远忘了江湖的腥风血雨,恩怨情仇。就是少活十年,二十年,我都愿意。水吟,你说呢?”不禁轻轻地拥住她肩。在那时,他真想一生一世就那么过下去……
而如今,水吟已经香消魂断。那样美好的夜晚,也永不会再出现了,他也永远得不到那种一直向往的生活。想到这儿,他就感到心如刀割,不由想起从前与她吟诗作赋时都很喜欢的宋士大夫晏殊的《木兰花》。“‘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北宫玉冰劝慰自己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她是个好姑娘。你们不是约好来世相见的吗?她……她会在来世,在来世等你!”
来世?我曾与水吟相约来世。可是今生,我能离开她吗?他心中又是一阵深切的痛楚哀伤。直到此时,他才真正相信,在不知不觉中,自己对水吟早已由知遇之感而渐升华为真情实意的挚爱!
“一生恩爱会,无常难得久。尘世多畏惧,命危似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他想起晦悟大师命路天承带来的那一佛偈,不禁潸然欲泪。
这时,门外传来路天承的声音:“皓南,雨晴让你过去。她有话要和你说。”
雨晴无力地坐在床上,想起刚才那个似真亦幻的梦境,忆起自己斩断“惜雨剑”的坚决,忆起从前风义江对自己的殷殷关切,心中好生悲痛,眸中泪光闪闪。
一年前在“括苍山”上,她为父亲之死而终日不食。“雨晴!”风义江轻轻扶住她肩,温言道,“我知道你很难过。师父的死的确给了你太大的打击。这里只有我们师兄妹两个,没有外人。你想哭,就哭出来吧!”
而一个月前,他们还在那片空草地上见过面。当时,他还是那般亲切诚恳。她恳然道:“大师兄,自从你上山之后,你一直都很关心我,爱护我。你的恩情,我是不会忘的。”
风义江含笑凝视着她,柔声道:“雨晴,我是个孤儿,没有兄弟姐妹……我一直把你当作亲妹妹一样看待。你又何必谈什么恩情,疏远了我们兄妹情分。”
忆起从前情同手足的兄妹之情,她心中更是痛楚不已,忍不住潸然落泪。
燕皓南推开门,就看见她正拭泪,心头顿时一震。“师妹。”
“师兄……”雨晴心中一颤,泪光点点。
燕皓南心头涌过一股怜惜之情,在床边坐下,温言道:“从小到大,你一直都很坚强。为什么这一段日子……一直这么伤心?”
雨晴的心又是惘然一热,面对至今深爱的师兄,再也无法控制自己悲恸的情绪。“师兄!”痛唤一声,扑到他肩头失声痛哭。
燕皓南微微一震,轻拍她背。对这个师妹,他一直都深为关爱,也甚感歉疚。素知她外刚内柔,断然斩落“惜雨剑”以绝兄妹情只是她坚强的表面。其实,她的内心是如此脆弱而无助。而此时此刻的她,才是真正的她。
“为什么?为什么大师兄会是那样的人……”雨晴伏在他肩头,就找到了依靠,泪落如雨。
燕皓南黯然长叹,柔声道:“师妹,事实如此。我们只得接受。”
“以前,你说他是坏人。我死也不相信,还埋怨你冤枉他……”雨晴擡起头来,凄楚地凝望着他。“师兄,对不起,是我错怪了你。你不生我的气吗?”
燕皓南淡淡一笑,扶住她双肩。“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我说过,决不会怪你。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
听了他这么恳切的话,雨晴心中宽慰,这才微微展颜。
见她苍白的脸颊上满是泪痕,燕皓南心中怜爱更甚,轻轻为她拭泪。
他已许久没有对自己如此亲切,雨晴心中一热,又要落下泪来,轻声唤道:“师兄……”
燕皓南柔声安慰道:“别伤心了。既然他已做了这么多不可原谅的事,我们就不能再认他做大师兄了。”
再次提到风义江,雨晴又悲从中来。“如果不是亲眼看到那把飞刀,我死也不肯相信,他是那样一个人。”
“他居然还用飞刀杀死了对他一片痴心的冷姑娘……”燕皓南说到这里,忽地忆起北宫玉冰质问风义江的话:“你用这把飞刀杀了她,可是飞刀为什么只插到她的肩上,她却死了呢?”
见他忽然凝神沈思,雨晴微感诧异,问道:“师兄,你在想什么?”
燕皓南沈吟半晌,缓缓道:“我在想师父的真正死因。”
“爹的死因?!”雨晴不由一惊。他们下山来到杭州,本是欲杀北宫玉冰为双暮崖报仇,却又查到其死因很是可疑。可后来,遇到太多的事,将这下山的初衷耽误了。此时他又忽然提起,她心中莫名地一颤。
“师妹,你还记得吗?”燕皓南心中已大体理出了一点线索,沈吟道:“二师兄说过,玉冰那一剑只刺到师父的左肩,师父却因此去世了。”
雨晴点点头,茫然道:“可是你不是说,是爹觉得对不起北宫伯伯,心中有愧,借北宫玉冰之手自杀吗?”
