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只管带路就行,其他的不要多问。”刘道规沉着一张脸。
“老儿你这么推辞,莫非与那孙易之是同党不成?”刘遵张口就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刘道规脑中闪过一道惊雷,这个杜鼠奴是谁的人还不一定。 刘毅没这么大的本事,在中兵参军身边埋伏一个暗桩…… 事实上,他也只比刘道规先到两三个月而已,此前是南徐州从事,也是从九品的浊吏,后朝廷启用北府军,桓氏跟着拉拢京口诸姓。 沛县刘氏名声大,刘毅多结交名士,遂被引荐入征虏将军府。 而杜鼠奴在军府老卒,待了二三十年。 不可能是刘毅的人。 天师道在江左泛滥成灾,是谢安辞官之后的事,也就是这五六年的事。 谢安主动让权给司马道子和王国宝,导致晋室江河日下,百姓流离失所,天师道得以大肆扩张。 杜鼠奴这种老滑头,在军府混的如鱼得水,应该不会入天师道,因为没什么利益。 天师道若有提前二十年,在征虏将军府布局的眼力和实力,早就拿下整个北府军,掀翻司马家了…… 但如果他不是刘毅的人,就让人细思极恐。 “参军真要去?”杜鼠奴微眯双眼。 “不是蒸的,难道是煮的不成?带路吧。”刘道规上下打量这个貌不惊人的歪嘴老卒,从上到下透着一股油滑劲儿。 “行嘞……“ 杜鼠奴佝偻着背,在前带路。 刘遵和刘黑罴一左一右跟了上去。 刘道规想了想,让刘镇去屋内取来环首刀,这年头干任何事,都离不开刀。 清晨有雾,广陵城被笼罩了大半。 但为生活奔波的人早已忙碌起来,雾气之中,人影绰绰,沿街叫卖。 广陵作为南北通衢,自古便是繁华之地。 前汉吴王刘濞定都广陵,凿通邗沟,沟通江海,开山冶铜,煮海取盐,富甲天下,掀起七王之乱,反攻长安…… 广陵西北的大铜山和东面的盐渎县,便是起自吴王刘濞。 到了两晋,广陵依旧是天下商贾转运之地。 不仅有商贾的集市,南来北往的粮食、牲畜、绸缎都在此售卖。 还有百姓的草市,也就卖些草履草席、山货水产。 另一种市则是军队开的“军市”,这年头士卒没有军饷,朝廷便允许士卒经商,粮食、蔬菜、美酒、衣物皆有,甚至刀剑弓矛矟也拿出来售卖…… 城内虽然混乱,却透着一股勃勃生机。 清晨的寒风吹在脸上,刘道规思绪越发清晰,已经隐隐有了一个猜想…… 杜鼠奴走的非常快,似乎想要甩掉身后之人一般。 但刘遵和刘黑罴都是孔武有力之人,刘道规和高珣也非等闲之辈,紧跟其后,一步不落。 约莫一个时辰,出了广陵城,在几株老柳前停下。 杜鼠奴指着土坡下一座新墓,“喏,那便是。” 墓碑正上用隶书篆刻了十个大字:晋中兵参军孙易之之墓。 下面则是他的出身籍贯和生平,以及去世的时间。 能立起这块墓碑,已经说明孙易之的家世不简单,寻常百姓去世后,随便找个土坑就埋了,连草席都舍不得裹上一张。 “琅琊孙氏。”高珣读着上面的隶书。 “挖。”刘道规指着坟头。 众人皆是一愣。 刘遵瓮声瓮气道:“咱跟他没啥深仇大恨,用不着这么狠吧?” 高珣也劝道:“道则,人死为大,入土为安……” “参军使不得,人已入土,搅人安宁是要遭报应的……”杜鼠奴赶忙站出来,拦在坟前。 孙易之究竟死没死,非常重要,也能证明刘道规心中的猜想,“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有报应就报在我身上,挖!” 