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73章
路泽进门的时候,李昂已经喝了不少了,他独自坐在一张偌大的桌子前,面前的铜锅红油鼎沸。
见他进来,李昂把自己旁边的椅子拉出来,拍了拍椅面。
“来,坐下吃点。”
路泽没过去,在正冲着他的对面拉了张椅子,直径的距离,圆桌上最远的位置,漠然地看着他开口:
“叫我来干什么?”
李昂靠着椅背,擡手吸了口烟。
隔着沸腾的热气看向对面,场景一如多年前的冬天。路泽也是站在他的对面,问他,你能帮我吗,神情镇定又淡漠。
李昂鼻息里带着烟气,热气和烟气混在一起,氲得他眼睛睁不完全,只能半眯着。酒精把思绪撕扯的混乱,他仔细整理了片刻,才从悠长的胶卷里,找到他第一次遇见路泽的场景,在一个大风天里。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攥着一阵削尖的铅笔,眼都不眨地就楔进你那继父的身上······”
“那会儿我就知道,你这家夥,打小骨子里就透着一股狠劲儿·······”
继父这个词让路泽强烈地不适起来,他蹙着眉头看李昂。
但李昂不知道是真的喝醉了还是怎么着,絮絮叨叨的。吸口烟,再吐出来,在寥寥的白烟里,东扯西扯地又在说以前的事。
“刚开始那几年,整天的有人来找麻烦,有次你眼都不眨地就挡我前面,生扛了别人一铁棍,当时还真有点给我吓着了,那会儿你才多大啊,也就十二?”
路泽不耐烦地打断他:“你到底有事没事?”
李昂没听见似的,自顾自地陷在回忆里。
“还有东街那几次,你迎着刀刃躲都不躲,直接都把对面吓傻了······”
“起初我还真以为你是为了帮我,搞得我还挺感动的,后来我才搞明白,你小子······”
路泽耗尽了耐心,不想听他絮叨,起身准备离开。
李昂挥了挥挡在面前的热气,“别走啊我没说完呢……”
路泽冷眼看他。
“要还是这些屁你就不用放了。”
李昂把烟蒂按进面前的蘸料小碗里,火光嘶哑两声彻底熄灭。锅里沸腾的红油,冒着大泡,有几点热油蹦出来,落在他手背上,疼得他地嘶了口气,才道:
“过几天你帮我跑趟腿儿。”
路泽嗯了一声。
李昂一楞,说:“你都不问什么事就答应?”
“我可以不答应?”路泽淡淡擡起眼皮。
李昂坦诚地摇摇头。
“我答应你的,我肯定办到,但这么多年,你应该了解我的,亏本的买卖我不做。
路泽怼他:“那你废话什么?”
李昂苦笑着骂了句:“艹…”
听他交代完事情之后,中间有一段长时间的安静,路泽的沈默是常态,李昂看不出他在想什么来。
他用筷子敲了下面前的小碗,瓷碗里装着东西,敲击的声响闷而狭促,李昂抱起胳膊,玩味的看向对面。
“叫我挺意外的是,你竟然也是…”
路泽擡眸冷冷瞥他一眼,知道他又要开始放屁,起身要走。
李昂笑得更来劲了。
“你俩会吗,要是不会你就来问我,我可以教你。”
路泽知道他所指什么,走到门口从盆栽里摸出块鹅卵石,擡手一抛,精准地落进来沸腾的锅里,炸出一片滚烫的红油。
他面无表情地闪出门外,身后的李昂撕心裂肺的痛呼起来。
顾怀源今天下班格外的早,不到六点半就回家了。
林兰在厨房炒着菜问他:“老顾,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半晌没听见屋外有动静,林兰撩起厨房的门帘往外看。就见着顾怀源黑着脸坐在客厅沙发里,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林兰擦了手走出来,不禁跟着紧张,问:“你今天咋了这是?”
顾怀源说:“今天学校有两学生出事了,一块跳楼了。”
林兰哎呦了一声,做了母亲之后最听不得的就是这些事,每次有点这种新闻她总能设身处地的代入,要是顾言出了事她怕是得疯。
见她脸色煞白,顾怀源安慰她:“俩人没事,七层楼,跳的时候楼下面正好有个车棚接了一下,骨折了,命没事。”
林兰听罢在心里默念了句阿弥陀佛。
她问:“好好的,两傻孩子干嘛要那样?”
