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
“起来！起来！！”
袁意平被带过去的时候，杨翟正死死抓着池熙元的衣领，把他用力往外拖。
而池熙元手里的血，哪怕在这样的月光下也刺眼。
“你凭什么叫她母后？”
杨翟发了疯一样大喊，袁意平这才看到池熙元怀里那个毫无声息的，高贵的，闭着眼睛的人。
身体自己行动，试图推开左右抓着自己胳膊的人。
而后那个和他一起长大的少年被杨翟揪着衣领翻过来，无法反抗的小猫似的。
袁意平看不见杨翟的表情，却听见他声音里的力量，好像压抑了上千的苦水喷涌而出，一下子烧死了所有人，
“你亲生母亲死的时候…你在哪里…”
“这么多年，荣华富贵是你的，万人景仰是你的….连我母亲你都要抢，你凭什么….你凭什么！！”
袁意平看着池熙元生生接下杨翟的眼神，一根看不见的针扎进瞳孔，血色的悲愤开始扩散。
袁意平在那血色的池子里看见了好多人。
在那个冬天逝去的七公主闭着眼睛。
身上插着一支箭的时月温和笑着。
那高贵的皇后娘娘浑身是血。
然后出现一个年轻男人的背影。
神经一震，疼痛直冲脑门。
因为那个背影是他的。
他在那血色的池子里走了好久，都没回过头。
眼泪滚烫滑下一行，喉咙隐隐开始蓄力。
是啊，他明知那太子把情谊看得比什么都重，却在遇到那小皇子以后，再没回过头看他。
那个冬天的大雪，都是他自己在冰冷的东宫捱过来的。
“你凭什么！你凭什么！！”
杨翟的声音还在继续，思绪被这声音猛地撞回来，脸上的泪痕都凉了。
“够了！！！”
大腿的疼痛突然消失，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袁意平竟然挣开了钳住他的黑衣人，发疯的野兽一样跑过去。
罗祥惊恐地转过身，看着他，嘴巴张开，
“保护太子！！！”
好多黑衣人涌上来，在袁意平抓住那少年的衣角之前把他按在了地上。
池熙元低头看他，和他一样刚刚才从那血色的池子里回过神。
“袁意平…袁意平….”
池熙元找回呼吸，低声念着，视线颤抖着看向他中箭的大腿，痛苦才霎时从喉管中爆发，
“袁意平！！！！”
他伸出那只沾满血的手就想扑到地上，被一个黑衣人拦住。
他左右摆动身子，一边哭嚎一边试图越过那黑衣人抓住倒在地上的人。
他和袁意平的两只手都向对方伸出来。
可是无论如何，离握住都差了一点。
跨越十多年的友情回光返照，在彻底断掉之前的一瞬散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那曾经高高在上的少年无助地挥动着手，最后跌在地上，把自己的尊严也摔成碎片。
他跪着挪到杨翟脚边，胸膛起起伏伏，
“我求你别杀他…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太子之位，东宫…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啊…啊…..！”
在看到袁意平之前，他都没想过自己这辈子会有跪在一个人脚边的一天。
可是他现在只想要袁意平的命，哪怕他都不知道能不能保住自己的。
“杨翟，不，太子…”
他抓住杨翟的裤脚，满手的血都干了，
“求求你，留他一条命…”
杨翟刚刚还像一头发疯的野兽，看到这少年清澈的眼睛却平静下来了。
他缓缓蹲下身，抓住那少年的手，任那半干的血迹在他们交握的掌心发烫。
“你还记得，曾经我向你讨过一样东西，只有你做得到吗。”
杨翟笑了，脸微微侧过去看着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的人，
“我要你亲手送给我…袁意平的命。”
池熙元看着他的笑容，觉得心脏一下子停跳了。
胸腔难得安静，他擡眼，看见东宫零零碎碎的雪花，听见他姑姑叫他的名字，心一下就安了。
闭上眼睛之前，他听见杨翟说，
“先前答应过你留他的命。”
“带他走吧。”
“别再让他出现在大夏。”
眼前终于一片黑暗。
罗祥的声音熟悉又亲切地出现在耳际，
“谢，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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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里，归位的东宫太子拿手帕仔细擦着手指，好久才开口说话。
“华景….”
他嘴里才冒出两个字，坐在他对面的老公公就接话，
“鸿蒙阁那边要动手了。”
“等殿下回华景的时候，所有知晓殿下身份的人都进了阎王殿。”
罗祥目光深沈又狠戾，毒辣在每一根发白的发丝游走，
“百姓只知皇后太子外出遇刺，袁家主谋…”
“而鸿蒙阁一场大火，一个不留。”
断不会知道回来的太子不是同一个。
这就够了。
“一个不留….”
杨翟目光审视地擡起来，刀子一样剜在那公公脸上，一点情分不留，
“我何时说过一个不留？”
“我的书童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要你和他陪葬。”
他瞪着眼睛，刚擦干净的手攥成拳。
可是有什么办法，此时再传消息，已经太迟了。
那书童的性命早就悬在刀尖缩成一根线，轻轻一划就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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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弦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对声音很敏感了。
没有袁意平在的夜晚，风吹树叶大点声他都会刷地睁眼。
所以某个隐忍的惊叫从墙那边传过来的时候，他就擡起头了。
额上滑下一滴冷汗，危险的气味还没逼近他就察觉。
窗子微微开着，他死死盯着那个缝隙，蹑手蹑脚爬起来，呼吸卡在喉咙反覆，他却死死憋住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杨翟的书院向来只有杨翟和他两个人，杨翟走了以后这里就空了。
庄弦琰用最快的速度叠好被子，抓着鞋就钻进了旁边的衣柜。
合上衣柜门的下一瞬间，他就听到那扇窗子吱呀开了。
他死死盯着柜门的缝隙，全身蜷缩在一起抖得厉害，直到那拿着染血刀的身影在房内徘徊一圈，最后打开门出去。
那把刀上的血，留在地上。
明明只有一两滴，却沿着地板爬上衣柜，渗进皮肤里，让身体动弹不得。
他想一直躲在这个衣柜里，躲在没人看得见的地方。
以前袁意平总是会来救他。
这一次，肯定也会吧。
少年死死咬着嘴唇，抱着膝盖的手移上来盖住脸，呼吸发着抖和眼泪一起从指缝中渗出来。
“皇子哥哥...”
他的手猛地颤一下，小指和无名指一起感受到那晚袁意明的温度。
他记得袁意明就那样紧紧抓着他的两根手指，苍白地看着他，说，
“我哥哥什么时候从连州回来啊...”
“明儿还能看见哥哥吗。”
痛苦在血管里膨胀，撑得很疼，这少年却不能哭出声。
他记得那天他跟袁意明说，你一定会见到那个人。
可是袁意明没有。
所以他什么也没办法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