燕皓南缓缓摇头。“师父心中有愧是真的,有心求死也是真的。可是,决不是玉冰那一剑刺死了他。”
“你不是说是爹预先服下毒药吗?”雨晴越听越是心惊,颤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燕皓南心中却渐渐明了,道:“玉冰说过,大……风义江那把飞刀插到了冷姑娘肩上,冷姑娘却因此死了。这不是跟师父很相似吗?”
雨晴依稀记得北宫玉冰说过这样的话,蓦地大惊,脸色“唰”地变为惨白,颤声道:“师兄,你是说,是大……大……风义江杀了我爹?”
燕皓南却沈吟不答。“当时,我问他,是不是‘凝血断魂散’,他脸色就变了,却不肯承认。”
“‘凝血断魂散’?”雨晴见他就快要揭开这个谜,只感到一颗心在砰砰乱跳。
“‘凝血断魂散’是‘唐门’的独门毒药。中毒之后,并无迹象,可只要稍受一点伤,就会血流不止,血尽而亡。”燕皓南缓缓道,“我曾告诉过你。”在五十年前的决斗中,“无情剑客”冷如云也中了仇胭脂此毒,不过幸好其表妹即水吟的祖母柳清商及时赶到,才救他一命。
“‘唐门’?”雨晴心中一片混乱,也不记得他是否告诉过她这事了。
“你也知道,‘无常夫人’就是‘凌烟阁’的姬妈妈,也是‘唐门’遗徒。”燕皓南沈吟道,“以‘无常夫人’与‘黑衣蒙面人’的关系,他不难拿到‘凝血断魂散’。”
雨晴听得脸色惨白,颤声道:“你是说,是大……风义江给我爹下了毒?”
“‘凝血断魂散’可以外敷内服。”燕皓南沈吟一阵。“冷姑娘中刀之后,仍可以和玉冰诀别。想来,那‘凝血断魂散’是涂在飞刀上的,毒性发作要稍慢一些。”
雨晴已明其意,只感到手足冰冷。“那我爹……”
燕皓南见她衣着单薄,浑身发颤,心中甚为怜爱,柔声道:“你的伤还没好,小心着凉了。躺下吧!”
“不!”雨晴一把拉住他衣袖,颤声道,“师兄!你快告诉我,我爹是怎么死的?”
燕皓南长叹一声。“这些只是我的猜测,现在还不能肯定。”
“师兄!你快告诉我!快告诉我!”雨晴泪痕未干,紧张丶焦虑丶悲痛丶急切等诸般情绪困扰着她,连声催问。
燕皓南实在不忍再让她这么难过,轻扶她肩,柔声道:“师妹,你好好休息吧!待我将这件事查清楚,自然会告诉你。”
“不!我……”雨晴心中甚急,怎肯罢休。
“躺下休息吧!”燕皓南扶她躺下,温言道,“我自会查明。他虽是坏人,我们也不能冤枉他。”
“师兄,我很担心。”雨晴惶然无主,拉住他衣袖颤声道,“如果他……如果真的是他,我们应该怎么办?”
燕皓南心中也甚是矛盾,长叹道:“他是我们的掌门,却又是‘黑衣蒙面人’的帮凶,真是造化弄人……”
城北郊。竹林边,石桌旁,月光倾泻在两人身上。
远无垠微笑道:“仙子,你早已和燕兄两情相悦了,怎么还不住在‘临安客栈’,还要回来?”
北宫玉冰幽幽一叹。“楚姑娘新亡,皓南一直难以释怀。我留在他身边,又不能劝他,只能让他更增痛苦。”
远无垠当然明白她的语意,微叹道:“燕兄什么都好,就是在感情上处理得太不当了。你们四个姑娘心里都只有他一个,他却同时或多或少的都有你们四个。无论和你们谁在一起,都会想到其她三人。”
北宫玉冰心中黯然,幽幽道:“楚姑娘去世了,皓南就这么痛苦。也不知我死了,他会这么痛苦吗?”
“不会。”远无垠微微一笑,见她顿显失落,又笑道:“他会陪你一起死。”
北宫玉冰心中登时一震,随即涌上一股深切的感动之情,幽叹道:“如果真是这样,我也死而无憾了。可是,在他心中,我永远也不及楚姑娘……”
“仙子,你也不必太在意了。”远无垠也了解她的感伤,叹道,“水吟人见人爱,和燕兄志趣相投,又对燕兄痴心一片,就是石头,也会动心。燕兄对她有爱,也是真的。他也亲口承认,如果当时重伤难愈的是水吟,也许,他就会选择她。”
北宫玉冰的心顿时一颤,幽幽道:“楚姑娘在他心中的地位,的确无人能及。”
远无垠轻叹一声,道:“可既然当时重伤的是你,那就是天意要他选择你。何况现在水吟已经死了,难道你真要和她计较吗?”
