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白!”
晴歌的耳后传来一声叫喊,白虎闻言立刻收回搭在晴歌肩上的爪子,默默恢覆了四肢临地的样子,嘴里发出低沈的嗷呜声。
幸好不叫小白。晴歌在心里默默想。
身后的人走到晴歌的面前,与她对视。是个很年轻的男人,青色道袍裹着黑边,大约比晴歌高出一头,此刻微微弯着身子,仔细检查着晴歌是否受伤。
他的眼神很亮,近在咫尺。
但太近了,晴歌不由自主向后仰去,试图隔开一段距离。动作过猛,整个人直接来了个劣质的后空翻,笔直倒地不起。
那人连忙将晴歌小心翼翼地拉起来,声音里带着关切和慌张:“兮儿你可无碍?”
……兮儿?
晴歌在心里画了个大大的问号。
“对不起,兮儿。我本该想到今日你会苏醒的,但被事情耽误了,现在才赶回来。若不是大白的叫声,我可能就找不回你了。”
不要说得这么神棍,我一点都没想到自己会死,更没想到会重生……晴歌在心里默默翻白眼。
那人身上贴满了残缺的黄符,有一些下面还挂着火星,黑色的符灰卷起来,将火星包裹住,须臾间熄灭。似乎就是因为这些黄符,这个人才能够快速地赶回来,将晴歌从深泽中救起。
他轻轻抖了抖衣服,黄符一一掉落,接着从身上重新掏出一张崭新的黄符,嘴中念了什么,黄符上的丹砂发出一道金色的光,他立刻将黄符贴在了晴歌身上。
晴歌忽然身子一软。
旁边的大白一个敏捷的腾挪,晴歌便落到了它的背上。
那人甚是满意,揉了揉大白滚圆的脑袋,赞赏道:“好大白,回头给你喂白菜。”
大白“嗷呜”一声,明显有点蔫了。
那人浑然未觉白虎的不满,将手从白虎的脑袋上拿开,说道:“我们回去吧。”
白虎抖擞精神,迈开了步伐。那人也捏诀御风,紧紧跟在白虎身后。一人一虎在林间穿行,穿耳风声飒飒,自由自在。
晴歌却觉得自己的肺都要颠出来了。
晴歌此时和白虎的接触方式,可以用一个字来简括:驮。
不知大家是否见过驮麻袋,或者电视上让人腹部受力于马背的画面——不太美好也就算了,对于被驮的那一方来说,简直是此生酷刑之一。
之前那人关切的两句话让晴歌有那么一点感激,但现在看对方对自己此时的状态浑然未觉的模样,晴歌有种吐槽无力的感觉。
若用男女相处的模式来形容,此人必定是分分钟将女友气到炸毛而丝毫未知女友为何炸毛的那类单线条男生。
白虎跳跃的姿势其实很优雅,四肢刚刚触地便会弹起,本不会让晴歌太难受。但此处为深山腹地,地形崎岖不平,陡坡连着转弯,在这样的变化间,晴歌自然免不了受到一些影响。
说起来,这条路也是晴歌自己选的。当初睁眼看到一只老虎在自己身上不停嗅啊嗅,下意识就是逃跑,看到哪条路越难走就走哪条,希望白虎可以因此放弃追捕计划……no zuo no die,baby whyyou still try
晴歌感觉难受,倒不是因为这副身体,她连腹腔里面是否还有五脏六腑的存在都无法肯定。她完全就是……嗯,来自灵魂的触觉。
灵魂的五脏六腑就这么颠沛流离着,终于到了目的地。
晴歌对这里还有点印象。当初睁开眼的地方就是这里,不过因此白虎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所以现在才看清它的模样。
一座破庙。一口破棺材。
一棵巨大的树木取代了祭台,树干笔直,直接贯穿了屋顶。树的另一边,一面墙已经坍塌,瓦砾碎石重新堆砌成半面墙。墙外月朗星稀,夜幕低垂。
而在树的这一边,烛火温暖,地面干净,一口黑漆已经剥落的棺材横亘在那里。棺材虽然又破又旧,但就如同地面一样,分外干净,应是有人时时擦拭打扫。
晴歌被那人抱着,动作小心地放进了那口棺材里。
之前,睁开眼的时候,估计也是在棺材里吧……晴歌认命地接受了越来越清楚的现实。
那人放好晴歌后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又从怀里掏出一张丹砂黄符,念念有词,黄符发出光芒之际,他一下就将之贴到了晴歌的身上。
一身湿哒哒的衣裳在瞬间变得干净柔软起来。
大哥你现在才注意到我是湿的吗……颠了一路又冻了一路的晴歌深表无语。
那人走到墙角,翻开一个布包,果然从里面掏出一棵白菜,叫唤着白虎的名字,然后把白菜丢了过去。
白虎呜呜叫了一声,嫌弃地扭过头,蹭了蹭晴歌的脖子,蹲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晴歌。
这位兄台,你家萌宠明显是看上我这团风干肉了呀……晴歌默默吐槽。
那人却仿佛觉得有趣,发出一阵笑声,背着一只手走到白虎身边,摸了摸白虎的毛发,接着才将手从背后伸出来。
一块分量足够的熟牛肉出现在白虎的面前。
白虎兴高采烈地向牛肉张开了嘴。
晴歌被这一幕逗乐了。空气中传来桀桀的笑声,棺材里的身体抖动个不停,隐隐有灰尘扬了起来。
麻蛋。晴歌郁卒地停止了大笑。男生打扫房子果然不行啊!这么多灰!
