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58章
宋阳和狗蛋一从教导处办公室回来,就直冲到顾言这儿来了。
宋阳先张嘴:“我跟你说,刚才我和狗蛋被杆杆提溜到办公室去了,有人来找泽哥······”
话还没说完,杆杆推开了实2班教室后门,小眼泛着精光扫了班里一眼。
原本有些喧闹的班里,立马噤了声,狗蛋嗖地窜回自己座位,宋阳缩着脖子回头扒拉书去了。
杆杆震慑完班里,眼睛扫了下趴在桌子上睡觉的路泽,然后看向顾言,擡手一指,说道:“把他叫起来,有事找他。”
路泽整张脸都埋在臂弯里,顾言擡手在他肩膀上轻拍了下。
“醒醒…”
路泽从臂弯里转出半张脸。
顾言眼神往后门示意了下,低声说道:
“找你。”
路泽似有似无地叹了声气,他直起上半身,转头看向站在后门的杆杆,没说话,也没动,眉头轻蹙着,不耐烦的很明显。
杆杆嘴角抽动了下,一时间竟然卡住了。如果是其他学生这种态度,他这会儿早就迎面呲上去了。
从业这么多年,他见过太多类型的学生,但路泽是个矛盾体,在他的评定标准里,以路泽的成绩,绝对算得上一个好学生。而当他面对这个学生的时候,总是会因为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产生错觉,他压根不像这个年纪的男生。
这个年纪的男生该是什么样呢,该是眼里有光,心里有劲,对着一根笔直的树枝也能生出无限的兴趣。比如像宋阳这样能闹腾的,闹腾的他直头疼,但总归是把他放在眼里的。
杆杆干咳一声,清了清嗓子,说道:“那个,路泽啊,你来我办公室一趟儿。”
他说完转头要走,结果馀光里看见路泽连动也没动。他又回过头来,路泽还是不说话看着他,浑身往外冒冷气。
杆杆叹了口气,又道:“葛东林你认识吧?他儿子来学校了,说有事找你,现在在办公室里等着呢······”
在听见老葛名字的时候,顾言心里咯噔了一下,他目光往旁边落去,路泽的表情几乎是在瞬间就变化了,虽然不明显,但在听见老葛名字时候,他的睫毛很轻地落了一下。
等路泽起身跟着杆杆出去,顾言揪了下宋阳的后领子,问他:
“你刚才说在杆杆办公室听到什么了?”
宋阳本来就憋着八卦要说,顾言一问他,立马打开了话匣子。
“我跟你说,我刚才在杆杆办公室,来了三人,俩男的一个女的,是后面居民楼开超市的老葛他儿子和儿媳妇,另外那个男的,我听着有点像律师,一口一个委托人的······”
“律师?”顾言完全没头绪,他知道葛叔是有一个儿子常年在国外打工,但是他从来没见过。
为何事还能动用到律师?
“然后呢?”顾言问。
“然后,杆杆就让我和狗蛋回来了,后面的没捞着听。”宋阳扣着脑门说。
带着律师来找人,怎么想也不会有什么好事。
顾言起身拉开后门往外走,结果正碰上来上课的数老。
“要上课了你干嘛去。”数老看着他问。
顾言瞄了眼不远处的杆杆办公室,脱口称:“老师我去趟厕所。”
数老眼睛一眯,“去厕所,你往这方向走?你编理由也不提前打打草稿,给我老实回去上课!”
顾言没办法只能先回教室。
路泽跟着杆杆进了办公室,最靠里位置坐着一男一女,旁边站着一人,先起身朝路泽伸手。
“你好,路泽同学,我姓陈,你可以叫我陈律师。”
路泽瞥开眼,没有理会那人伸过来的手,目光径直地落在了坐在里面的那男人脸上。
他见过那人两次,一次是几年前在老葛的超市里,父子俩不知道为了什么事大吵了一架。那会路泽年纪不大性子却早就成型,老葛不说,他也不会问。还有一次是那人坐着出租车从老葛那儿离开,隔着车窗匆匆扫过一面。
除此之外,再就是从老葛的念叨里听过几次。
开始男人还保持着一副不动如山的冷静模样,在对视了几秒后,他别开了目光,转向旁边那人说:“陈哥,直接说正事吧。”
姓陈的律师脸上挂着职业假笑。
“行,那咱就废话不多说,直接说正事。”
“路泽同学,关于葛东林先生把名下的房子转到你名下这件事······”
路泽不解地看过去。
他顿了顿,“你不知道?”