“我怎么会和楚姑娘计较?”北宫玉冰幽幽一叹,语气中尽是伤怀。“她是为了救我而死。现在,我对她,只有感激,只有歉疚。”
远无垠想到水吟,心中也一阵怅然。“如果你真要报答水吟,就回‘临安客栈’去,替她好好照顾燕兄。”
北宫玉冰心中一动,随即又凄然道:“我又怎么能回去?现在皓南一心所念,只有楚姑娘。我出现在他面前,只会令他更痛苦。”
“看来,你嘴里说没有计较,心里还是因为水吟难过。”远无垠也理解她的痛楚心碎,长叹道,“仙子,你也知现在正是燕兄最痛苦之时,水吟已经离开他了,如果你也要和他分开,你教他怎么能重新振作呢?”
“我会谅解他,并不是要和他分开。”北宫玉冰幽幽道,“只是,现在双姑娘依然对我未消敌意,她又有伤在身。我去,不是让皓南为难吗?”
远无垠微微一笑,心道:也许,她是醋意大过敌意吧!道:“仙子,双掌门明明不是你所杀,而且你也早就猜到了他的死因,为什么不告诉燕兄和双姑娘呢?”
“什么死因?”北宫玉冰淡淡问道。
“不要瞒我了。”远无垠微微一笑。“冷姑娘的死,给了你很大的启发。燕兄早就推测出,那是中了‘凝血断魂散’的毒。那把飞刀插到冷姑娘肩上却致她于死地,这不是和双掌门的死同出一辄吗?”
北宫玉冰丝毫不为所动,淡淡道:“是又怎么样?”
远无垠见她仍不松口,也不以为意,微笑道:“那‘凝血断魂散’是‘唐门’独门毒药,也就是说,是在姬妈妈手上。那姬妈妈和龙啸渊,又是一对‘黑白无常鬼’。龙啸渊和双掌门是同门师兄弟,又是情敌。他要毒害双掌门,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北宫玉冰终于淡淡一笑。“无垠,果然不负‘江湖百晓生’万事通的美名,你知道的挺多。”
“仙子过奖了。”远无垠微笑道,“龙啸渊要杀双掌门,当然不会自己动手。他的眼线风义江最适合不过,他一直在双掌门身边,要在茶酒里下毒,是易如反掌的事。下毒之后,再借你和双掌门的仇,嫁祸于你。你不是说,轻施嫁祸是风义江的拿手好戏,他小时候就会了吗?这一次,只是牛刀小试。”
她忆起风义江少年时巧施嫁祸的事,幽叹道:“无垠,你果然神通广大。这事,我只告诉了皓南,你也知道了。”
“对于我这个‘江湖百晓生’来说,打听这些事,只是小菜一碟。”远无垠笑道。
北宫玉冰却没有心情和他说笑,怅然叹道:“也许,你说的都是真的。也不知,皓南是否知道。”
远无垠微笑道:“燕兄之聪明睿智,胜我十倍,连我这个木瓜脑袋都想出来了,他还会不知道吗?”
见他这样假意谦逊,她微微一笑。“你也不必过谦。你不是说过,你是活神仙,神通广大,万事都逃不过你的法眼吗?”
远无垠笑道:“那是我骗灵湘那小丫头的,怎么敢当着仙子的面说这种话?”
北宫玉冰微笑道:“对了,灵湘呢?这些日子,她不是一直和你寸步不离吗?”
远无垠笑道:“展兄心情不好,毕竟灵湘是他师妹,应该关心他。我就让灵湘陪陪他。”
“展奂?”北宫玉冰微微一怔,道:“他是龙啸渊的儿子,有这样的父亲,心情当然不会好。”
远无垠微微一叹。“这是自然了。明天,是展兄母亲的生祭,他会很伤心。我让灵湘陪在他身边,好好劝劝他。”
次日清晨,露气浓重。“临安客栈”展奂的房间里。
灵湘仍是那清纯的一脸稚气,却柔声劝道:“二师哥,别难过了!你还是吃点东西吧!”
展奂低头看看一桌丰盛的饭菜,一脸痛苦之色,摇摇头。
灵湘仍耐心地劝道:“二师哥,‘人是铁饭是钢’,不吃东西怎么行呢?难道你真要绝食一天吗?”
展奂心中一凛,决然点点头。
灵湘一见就急了,撅嘴道:“以前师姑的生祭,你只是在她灵前拜拜就是了。为什么,这一次,你要绝食呢?”
展奂想到自己的出生,咬牙道:“因为,我知道了我的生父是谁。”
“知道你爹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灵湘更是焦急,想也不想,脱口道,“不就是师叔吗?他和师姑情投意合,生下了你,这不是挺好的吗?而且,我觉得他也挺疼你。”
她年纪虽已十八岁,可众人都很疼她,将她当成小孩子一样看待。在商量正事时都避开她,担心会给她的天真纯洁笼上阴影,是以她的心志仍与十四五岁少女无异,对龙啸渊的真面目也是一知半解,再加上与远无垠的一段真情,更觉情投意合才是真,是以对龙啸渊并无多少恶感。至于“黑衣蒙面人”曾重伤过远无垠,也欲取她性命,她也一直没与龙啸渊联系起来。
展奂却越听越气,一股火气直向上冲,“腾”地站起身来,勃然怒道:“你知道吗?龙啸渊是‘黑衣蒙面人’,是十恶不赦的坏人!而我,却是他和我娘的私生子!这叫我怎么办?叫我怎么办?!”