刘遵和刘黑罴二话不说,冲上去就以环首刀掘土。 刘广之看了看杜鼠奴,又看了看的刘道规,也上去挖坟。 高珣嫌晦气和泥土脏污,站在一边,但两眼紧盯着坟头。 几个孔武有力的汉子,三两下便掘开了坟墓,露出里面的一口薄棺。 刘道规拔刀上前,正准备撬开棺木,周围薄雾中传来一阵凄凄切切的女人哭声,“表兄啊,你死的好惨,人去了,还要被人挖坟……” “鬼呀,鬼呀……”杜鼠奴嚎丧一般,将气氛弄了起来。 “娘呀……”刘遵扔下环首刀,连滚带爬躲在刘道规身后。 刘黑罴也是脸色一变。 清晨、薄雾、哭声凄惨,令人汗毛倒竖…… 不过刘道规压根儿就不信有什么鬼神,真有鬼神,五胡乱华时,几十万几百万的晋人死于胡人马蹄之下,也没见谁遭过报应。 司马家害死了这么多人,险些断了华夏的香火,现在还不是吃香的喝辣的? “彭城刘道规在此,不必装神弄鬼,出来吧!”刘道规握刀在手。 便是今日真有鬼,也要吃上两刀再走。 迷雾之中逐渐显现几道白影。 “表兄已死,刘参军何必再扰人安宁。” 声音轻柔娇媚,刘道规感觉在哪里听过,“你是何人?” “小女子云岫,见过刘参军。” 白雾中走出一女子,披麻戴孝,难掩其婀娜身姿,左眼下一颗的美人痣,赋予了她一种别样的韵味。 “是你!” 刘道规一愣,这不是当日在京口江津,刘道规和刘遵杀人越货后,找上门来英雄救美的女人么? 孙易之是她表兄,那么她也是天师道的人…… “难得刘郎心中还记着小女子,不枉相识一场。” 刚才还梨花带雨,转眼就满脸轻笑,睁着一对水汪汪的桃花眼。 “咳……”身旁的高珣看了看这女人,又看了看刘道规。 其他几人也投来异样眼光。 也难怪众人误会,“郎”通常是女子对丈夫的昵称。 “我跟你很熟吗?”刘道规蹙眉。 但女人已经贴了过来,站在两三步外,吐气如兰,“刘郎不如给我些薄面,今日到此为止如何?小女子必结草衔环,以身相报……” “别以为我不知你们在做些什么勾当。” “哎呀,早就说过刘郎智勇双全,只是……今日到此为止,此事刘郎最好躲远些,否则将有杀身之祸,广陵可不比京口……” 这女人挺着高耸胸膛,言语虽然轻佻,但神色却非常认真。 “如果我杀了你们,再毁尸灭迹,杀身之祸不就没了?”刘道规也非常认真。 “咯咯咯……”她竟笑了起来,“要杀你的不一定是我们天师道。” 刘道规心中一震,朝廷、桓氏、天师道,各种势力纷繁错杂,危险来自各处…… 只是自己成了中兵参军,便已然入局…… 躲避退让没用,就算是死,刘道规也不想做个糊涂鬼。 “朝廷不顾百姓死活,横征暴敛,收那三千石粮,是为了酿酒醉生梦死,还不如分给江北流民,给他们一条活路,刘郎以为然否?” “哼,你天师道是为了百姓,还是为了自己?” 永嘉之后的几十年里,不断有人借天师道兴风作浪,揭竿而起。 “天下落在司马家手中,还不如换一家。” “大胆,道则莫要被她蛊惑。”高珣实在听不下去了。 “罢了罢了,刘郎一意孤行,奴家也拉不住,若遇上麻烦,再来寻我天师道不迟。” 云岫后退两步,扫了一眼周围几人,转身退入薄雾之中。 刘道规深吸一口气,“都愣着作甚?来都来了,开棺吧。” 棺木打开,不出所料,里面空空如也。 也就是说,孙易之没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