问完之后,顾怀源没开口,只是脸色愈发地难看起来。
半晌他才说:“谈恋爱被家里发现了,找到学校来了。”
林兰听得云里雾里,大学生谈个恋爱不是很正常吗。
直到顾怀源说:“是俩男学生。”
林兰先是反应了片刻,然后才哦了一声,她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这种隐晦的感情,她不是丝毫不知,年轻时候看电影霸王别姬,也曾感动于程蝶衣对小楼那种偏执纯粹不符常规的感情,但她始终觉得影视作品终归是影视作品,带不到生活里来的。
顾怀源又说:“两边家长都很激动,在办公室里互相指着鼻子骂,把俩孩子激得够呛······”
具体的场景过于粗俗,顾怀源没描述给林兰。愈发恶鄙狠毒的谩骂,越来越难堪的脸色,他和另一个老师怎么都劝不住,一阵杂乱里,就见着一直默默不语的俩男生牵着手往外跑,等所有人都反应过来的时候,楼下已经开始乱作一团了。
林兰又哦了一声之后,陷入了长时间的沈默。
有些曾经忽视的没注意到过的琐碎细节突然如种子发芽般,戳动着岌岌可危的土层。她擡头看向顾怀源,迟疑着开口:
“老顾,咱们言言你觉不觉得和路泽走的太近了点······”
林兰说完就看见顾怀源更加难看的脸色,她才突然明白,为什么顾怀源从一进门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她扯动嘴角艰难地笑了笑,说:“哎!不会的!言言打小和肖进不也这样吗,两人整天打打闹闹,黏得跟那什么似的······”
林兰嘴上说着安慰自己的话,脑子里却控制不住地重新翻看起一些场景,才蓦地发觉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在闹腾和亲昵的区别中她开始有些动摇了。
渐渐地,声音低了下去。
“应该······不会吧······”
顾言晚上一回来就发觉了家里的诡异氛围,林兰和顾怀源都沈默地坐在沙发里,听见他进门,两人似乎先楞了楞才做出反应。
“言言回来了啊?”林兰说。
“嗯回来了妈······”顾言应了一声。
往里走的时候,他瞥见厨房竈台上放着一盘菜,铲子还搭在沿上,已经没热气,像是盛出来就放在那儿了。
顾言突然有一种预感,在那瞬间想到是不是两人知道了什么。
他回想着最近自己路泽两人在一起时被顾怀源和林兰碰见的时候,除了有次他故意勾着路泽肩膀没松手,别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奇怪的行径。
顾言拎着书包从客厅往屋里走,一侧头,便对上了顾怀源审视的目光。
他停下脚步,和顾怀源对视着,片刻后他喊了声:“爸。”
一声爸,把顾怀源喊得浑身一颤。不是疑惑的语气,也不是平常喊他的语气。坦然又冷静,仿佛做好了随时都可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的准备。
终究是顾怀源先害怕了,他把眼镜摘下来,掫起衣服的下摆擦眼镜。
常年戴眼镜的人一摘掉眼镜总是会习惯性地眯眼,擦完眼镜,顾怀源也没再带回去,就这么俩眼无神地坐在那儿,见惯了他锐利的一面,顾言突然才发觉顾怀源其实已经年纪很大了,鬓角都已经染白了。
“期末考完没?”以往顾怀源最关心的事情,今天听来却像一句最无关紧要的闲聊。
“明天开始考。”顾言回答说。
顾怀源鼻腔里嗯了一声。
林兰接过话去,说:“那回屋休息去吧。”
顾言沈默地看了看沙发上的两人,挪动脚步回了自己房间。
第二天一早,顾言照常出门上学去,林兰跟着他出门,看似是要帮忙整理书包肩带,实则是明晃晃的窥探。
路泽照旧等在楼梯口,看见林兰出来,便叫了声阿姨。
林兰的生硬,顾言和路泽都察觉到了。可能只有林兰自己没意识到,挤出笑容,回应了一句硬邦邦的你好。
顾言和路泽对视了一眼,而后一块下了楼梯。
路上顾言说:“我觉得他们可能已经猜到什么了。”
路泽没吭声,在看见林兰落在他身上的覆杂眼神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了。
“总之,我是不会妥协的。”顾言说的时候,侧过头挑着眉峰看向路泽,语气是笃定,神色是无畏。
这段时间一直没开晴的灰色天空,开始飘起来细碎的雪花。水点混着半片残破的雪花落在衣服上,瞬间洇出一个更深色的小点。
路泽把顾言外套上的连帽扣到顾言的脑袋上,刚一落手,就被他捣了一手肘。
“你就不表个态?”顾言皱起鼻子,表示很不满。
路泽轻笑了一声,说:“只要是关于你的事,我什么都妥协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