而蹲在一边的年轻道人却是露出了一脸的惊喜,他再次叫了一声:“兮儿!”
他靠近晴歌,抓起她的一只胳膊,挽起袖子露出里面苍白僵硬的皮肤。一侧的烛火忽然腾空而至,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握着它靠近年轻道人。年轻道人就着明亮的烛火仔细看着晴歌的胳膊,眼神专注,如在菜市场审视一截腊肉。
过了好一会儿,年轻道人才小心翼翼地将晴歌的胳膊放回去,露出喜悦的神色。
他站起来,擡头看了看月色,然后捡起地上的白菜,从墙角翻出一口小铁锅。他将小铁锅轻轻一提,铁锅便如同先前的烛火一样离地而起,稳稳地挂在空气中。
他再从掏出白菜的布包里掏出一个水壶,仰头喝了一口,发现没水了,将壶向外一扔,水壶直接飞出了破庙。
他抱着白菜,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刀,将白菜切碎了放进铁锅内。就是在这个时候,先前被扔出去的水壶忽然飞回来了,有水滴不断往下落着,竟是已经装满了水。
也不用年轻道人的指示,水壶自动飞至铁锅旁边,水从里面流了出来。年轻道人将白菜洗了一遍,倒出里面的脏水,水壶再次倾了倾口,将干净的水全部倒了出来。
年轻道人摸出一张黄符,口中念了一句诀,然后将黄符扔向锅底。
“噗啦——”
明艳的火舌凭空冒出,不停舔舐着锅底。
白虎叼起地上被啃得乱七八糟的牛肉,乖巧地走到年轻道人面前,歪了歪头。
年轻道人看着它笑了笑:“大白乖,你救兮儿有功,今天的牛肉全部赏给你了。”
白虎“嗷呜”一声,牛肉应声掉落,它一个低头叼住,一口吞进了腹中。那速度……仿佛担心年轻道人突然反悔一般。
另一边,晴歌已经郁闷得想挠墙了。
身体虽然不能动,但晴歌的意识是健全的。在如此封闭的地方待着,晴歌觉得呼吸不畅——一切的感觉不管是否真实地来自肉身,但晴歌意识里的每一只细胞都是鲜活的。
幽闭恐惧症不是每个人都有,但狭小的空间的确非人久居之地,不然住户也不会要求房屋是宽敞朝阳的了。
那个人会不会把自己一直放在棺材里啊?晴歌努力思考着自己掐死自己的可能性。重生这种技术活,果然不适合她这等平民,还是乖乖去阎王爷那儿报个到吧。
晴歌闷到真的忍不住伸出手想往脖子上送去时,半空中却忽然伸出一只手,一下便抓住了晴歌的手。
那道人终于吃完了夜宵,走到了晴歌的旁边。
被年轻道人从棺材里抱出的时候,晴歌简直感激涕零,肝脑涂地。
年轻道人抱着晴歌走出庙外。
外面月色如练,照得山川一片皇皇。晴歌的身体刚刚暴露在月色下,周身便忽然幻出无数的星光,如萤火虫一般翩跹舞动着。
晴歌忽然想起之前逃跑到小船上的时候,周围水草上也起伏着萤火虫。那个时候,不见其它生灵的踪迹。
此刻她忽然明白过来,那些个长得很像萤火虫的东西其实就是从她身上发出来的。
……呃,所谓的天地精华。
年轻道人摊开一只手,任一只萤火虫落在自己的掌心,白莹光芒转瞬即逝。他若有所思地念叨:“越来越多了啊。”
接着,他从身上掏出一个小小的白瓷瓶,打开瓶盖后,周围飞舞的萤火虫如同飞蛾扑火般齐齐飞过来,钻进了瓶中。
白色的瓶身被内里的光芒映照得隐隐发亮。
年轻道人轻轻摇了摇瓶身,然后放至晴歌的嘴边,让晴歌喝了下去。
纸张被烧成灰的味道扑鼻而来。
麻蛋!这不就是符水么?!
但晴歌还是被迫喝下了。
唯一可以拿来安慰的,就是晴歌虽然认清了现实,但还没有接受。她不承认这具身体属于自己。
所以这符水也就不是她喝下去的了。
默默替这智商点个蜡。
喝完符水之中,晴歌的身体忽然焕发出莹白的光泽,与天上的月光交相辉映着。
晴歌自然无法看见这一幕,她只能感受到全身骨骼和肌肉蠢蠢欲动着,仿佛就要苏醒过来了。她按捺住狂喜的心情,忍不住动了动……
咔哒。
似乎胳膊肘的关节扭到了。
擦。
年轻道人说道:“兮儿,再过些时候,你就会活过来了……”
“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兮儿。”他继续说道。
声音如月光般温柔,也饱含着月光般的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