“葛东林先生两年前把他的房产,啊,也就是你们学校后面他经营的那间小超市,赠予给你了。”
陈律师观察着路泽的神情,很多人在听说自己被赠予资产的时候,会先表露出一瞬间的开心,继而开始防备。
他经常通过对方的表情来对当事人的态度进行初步的判定,有的人态度蛮横,那他就得准备着手打一场硬仗,有的人没那么坚定,那就还有协商的可能,很多话在聊的时候就不能说太死。
但是路泽脸上表情的变动几乎微乎其微,他更多的是沈默和漠然。只是在听见他说这件事的时候,眉间轻微地动了下,那看上去更像是一种难过。
“但是这一行为呢,符不符合法律规定还有待商榷,所以我的委托人呢,想就这件事协商一下,如果说我们能事先协商到双方满意的程度,那我们大家就都省了许多麻烦······”
路泽淡淡地打断他:“如果真的有待商榷,你们不会跑来协商。”
陈律师一楞,来之前他还觉得对方只是个学生,谈判起来应该不会太难,却没想到路泽一语道破关键所在。
但良好的职业素养让他迅速地稳住了表情。“这个嘛,我的当事人告诉我,葛老身体不好,常年服药,种类又多,那些药我们查过了,有部分药物长期服用的话,是对神经有一定麻痹功效,对人的思维判断是有影响的,所以我们对这个赠予行为是有异议的。”
路泽突然冷嗤了一声,他转头看向靠外一点坐着的男人,重覆了一遍。
“身体不好,常年服药。”
“原来你知道。”
路泽嘴角那抹意义分明的嘲讽,像把刀呲啦一下把男人脸上那平静的表情划破,他垂下头甚至没敢再看向他的眼睛。
男人盯着地面小声说着:“工作太忙了,我也没办法。”
也不知道是在解释给别人听,还是在安慰他自己。
旁边一直没说话的女人,接过话茬,她态度明显要客气得多,一看就是来唱白脸的。
“路泽同学,我们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看看你这边有什么需求,本来我们是想跟你的父母直接协商的,但是你的情况······”
她说了一半,被路泽擡起的冰冷眼神堵了回去。剩下的话音往回咽了咽,又重新斟酌着开口。
“我们主要还是看你,你有什么想法可以说出来,让我们听听。”
杆杆听到现在明白了个大概,起初他以为是路泽惹了什么祸事,别人带着律师找到学校来,毕竟这个学生的传言他也有所耳闻。
活了四十有馀,人世间金钱利益那点鸟事,还是能明白的。岭附附近的居民楼,虽然老旧,高低也算个学区房,价值颇高。
“不好意思,我打断一下啊。”
杆杆平时训学生多了,往那一站小手一背,范儿也挺足。
“这件事呢,虽然跟我个人没太多关系,但是路泽毕竟是我们学校的学生,您父亲能做出这种决定,那自然有他的道理,你们如果有异议,可以走正规流程嘛,直接叫法院判也行!但你们不能直接跑来学校打扰我们学生正常上课啊······”
杆杆正训着话,老鲁不知道从听了只言片语,急匆匆地推门进来。
常年安稳的脸上,难得的出现急躁的表情,虎着脸往那儿一戳。
“我是路泽的班主任,有什么事,你们可以直接和我说!”
两人一前一后的,倒把那三个人整不会了,陈律师尴尬的笑了笑,说道:“两位学校领导,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们不知道得去哪找路泽同学,就知道他是咱学校的学生,所以就直接找来了,确实也有欠考虑······”
不足八平方的办公室里,塞了六个人,说句话空气都跟着拥挤起来。
看着那两张目的明确的脸,路泽开始反胃,觉得他们好笑又可怜。他动了下脚步,转身朝向了门。
拉开门,路泽的背影在一点点的结霜。
其馀五人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见他说:
“我什么也不要,别来烦我,不然,我保证,你一根毛也拿不走。”
说完便甩上门走了。
——
整节课顾言就没听进去多少,旁边路泽一直没回来。下课铃一响,顾言无视数老的眼神警告,直接蹿了出去。
他先去杆杆的办公室去隔着门口看了一眼,里面只有杆杆一个人,在低头办公,宋阳所说的那几人早就不知所踪。
顾言拐进楼梯拐角,掏手机给路泽拨了电话,结果提示对方已经关机。
后面他又发了很多条消息,但是路泽统统没有回覆。
下午放学铃一响,顾言就跟着浩浩荡荡的抢饭大军冲了出去。宋阳在后面追了半天也没追上,正纳闷顾言怎么转了性子,他吃饭可从来都没这么积极过,就见着顾言一出校门,往另一个方向跑去了。
去往青口的这条路,顾言走了很多次,纵在居民楼下面的小窄巷。
他印象里这条巷两边都是刷的白晃晃的墙,今天却突然发现,两边的墙皮其实已经旧的厉害,细看还有一些皲裂的纹,似乎随时都要脱落下来。
青口的大门已经锁了,一旁窗户玻璃上之前用红胶带写出的烟酒字样,也不知道被谁撕了去,只留下模糊的胶干了泛黄的印子。
顾言鼻头一酸,心里忽地开始难受起来。
他低下头,从青口门前匆匆走过去。
旁边粮油小店的赵姨,在门口坐着马扎子逗小孙子玩。
顾言过去问:“赵姨,路泽来过这边吗?”