见他突然狂怒,灵湘一下子震住了,呆呆望着他,眼泪在眼眶里不停打转,就要落了下来。
“你还说没什么关系?!没什么关系?!有他这样的爹,我……我……我不如死了算了!我们要为江湖除害,要杀他!我该怎么办?!你还说他疼我,疼……”展奂突然停住了。他忽然发现,她的眼泪已经顺着雪白的脸颊流了下来。
他猛地醒悟过来,心道:我是怎么了?怎么对小师妹发起脾气来了?忙惶然慌道:“小……小师妹,你怎么了?我……我不是对你发脾气,我……我……”
听他忽然软语劝慰,灵湘“哇”地一声哭出声来,泣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吃东西……为什么非要挨饿?”
展奂一怔,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温柔的暖流:小师妹不怪我对她发脾气,却怪我不吃东西。忙用衣袖为她拭泪,柔声道:“小师妹,对不起,是我不好……”
灵湘擡起袖子拭去泪痕,哭道:“就算你爹是师叔,他是坏人。你也应该吃东西呀!”
展奂心中惘然一暖,好生感动,柔声唤道:“小师妹……”
“你不吃东西,师姑……师姑知道了,会伤心的!”灵湘不住抽泣。
见她一心只关心自己是否绝食,展奂柔情上涌:我和小师妹已经解除婚约了,可她还是这么关心我,我……我怎么还这么固执,让小师妹伤心?念及此处,将心中痛苦压抑心底,柔声道:“小师妹,别哭了。我不绝食了。我吃东西,好吗?别哭了。”
灵湘擡起泪汪汪的眸子,樱唇欲撅。“真的吗?你不骗我?”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展奂微笑道。
灵湘这才破涕为笑,雪白的腮上尤自挂着晶莹的泪珠,甜甜道:“二师哥,你看,这些菜都是我亲自做的。你尝一尝,看我手艺有没有进步。”
展奂微笑道:“你的手艺,早就超过我了,可谓是青出于蓝。”
灵湘格格一笑。“你还没有尝,怎么知道?”
展奂微微一笑,这才低头注意桌上的菜肴,可谓是极为丰盛。一只八宝肥鸭,一碟翠□□滴的青菜,一碗麻婆豆腐,另外一碗清汤,红白绿三色辉映,汤中泛出荷叶的清香,正是她极为拿手的“荷叶笋尖樱桃汤”。
灵湘为他盛了一碗清汤,甜笑道:“二师哥,你尝尝!以前,我在‘青山’也做了这些菜,老伯伯和远哥哥都说我做得好。只是,老伯伯他再也尝不到了……”想到和蔼可亲又风趣随和的苍山隐,她心中不免一阵难过。
见她忽然之间又面有忧色,展奂心中更是不忍,便拈起勺子浅尝了一口,笑道:“果然不错!荷叶之清,笋尖之鲜,樱桃之甜,都做得恰如其分!”
“真的?”得到他的夸奖,灵湘很是欣喜,甜甜一笑。“那你多喝点!”
“灵湘!”这时,远无垠出现在门口,依然是一脸笑意。
“远哥哥!”灵湘惊喜地回过头,忙迎了过去,粲然笑道:“远哥哥!你来了!”
“我当然是来了,不然怎么能和你这小丫头说话?”远无垠微笑着拍拍她的头。
展奂也起身招呼。“远兄!”
“展兄!看样子,你心情好了许多。”远无垠微笑道。
“当然了!”灵湘仰头看着远无垠,甜笑道,“远哥哥,你看我真行!二师哥愿意吃东西了!”
远无垠笑道:“你又哭又闹,展兄怎么敢不投降?”说着,为她拭去脸颊上的泪痕。
见他俩如此亲热,展奂心中虽隐隐作痛,脸上依然带着淡淡的笑容。
远无垠微笑道:“展兄!今天是令堂的生祭,布置灵台时,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了。”展奂淡然一笑。“多谢你了,远兄。”
而此时“栖云山庄”里的“馨云亭”内,也有一个人为此事伤心欲泪。站在这个以云馨命名的亭内,龙啸渊喃喃唤道:“馨师妹!馨师妹……”
姬飘凤站在他的身后,一对星眸忧郁地注视着他。
“馨师妹,今天,又是你的生辰。”龙啸渊悠然追忆,思绪又回到了二十六年前……
“括苍山”。瀑布旁,青石边。几株桃树,一树灿烂,正是以前燕丶双二人练剑之处,也是龙啸渊与云馨偷练“点苍双剑”之处。
年少的龙啸渊手持一枝娇艳欲滴的杏黄鲜花,似牡丹又如玫瑰,其清香令人欲醉,正是他曾经在悬崖峭壁上为云馨采过的黄花。他站立不安,焦急又热切地等待着。
这时,一阵轻盈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馨师妹!”他心中一喜,猛地回过头。
果然,云馨已在了他的身后,亭亭玉立,顾盼嫣然。她手抚辫坠,笑道:“你傻呆呆地在这儿干什么?”
