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0章
夜幕下东街悬挂着各异的层叠的招牌,像精怪们闪烁的眼睛。繁重的日子里,不少人会选择一头扎进华丽喧嚣,在这强烈感官刺激的地方,在怪离的光色里,短暂地甩开所有的负累。
三楼的消防连廊是最远离前厅的地方,相对最安静,也是路泽经常呆的地方。
厚重的防火门隔绝了大部分的噪音,只有空调外机嗡嗡作响。他不抽烟不喝酒,也不喜欢喧闹,没什么的事的时候,就呆在这里,趁着沈默的夜色吹上很久的风。
有三五人谈笑着从一楼后门出来,李昂也在其中,像是谈的很愉快,临末了几人还握了手,然后低头钻进了一直停在路边的黑色保姆车里。
其中一人临上车前,擡头看见了靠在三楼栏杆吹风的路泽,神情在瞬间机警起来。
他伸手指了指,李昂顺着那人指的方向擡头看了一眼。
而后转过头,像是解释了几句什么,那人脸色才缓和下来,随后也低头钻进车里了。
东街这个位置,算是近几年刚规划,还没建设完全的一块区域。前门灯红酒绿,而后门出来则放眼是一整片荒地。
楼下的离去车辆,没有驶入通明的主道上,而是拐进荒地的一条小道,车灯推着黄褐的土路,消失进了茫茫的夜色里。
路泽垂着眸子扫了一眼,见怪不怪地把视线投去更远处。
手机隔着薄薄的口袋布料亮起蒙蒙的光,路泽把手机掏出来,屏幕上横着一条提示:
您收到2条新消息。
手机发出的冷光在夜色里映亮着沈默起伏的轮廓,他眼里映着光点,嘴角的线条几不可察地变化了一点。
正切:【图片】
正切:同桌,如果明天我人没了,这道题就是凶手······
路泽动了下手指。
z:嗯
对方几乎在即刻就撇过来一条新消息,炸毛之气迎面而来。
正切:嗯你大爷啊!
消息发过来两秒不到,某人像是意识到了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嗖地一下又撤了回去。
在“对方撤回一条消息”的小灰字下方,弹出一排小人在跪地狂磕头。
正切:求指教
路泽把消息拉回到图片的位置,点开放大。
他低头看着图片里的内容思索片刻后,转身朝向消防门走去。
视野最好的二楼卡座,李昂开了几瓶年份很好的红酒,正和手下几人围坐着说笑。
他今晚心情似乎不错,一手拿酒杯,另一侧胳膊圈着个面容清秀的男生,那男生年纪不大,被捏着下巴灌了酒也没有丝毫不悦,反倒更娇滴滴的喊了声昂哥。
围坐的几人神色普通,仿佛对此习以为常,没人脸上表现出惊讶。
一声掐水儿的昂哥,喊得李昂咧嘴笑了几声,扭头看见路泽正从后面走过去,肩上挂着书包,径直朝着电梯间方向走。
李昂朝他喊了句:“今儿怎么走这么早?”
路泽淡淡瞥了他一眼,没回应,转身闪进了楼梯间里。
他牙疼似的啧了声,擡手灌了一口酒,自顾自地嘟囔。“这小子抽什么疯······”
旁边跟了几年的手下人,见状便闲聊似的提起来。
“昂哥,我其实一直纳闷,这么多年你怎么不用他?”
李昂往沙发里一靠,眼半眯起来,似乎没有讨论这个话题的兴致,低声道:
“还小,再说···”
那人没察觉到这轻微的变化,又继续道:“他是不大,但以这小子的智商,昂哥你就不怕······”
还没等话说完,气氛几乎是在瞬间变化了,李昂沈默着,眼珠悠悠地往旁边滑去,高脚杯在手里缓慢拈动。身旁的小男生眼珠圆溜溜地转,识相地挪开了一点。
那人被他看得喉头一梗后背一凉,眼神接着慌乱起来。
在李昂手底做事多年,对他这位老板的乖张性格再清楚不过,他年轻又心狠,敢想敢做,什么水儿也敢趟,外表成日里吊儿郎当没什么正形,实则做事从不留馀地。
就拿东街这片新店来说,当时李昂大手一挥买下了位置最好一排商铺,接着就大刀阔斧地建成了现在这个几乎涵盖着这一片所有娱乐项目的娱乐城,更新的设备更豪华的装潢,却打出了更低的价格。
不出意外的,东街这片新招牌一经树立,其他店铺就几乎到了倒闭的地步,丝毫不给他人留活路。
刚开业那段时间,三天两头有人来闹事,结果不到俩月硬是给压下去了,至于当时来势汹汹的那几波人,也莫名的在东街销声匿迹了。
有人见气氛不对,端着酒杯出来打哈哈。“今儿昂哥高兴,我们陪着昂哥多喝几杯······”
那人也急忙借坡下驴,讪讪地笑几声。
“是啊,喝酒喝酒······”
