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菊瞬间伸手,掐住陈二狗的耳朵,低声问道,“你个兔崽子,不会是去投机倒把?”
“我的娘哟,我哪里来的胆子。”陈启山连忙把采购凭证拿出来,“这是纺织厂的采购单,我找的是杨建国,是咱们桥头公社出身的采购员,和咱姐夫认识,人家看在姐夫面子上给了个高价。” 正经单位的采购员是拥有采购权的,可以对公也可以对私,特别是三年饥荒时期,这个权利无限大。 菊二嫂是认识字的,参加过村里妇女主任组织的扫盲班,就连家里孩子们的启蒙教育都参与过,除了字写的不好看之外能拼能读,她还能自己查字典,家里有一本老四留下来的破旧字典就放在她的床头边。 接过采购凭证,看着上面的签字和纺织厂的公章,李秀菊悬着的心一下就放下来了,她小心的把采购凭证折好,“单子你收好,千万不要弄丢了,这半匹布你准备怎么处理?” “我想着给孩子们做一身,剩下的给彩云。”陈启山老实说道。 半匹布看着多,实际上成人衣服只能做两套,余下的一点布料只能做一个小枕套。 如果给孩子们的话,就能做更多了。 “不行,你日子不过了?”李秀菊翻白眼道,“这么好的布料,给孩子们就糟蹋了,小孩长的快,用新布料就是浪费,咱们家的日子过的足够好了,要是连小孩都穿上新衣服,指不定会被嘴贱的说成什么呢。” 农村孩子哪里有穿新衣服的。 都是大人的旧衣服改的,老大穿完传给老二,老二穿完在传给老三。 整个樟树村,乃至是其他村子,家家户户都是这样。 不考虑天气的问题,村里的孩子们甚至都不会穿衣服,主打的一个节省又皮实。 还有一些困难家庭,共穿一条裤子的都有,甚至很多人到现在都穿尿素袋呢。 她家要是真的给家里的孩子们穿上一点补丁都没有的新衣服,让村里人怎么看? 那场景只要想一下,就让人头皮发麻。 “孩子们都还小,应该没问题吧?”陈启山迟疑的说道。 “人小才有问题,”李秀菊摇头,态度坚决,“这布先放你这里,问问彩云的意见。” “要不给您和老爹做一身?”陈启山说道。 “不用了,我和你爹不缺衣服,”李秀菊摇头道,“你爹有老三寄来的军服,你大姐也给我买了。” “合着我连孝敬都送不出去。”陈启山自嘲道。 “知道就好,”李秀菊敲了敲他的额头,“老娘有闺女孝敬,也不求你养老,你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这就是孩子多的好处了。 大闺女贴心,本身夫妻两人工资也不差,在公社里的生活也滋润,弄到好东西的机会也比较多。 老三在外当兵,能弄到旧军服,有机会就带过来或者寄过来,给老爹穿的都是相对较新的。 老大也是个有孝心的,他做木工手里有余钱也会给爹娘买内衣线衣,真用不上二狗孝敬。 菊嫂子最希望陈二狗能洗心革面,最起码能顶门立户,不至于让她担心小家庭的未来。 “行吧,”陈启山说着嘴角一翘,“这回没让您失望吧?” “那谁知道,”李秀菊翻白眼道,“也许你这辈子就这么一次运气呢。” “娘,你可真是我的老娘。”陈启山脸色一垮,这话真扎心啊! 可不就是这一次运气么,二狗可就被野猪拱没了,如果不是他到来,真就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不得不说,老娘真给说中了,可惜这是一个永远都要埋藏在心里的秘密。 “别废话了,把东西都收好,”李秀菊说道,“另外,上交十五块钱的伙食费。” “十五?”