见她这等娇美可人的模样,他一时呆住了。听她问话,才回过神来,欣然一笑。“我在等你。”走上前去,将花捧给她。“馨师妹,送给你!”
云馨欣然喜道:“又是这花!”
龙啸渊深深凝视着她。“馨师妹,今天是你十八岁的寿辰,我特地去为你采来,贺你生辰。”
云馨微微一惊,问道:“你又到悬崖边去采的?”
“是啊!”见她一脸忧色,龙啸渊知道她对上次采花遇险而心有馀悸,微笑道:“馨师妹,只要你喜欢就好了。”
“你怎么能又去冒险呢?”云馨眸中尽是惊惶后怕,深蹙秀眉。“你知不知道,上次你为了采这花,吓得我……我……”
见她如此关切担心,龙啸渊心中惘然一热,忍不住握住她手,深情唤道:“馨师妹!”
云馨脸颊微红,柔声道:“龙师兄,下次,可不能再冒险了。”
他心中更是柔情涌动,温言道:“好。馨师妹,我答应你,不再冒险了,不再让你为我担心。”
“龙师兄!” 云馨低低地唤了一声,娇腮含晕,轻声道,“你对我这么好,就是爹娘不允,我……我也不怕,也要和你在一起!”
听她如此深情表白,他心中狂喜万分,欢叫道:“馨师妹!”忍不住张开双臂,动情地搂住了她。
云馨也不挣脱,露出了甜美的微笑。
忆到这里,他心中又是甜蜜,又是感伤,幽幽唤道:“馨师妹……馨师妹!今天,又是你的生辰……”
姬飘凤压抑住心底的酸意,上前扶住他的手臂,轻声问道:“啸渊,又想起你那个师妹了?”
龙啸渊缓缓道:“今天,是她的生祭。”
“临安客栈”的后院里,已经布置好了一个祭台,供奉好灵牌,摆好了各类祭品,月光倾泻在灵台上,格外凄美悲凉。灵牌上赫然是“先慈展门夫人云氏之灵位。”
展奂站在桌前,燕丶双丶郁三人都站在他身后。四人均手中拄香,向灵牌长长三揖。
他将手中的檀香插上,退了两步,跪下道:“娘,孩儿不孝,对不起您!”
路远二人与依然蒙面的北宫玉冰站在一侧,燕皓南三人也退到他们身边。
“孩儿已经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可是,我不能认他。”展奂眼中尽是痛苦,却正色道,“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我们和他势不两立。我……我不能认他!”
见他如此痛心,灵湘眼睛一红。“二师哥,别伤心了。”
“灵湘,别多话。”远无垠轻声阻止她。
“娘,孩儿不是怪您,也不是向您诉苦。”展奂心中隐隐作痛,缓缓道,“总有一天,孩儿要与他兵刃相向。娘,请您原谅我!”
正值他痛楚陈述之时,远无垠手中的“白玉寒光剑”忽地颤动起来。
众人都是一怔。燕皓南侧耳倾听,低声道:“有人!”
除了路天承隐隐听到一丝微弱之声之外,馀人都没有感到什么异常。
远无垠朗声笑道:“喂!还躲着干什么?出来吧!”
“奂儿!”众人听到这一声呼唤,都是吃了一惊,展奂更是脸色大变。只见一男一女从外面走了进来,一人身着黑色长袍,正是龙啸渊。而随行的姬飘凤则一身“无常夫人”的雪白长裙,只是没有戴帽帘。
“龙啸渊!”雨晴又惊又怒,苦于身边无剑,顺手拔出身边路天承的佩剑,“嗖”地直指着他。
路天承一震。“雨晴……”
“借剑一用。”雨晴虽对他说话,可一对眸子满含怒火正视着龙啸渊。
远无垠先是一怔,随即微微一笑。“老头儿,怎么今天怎么好兴致,‘黑白无常鬼’一起来了?”
姬飘凤柳眉一轩,怒道:“你这个臭小子!还说风凉话!”
“飘凤。”龙啸渊止住她,目光冷冷如电,向他们每个人扫视一番,淡淡道:“我今天来,不是要和你们动手的。”
燕皓南也正视着他,按下雨晴手中的剑。
“师兄……”雨晴顿时一急,但还是忍了下来,哼了一声。
燕皓南正色问道:“阁下此来,可是要拜祭师姑?”
姬飘凤怒道:“臭小子!连‘师叔’都不叫一声了?”
燕皓南正色道:“他早已被师祖逐出师门,我们‘点苍派’也容不下此等凶狠残暴之‘黑衣蒙面人’。”
“燕兄!说得好!”大敌当前,远无垠仍满不在乎,大声笑道。
展奂走上两步,冷然问道:“龙啸渊,你到底来干什么?”
“奂儿……”见他主动与自己说话,龙啸渊冷冷的目光登时慈和下来,又怜又痛,温言道:“今天是您娘的生祭,我来看她。”
“你还记得今天是我娘的生祭?”展奂冷冷道。
龙啸渊长叹一声,黯然道:“我和你娘真心相爱,直到现在,我仍然忘不了她。”
展奂心中顿时一痛,愤怒又悲恸地正视着他,冷冷道:“你没有资格来拜祭我娘!”