“没见呢。”赵姨说。
坐在她腿上的小男孩,牙都没长齐,张着两根小白藕似的胳膊去够顾言的手。
顾言蹲下身,伸出手指逗了逗他,那小孩便呲这俩小门牙对着顾言咯咯地笑。
赵姨也跟着笑了。
“哦哟~喜欢哥哥是不是,长大也和哥哥一样,好好学习,争取考上附中……”
赵姨逗完小孩擡头对顾言笑道:“以前就听老葛说,你和路泽那孩子,在班里那都是个顶个的…”她说着说着突然停了,跟着叹了口气。
顾言垂下眸子也沈默着。
“哎,你看见站在那里那人了吗?”赵姨又道,说着还用眼神往外面巷口指了指。
顾言回头瞥了眼,冬天下午天暗的早,模样他看不清,但能看见不远处的巷口停着辆车,有两人靠着车身吸烟。
“那俩人里有一个就是老葛他儿。”赵姨压低了声音,“我听说,老葛把他这间超市给路泽了,这不,他儿和儿媳妇回来想法儿呢!”
赵姨撇撇嘴,“要我说他就活该,老葛身体不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自己的老子不管,撒手跑国外去倒清净,老葛没了知道跑回来争了!没脸没皮的东西!”
顾言静静听着没发表什么意见,他对这些事并不怎么关心,只是在想路泽现在在哪儿,他现在会不会可能很烦或者很难过。
他直起身,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来看了眼屏幕,没有回信也没有回电。
“赵姨我先走了。”顾言说。
“哎好。”
顾言出了粮油店,准备原路返回学校,路过那巷口的时候,车旁边的两人正在说话。
他本无意关注这些,那俩人说的话里,突然冒出了句路泽。
顾言停住了脚步。
“现在的情况不太好操作,您家老爷子流程走的都很正规,几乎找不到空子······不过那个叫路泽的学生,不是说他不要吗?只要他有放弃的意愿就还好商量······”
另一个人似乎是啐了一口。
“谁知道他是不是唬我,他真能不要?在我爸眼跟前晃悠这么些年,不就图这个吗。”
“我劝你先别再去找他,我看他不像是跟你开玩笑,说实话,那学生简直比个成年人还成熟······”
“那小子脑袋很聪明,也很早熟,以前我就知道,好像他妈坐牢去了还是怎么着,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要不能养出心眼这么贼的儿子,哄得一个非亲非故的老头把房子都给他······”
巷子口有电动车经过,猝不及防地按了声喇叭,尖锐又刺耳。顾言在原地怔了好久,在过去的十七年里,他从未这样深刻的认识到人性的恶劣。
他不知道今天下午,路泽是不是也听了一番叫人如此恶心的话语,总之他现在是被恶心透了。
像被人从耳朵硬灌了污水进去,流进身体里面,迅速发酵出的臭气把所有的腔室充的满满当当,连喘气都变得困难。
最后一个火星蹦进来,整个人砰地一声就炸了!
那男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顾言结结实实地朝脸揍了一拳。
顾言揍完一拳,又接着抡起第二拳来。
那男人被揍懵了,他对面前这个火气冲天的男生一点印象也没有。但看他那个架势,却像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他躲开顾言抡来的第二拳,却没躲开顾言猛踹过来的脚。
旁边的车被巨大的冲力砸的警报直响,巷子两边小铺子里纷纷探出头来看看究竟是怎么了,巷子口喧闹了好一阵儿。
叫骂声,女人的劝架声,小孩子的哭声。
有人听见有个男生颤着嗓音骂:
艹!你凭什么那么说他!
你有什么资格那么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