陈启山瞪大眼睛,“我和彩云没吃那么多吧?” “你自己挣多少工分没数吗?”李秀菊斜眼道,“这都是过去的欠账,十五块包括今年的。” 她管家一向公平公正,自从分家之后,就自己制定了账册。 各房都有记录,闲着没事的时候,也会拿出来和儿媳妇唠一唠。 三个儿媳妇,也就老二媳妇是个脾气好的,对钱财之物不怎么在乎。 老大家眼皮子稍浅,习惯性精打细算,生怕弟妹占了太多的便宜。 老三家的单独一边过,却紧攥着老三的津贴,每个月都要去公社或者县城买吃的或者用的。 老三一日给家里寄钱,李秀菊就一日都要把账目记清楚,否则怕以后说不清楚。 当然,老小陈启发和小妹陈莹莹都不算的,她和陈大根都会为两人存一笔钱,用作彩礼或者嫁妆。 值得一提的是,在家里称呼老大就是陈启强,老四就是陈启发。 大妹是陈梅香,小妹是陈莹莹,这种称呼是当地的习惯,女子不入男序。 三本账册里,老大和老三都没欠账,只有老二混账玩意每月都要欠粮食。 大家一起吃饭,是要自己拿粮食出来的。 粮食怎么来的?用工分换。 工分不够,粮食就不多,吃完上顿没下顿,不想饿肚子只能去大队赊粮食。 陈二狗之所以还能在村里混下去,就是因为他在大队部没有欠账。 大家都知道他变相靠家里的,但到底不欠村里的,也就没有人深究。 家里其实不缺工分。 陈大根和陈启强都是村里的木匠,不用下地干活,专注打造各种家具做木工活。 用的木材是村集体的,所以两人为村子里做工,赚的也是工分。 这份工作其他人来做不来,村里需要两人打造家具为村子换取一些物资。 不要小瞧了这一点,这可是樟树村比其他村子快人一步的不二法宝。 也因为这样,陈大根在村里很受大家尊敬。 村子也允许他私下出手家具。 但只能用工分或者钱向村里买木材打造的家具才能对外出售,父子两才能赚钱。 前提是不能耽误村里的木匠活。 以前院子里都是木料,现在干净多了,连木屑都很少。 父子两人被安排在祠堂旁边的空房间里专心工作,家伙什都随身携带,家里都听不到刨木头的声音。 这样其实也不错,起码不影响生活,家里孩子多,嘈杂的环境还影响老三媳妇坐月子。 就因为有充足的工分,每年结算的时候,菊嫂子都要换足够多的粮食。 因为二妮生下来之后,每个月陈二狗都要欠一点,二房的工分根本不够吃。 前两年欠的不多,加上尹彩云有娘家帮衬,就算欠了也有能力还。 关键陈二狗拉不下脸,不用妻子的钱,只能今年还去年的,欠债就这样积累下来了。 今年二狗更过分,躲闲逃工,每天最多七个公分,眼瞅着就到年底了,肯定又是不够。 李秀菊算准了十五块清债,剩余的钱保证今年不欠债,多的她也不要。 就欠账这个事情,家里人都不好开口。 大房工分足够,柳翠娥有意见也不好多说,否则就是做嫂子的苛责叔子。 陈大根和陈启强不觉得欠点粮食有什么,两人赚的工分都有富余。 再一个就是尹彩云进门的时候,陈大根就向老尹头保证不委屈老二媳妇。 欠点粮食不值得说什么,不影响老二家的生活就行。 但李秀菊这里就过不去,时刻催促,当然都是私下里对儿子念叨。 对尹彩云都是好声好气的沟通,主打一个把压力给到儿子身上。 菊嫂子也不是想让儿媳妇掏钱还债,就是希望二狗能好好下地干活,老老实实挣工分。 如今有机会还清欠债,菊嫂子自然不会错过机会,怕老二有钱乱花。 尽管如此,也没让老二多交钱,毕竟已经分家了,哪怕在一起吃饭,也不会多要求什么。 陈启山也没要求看账本,痛快的掏出十五元交给老娘,算是补足了欠债,保证今年不缺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