“他是你爹!他没有资格谁有资格?!”姬飘凤受不了他的冷言冷语,立时怒道。
展奂正色道:“他这种十恶不赦的人,没有资格做我爹!”
听他这么看待自己,龙啸渊心中隐隐作痛,惨然道:“奂儿,你真的忍心……不让你娘见我一面吗?”
展奂的心陡地一痛:他是娘最爱的人。我不让娘见他,不是更不孝了吗?心中开始动摇。
燕皓南本欲出声相劝,心道:这毕竟是二师兄的家事,我不便过问,静观其变就是了。
灵湘却顾忌不了这些,劝道:“二师哥,就让师叔拜祭一下师姑吧!”
远无垠也微笑道:“展兄,你就答应他吧!不过,要看他还有没有脸去见令堂。”
展奂咬牙不语。半晌,才忿然道:“你要拜就拜吧!”
见要他让自己拜祭都这样困难,龙啸渊哀声长叹,整理了衣衫,上前几步,一眼就看见灵牌上“展门夫人云氏”几字,心中陡地一痛:“展门”?馨师妹出嫁了!我……应该娶她的,我……
见此情景,姬飘凤心中醋意上涌,冷冷道:“展奂!还不给你爹拄香?”
“你……”雨晴秀眉一轩,长剑又是一挺。
“师妹。”燕皓南向她递个眼色,低声道:“不要冲动。”
雨晴强忍怒火,哼了一声,放下剑来。
展奂心中也是一怒,可既然已经答应让他祭灵,也只得拔下灵台边的两支檀香,冷冷一哼,一把递给他。
龙啸渊双手接过,却微微颤抖,缓缓道:“馨师妹,今天又是你的寿辰,我……我和我们的儿子一起来祭拜你……”
展奂一听到这话,本欲发怒,可心中却是一阵悲哀的酸楚,一句也说不出来。
燕皓南与路天承也只得暗自长叹,心中均道:他虽然凶狠,可的确是个痴心人。都不由想到了自己,两人心中各有一份伤痛,一份无奈。
远无垠虽一直面带微笑,可持剑的手已悄悄握紧,心道:我这个师弟诡计多端,只怕是在演戏,想突施偷袭,我可得提防一点。
“二十六年了,二十六年……”龙啸渊心中一酸,那种刻骨铭心的相思让他肝肠寸断,颤声道,“二十六年前的今天,你还记得吗?我送了你那一枝花!那是我们两情相悦的日子!”
姬飘凤幽幽注视着他,心底酸意上涌,却只得无奈长叹。
见他真情流露,众人心中都不免丝丝感动。
北宫玉冰清冷的眸子流露出伤感之意,心道:如果皓南对我的感情能有这么一半深,我……就是立刻死了,也心甘情愿!
“还记那对金锁吗?还记得那上面刻的诗吗‘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龙啸渊眼中含泪,上前将香插上,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二十六年来每夜在梦中出现了无数次的身影:杏黄衣衫,明眸流盼,娇美嫣然!
雨晴也被他这种真情所感动,心中暗道:师兄选了北宫玉冰,没有选我。他以后会和北宫玉冰去那个什么居隐居吗?我……我也会这么想他吗?
“馨师妹,是我对不起你!我被逐下山后,虽然一直想念着你,可我不知道,你……你竟为我生下了一个儿子!”龙啸渊已心情激荡,慈爱地向展奂望去,幽幽道,“我一直以为自己无后,真的没想到,竟然还和你有一个儿子……”
展奂心中又是愤怒,又是痛楚,又是伤心,想出言斥责他,却感到喉头发哑,难以开口。
“奂儿……”龙啸渊怜惜地注视着他,流露出骨肉之情,说道:“今天,是你娘的生祭。我很希望,你能当着你娘的面,叫我一声……”
“你休想!”他话音未落,展奂就已然怒火上冲。
龙啸渊心中陡然一痛,哀声道:“奂儿,你娘在天之灵,也一定希望我们父子能够相认……”
“不用说了!”展奂态度坚决,扭头不看他,怒道:“我不会认你!”
姬飘凤蛾眉一轩,怒道:“你这个不孝子!”
龙啸渊伸手阻止了她,长长一叹。“奂儿,你外公夫妇早亡,你娘也去世了这么多年。在这个世上,你只有我一个亲人。而我……水吟也死了,我也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燕皓南一听他提到水吟,心头陡地一颤,这些日子强压下来的悲恸又如排山倒海之势涌了上来。
北宫玉冰转过头,幽幽瞧了他一眼,心中凄然。
展奂心底也是一痛,黯然道:“不错。表妹死了,在这个世上,我已没有亲人了!”
龙啸渊心头登时一颤,哀声道:“奂儿,你既然愿意认水吟作表妹,可为什么……不认我这个爹呢?”
展奂缓缓擡起头,痛苦的目光直视着他,正色道:“她是天下最好最难得的姑娘,你是天下最坏最恶的‘黑衣蒙面人’!”