李昂沈默着没动,那两人尴尬地举着酒杯不知如何是好,旁边一圈人面面相觑,大气不敢出一口。
几秒后,李昂突然仰头癫笑了两声,长手一勾,把旁边的男生圈过来强行喂了半杯酒。
“今儿高兴,喝酒喝酒……”
那几人脸上才像化冻似的,抽动嘴角也跟着笑起来。
晚上十点钟的街道,仍旧还有不少人和车。擦着耳边的闲谈说笑声,轮胎碾着路面一声接着一声的呼啸,原本不该属于夜晚的声音,全部汇聚到黑黝黝的路路面上,化成一条粘腻流动的河,无论路泽怎样加快脚步也甩不开。
经常地从学校提前出来去李昂店里呆到很晚,其实大多数时候路泽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他只是习惯性的脱离人群,晚自习结束的那一小段时间里,学生们从岭附老旧的校门一齐涌出,然后呜啦啦四下散去,各自朝着万家灯火的某一盏奔去。
提前离开,他就不必在人群里无所适从。
而晚归算是他的一个习惯,经久而融进身体的习惯。
在凌晨回到睡觉的地方,从空荡的路上回到空荡的房子,从一片寂默进入另一片寂默,没有触及,也没有波动。
当这个习惯发生变化的时候,最先有反应的,是他刚踏上三楼,门就吱呀一声开了的对面。
“我还以为我听错了,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路泽并不是一个容易产生好奇心的人,对于顾言总是能第一时间就发现他回来的特异功能,他难得疑惑了一下。
这不是第一次,而是许多次。有时他刚上二楼,三楼的楼道灯就亮了,昏黄的光从楼梯间隙里漏下来,迎着走上去就会看见顾言站在门那儿,给他送给药,拿过吃的,还捎过卷子······
“你怎么知道是我?”路泽望向扒着门框往外伸脑袋的某人。
顾言疑顿半秒,缘由他自己也不清楚。之前是因为路泽回来的太晚,老小区隔音不好,深夜里楼道里出现点动静就格外清楚,那个时间点几乎没有其他人。
他现在想来,八成是因为这样,时间长了,脑海自动印住了路泽的脚步声。
不过能叫路泽真心发问属实罕见,顾言往前探探身子,得意的挑了下眉。
“我算命算的······”
说完还煞有其事的在胸前拈了个手势。
路泽当然知道他是在放屁,板着脸转身掏钥匙开门。
“哎哎哎······”顾言从门里跳出去拉他胳膊,“我发你那道竞赛题看了没?”
路泽轻擡眸光,“嗯。”
顾言脸色一亮,又问:“做出来了?”
“嗯。”
“怎么做的?”
“算命算的。”
回旋镖正中脑门,顾言伸了个大拇指。
“漂~亮!”
路泽嘴角压了压,鼻息隐约地哼了一声,像个不太明显的笑意,然后转身扭钥匙开了门。
刚拉开一道,顾言撅着腚从他胳膊底下往里钻,活像只偷油的耗子。
路泽垂着眼擡脚就是一下,这一脚收着力,伤害不大但侮辱性极强。
“艹!”顾言触电似的弹出半米远,俩手捂着屁1股,哀怨地回头。
路泽站在玄关处,手撑着墙换鞋。他头是低着的,看不见表情,几秒后,他肩膀开始颤。
顾言盯着他看了一小会儿,接着便张牙舞爪地扑过去,胳膊一下勾住路泽脖子,蹦着高儿地往下压。
“我看见你笑了!是不是笑了!”
结果没嚣张几秒,就被路泽稳准狠地捣了一下肋骨,立马呲牙咧嘴地松手闪去了旁边,捂着胸侧连连吸气。
顾言看着路泽直起身,脸上的笑意还完全没消去。
嘴角弯着漂亮的弧度,少见的显露出一些本该属于这个年纪特有的气质。
客厅依旧通面白墙四下空荡,路泽换好鞋直接往房间里走。
顾言轻车熟路地去墙边拎起塑料凳,跟在他后面边走边念叨:
“内伤了,负责吧,你今儿要不给我讲明白这题,咱俩没完……”
这种赖皮话路泽已经听过不止一次,不会同他计较。事实上,在十几年荒芜生烟的日子里,还从没有人跟他耍过泼皮也没人敢跟他耍。
而此时此刻,那人正搬着张塑料凳理直气壮地往他写字台前一坐,拿着一张白纸抖得哗哗作响。
快来快来,给小爷讲讲。
岭南的第一场秋雨如约而至,从遥远天际铺过来的雨声,像夜里迅速涨起的潮,淹没了模糊了一切声响和痕迹。
反光的玻璃窗映着写字台前的两个人影,一个漫不经心捏着笔在纸上写了几步,另一个立马灵光乍现地接着往下写,似是这场大雨一般畅快,结束时笔尖还在纸上潇洒的收了个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