听到他的前一句话,燕皓南的心更是剧烈抽搐,想到水吟,伤痛不已。
龙啸渊也是剧震,哀然长叹,眼中已经含泪。“奂儿……”
“你走吧!”展奂扭过头去,悲痛万分,决然道,“你已拜过我娘了。我……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见他一再对龙啸渊责骂无礼,姬飘凤冷笑一声,说道:“你别得意。你们这里的每一个人,都难逃一死!”
“谁死还不知道呢!”雨晴长剑一挺,勃然怒道。
“不错。”路天承神色凛然,淡淡道,“我劝你们悬崖勒马,还为时未晚。从古至今,邪永远不会胜正。”
见他俩都开了口,远无垠当然也不会不上来凑趣,笑道:“什么‘为时未晚’?现在早已掉下悬崖了,只是还暂时没有落地,不过,离粉身碎骨也不远了。”
“你……臭小子!”姬飘凤讪笑一声。“好!你先别嘴硬!我们走着瞧!”
龙啸渊此时心情已被对云馨的思念以及和展奂的血肉相连所占据,平日的凶狠与邪恶此刻也淡了下来,哀然长叹道:“奂儿,我们与你们难免有一场大战,定会沾上血腥。我希望你能站在我这边……”
“别白日做梦了!”展奂勃然怒道,“有本事,你们现在就把我杀了!”
姬飘凤冷笑道:“展奂!你外公云剑飞是我们‘唐门’的大仇人,可看在你爹的面子上,我就不杀你。可是……你外公的这些徒子徒孙,一个都不能活!”
雨晴怒气上冲,长剑一抖。“你有种就试试!”
燕皓南心头一震,忽然想到了什么,微锁眉头,陷入沈思。
灵湘却打了个寒颤,问道:“我师祖怎么会是你们‘甜门’的大仇人?”
远无垠笑道:“灵湘,你说错了。不是‘甜门’,而是……‘酸门’!”
姬飘凤勃然一怒,喝道:“你这个臭小子!居然敢取笑我们‘唐门’!”右手一甩,就欲出手。
龙啸渊伸手一拦,淡淡道:“飘凤,这是在馨师妹灵前,不能对她不敬。”
姬飘凤强忍怒气,衣袖一甩,退了一步。
见她被阻拦,灵湘惊魂稍定,撅嘴道:“糖本来就是甜的。‘糖门’不就是‘甜门’吗?”
“你……”姬飘凤又欲发怒,可忌于龙啸渊,只得强自忍住。
龙啸渊长叹一声,道:“奂儿,这个不懂事的小丫头本是你的未婚妻,却对你变心,又对‘唐门’不敬,我不会饶过她。”
展奂登时又惊又怒,急道:“龙啸渊!你只要伤小师妹一根头发,我一定和你拼命!”
“展兄,不用担心。”远无垠微笑道,“有我在,别说是一根头发,他就连灵湘的衣角都沾不上。”
龙啸渊也不发怒,冷冷道:“远无垠!你别这时逞口舌之快,你对奂儿横刀夺爱,又多次戏弄于我,我第一个就饶不过你!”
远无垠微微一笑,道:“好啊!我也没有说要饶过你,我们是彼此彼此!”
见龙啸渊对他恶言威胁,灵湘脸色苍白,急道:“我以前以为你还不坏,至少还认二师哥这个儿子。你……你要敢伤远哥哥,我……我就不帮你说话了!”
“灵湘,别担心。他没那么容易伤我。”远无垠轻拍她肩,微笑着安慰道。
龙啸渊也不理他们,长叹一声,哀声道:“奂儿,我走了。我们下次相见,不知会是什么情形……”
展奂心中陡地一痛,面对自己的生身父亲,他心中难免牵痛,黯然道:“都时候再说吧。你走吧!”
龙啸渊回过头,向云馨的牌位长长一揖,柔声道:“馨师妹,我走了。你,永远是我最爱的人……”
姬飘凤心中涌上一股强烈的酸意,道:“啸渊,我们走吧!”
龙啸渊恋恋不舍地看了看灵牌,又怜惜疼爱地望向展奂。终于,长叹一声,与她先后离去。
望着他俩的背影,众人各有心事,均心中暗叹。
展奂目光极为覆杂苦痛,望向灵牌,心中唤道:娘!我爹……为什么会是这样的人?为什么?
即使是阳春时节,夜色也清凉得有些发冷。燕皓南有意避开了自己的师兄妹,反将北宫玉冰和路远二人请到了自己房间。
远无垠微笑道:“燕兄,这么晚了叫我们来,是不是有什么新发现?”
燕皓南点点头,沈吟道:“我已可以基本肯定先师的死因了。”
北宫玉冰微微一怔,心中不自觉地有些慌乱。
远无垠也意识到了,转头看看她,笑道:“你能为仙子洗除冤情,那简直太好了。”
路天承则微锁眉头,沈默不语。
燕皓南沈吟道:“先师的确是中了‘凝血断魂散’的毒,应该是龙啸渊丶姬飘凤与风义江合谋。”
路天承心头一凛,道:“的确如此。”
远无垠微微一笑。“天承,你什么时候也知道了?”
燕皓南低吟一阵,道:“今天,姬飘凤说了一句话……”
“展奂!你外公云剑飞是我们‘唐门’的大仇人,可看在你爹的面子上,我就不杀你。”姬飘凤冷笑道,“可是,你外公的这些徒子徒孙,一个都不能活!”
“姬飘凤是‘唐门’的人。”燕皓南缓了一口气,说道,“五十馀年前,‘唐门’‘媚阎罗’仇胭脂为了争夺‘琅环洞天’地图,被我师祖所杀。”
“不错。”路天承点头道,“仇胭脂还联合‘华山派’掌门寇墨闻,‘青城派’掌门松涛道人创了一个‘寒梅三心阵’,也被‘点苍派’第二代掌门石近轩前辈成功破阵救人。”
“也就是说,姬飘凤和你们‘点苍派’是仇深似海了?”远无垠接口道。
燕丶路二人同时点头。
远无垠转头微笑道:“仙子,你为什么一直不说话?”
北宫玉冰面有忧色,幽幽道:“我在想,应该是他们三人和我……一起杀了双伯伯。”
燕皓南微叹一声,温言道:“玉冰,不要自责。你只是他们利用的工具。”
路天承沈吟道:“五十年前,仇胭脂的师妹‘俏罗刹’颜丹凤下毒害死了‘常宁公主’紫璇,为‘无情剑客’冷如云所杀。从那以后,‘施毒至尊’‘唐门’就在江湖上消失了。所以,姬飘凤也许认为,归根到底,是‘点苍派’累得‘唐门’灭门。”(详见上一部《血剑苍痕》。)
远无垠笑道:“那个‘无常夫人’,就是喜怒无常,脾气怪得紧,最喜欢迁怒别人。她这么想,一点都不奇怪。”
“所以,姬飘凤一心要害我们‘点苍派’的人。”燕皓南长长一叹。“师父,自然成了她的眼中钉。”
“燕兄心思细腻周密,真是让人佩服。令师祖当年与‘唐门’结怨,燕兄自然清楚。”远无垠微微一笑,转头道:“可是天承,你说得头头是道,比我这个‘江湖百晓生’还知道的多。这是为什么?”
路天承心中隐隐作痛,黯然道:“水吟临终前,将那本记录江湖风雨的《血剑苍痕》交给了我,要我继续记录下去。这些,都是我在那上面看来。”
燕皓南的心又是猛地一痛,脸色顿时惨然黯淡。
北宫玉冰瞧在眼里,凄然垂下眼帘。
远无垠见此情状,知道是自己多嘴引起他们三人的伤心事,边忙转移话题,微笑道:“那‘无情剑客’杀了颜丹凤,为‘常宁公主’报了仇,后来又干什么去了?”
路天承长叹道:“从此形只影单,独自一人浪迹天涯,不知去向。”
“不错。”北宫玉冰幽幽道,“他对‘常宁公主’一片痴情,一生未娶,孑然一身。”
远无垠微笑道:“这可奇了。仙子,你怎么知道?难道你也成‘江湖百晓生’了?”
她微叹一声,幽然道:“我六师姐的父亲,就是他收养的义子。”
三人都是一怔。远无垠叹道:“原来,冷姑娘居然是‘无情剑客’的后代。”
“只可惜,六师姐忠良之后,却死在她最爱的人手中,还……还连同他们的孩子!”北宫玉冰幽然长叹,清冷的眸子尽是叹惋与仇恨。“六师姐生前待我很好,我一定要为她报仇。”
远无垠微笑道:“仙子你放心。风义江那个伪君子,不会有好报。”
路天承也叹道:“风义江看上去谦和正直,居然……居然和龙啸渊相互勾结,真是造化弄人。”
“最让我想不到的是,他居然会毒害师父。”燕皓南想起此事,就痛心不已。“师父对他,如同亲子,从未亏待过他。龙啸渊和姬飘凤还有杀师父的理由。可他……我怎么也想不到……”
远无垠微笑道:“龙啸渊有什么杀你师父的理由?”
北宫玉冰微微一叹,心道:无垠明明已经知道了,却非要多此一问。
燕皓南长叹道:“你们也看到了。龙啸渊对师姑用情之深,实在无人能及。可当年,师祖却有意要拆散他们,让师父与师姑合练‘点苍双剑’。师妹也说过,当年龙啸渊被逐出师门,也是因师父之故。”
“这么说,龙啸渊和你师父是情敌,势不两立了?”远无垠明知故问。
燕皓南点点头,幽然叹道:“人生如梦。即使是过眼云烟,也同样能刻骨铭心。又有谁,能真正堪破一个‘情’字?”
听着他若有所指的话,北宫玉冰只凄然不语,心底一阵冰凉。
远无垠看在眼里,心中明了,微笑道:“夜已深了。你们俩就慢慢地把这个‘情’字堪破吧!天承,我们走吧!”
路天承点点头,与他一起离开。
房间内,只剩下他们两人。此时此刻,夜深人静,而两人心底,都有说不出的愁思,难以述清的心事。
北宫玉冰幽幽凝望着他,眸中冷意尽去,欲言又止。
第三十七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