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4章
工体对面一条街夜晚远比白天热闹许多,彻夜亮着各色的灯光,跳跃的闪烁的,俗套又热闹。
台球厅里到处是合成树脂碰撞的声响儿,李昂趴在最里面一台球桌上,弯腰瞄准,利落一出手,只听得几声脆响,桌面上的几颗球全部进袋。
这一杆打得极好,李昂激动的跟帕金森似的指,“卧槽全中全中!看见没看见没?”
显摆了半天发现周遭没什么动静,旁边两小弟正盯着坐在球桌边的大波浪楞神,大波浪正手肘支在腿上托着下巴含情脉脉看坐在里面的路泽,而路泽正拿着几张纸看得认真。
“靠......”李昂挥手拍了下其中一个小弟的脑袋,“老子打球不好看是吧?”
两小弟还不知道什么事,忙不叠地回头顺着他说:“好看好看......”
李昂叹气,无比惋惜自己刚才那一杆惊世绝伦的球竟然无人在意,仰头看了看棚顶的监控,扭头吩咐小弟。
“去把我刚打这球的监控拷出来,老子要在六十大寿的生日宴上循环播放。”
路泽起身过来,把手里的几份营收营收报表递给李昂。“没什么问题。”
“真没问题啊,财务那小子跟我说这月要多交十几万,我还以为他坑我呢。”几张纸被抖得哗哗响,“嘶,心疼啊·····”
路泽眼皮淡淡地擡了下,“该交的还是要一分不差的交上,最起码的要做全了,才不会有麻烦······”
李昂暴露在灯下的眸子闪动了一下,撇嘴咂摸了几声,然后把几张纸甩去一边,两手撑在球桌沿上隔着头顶射下的光线看向路泽。
“上周在东街堵你的那帮小子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教训,我人都给你安排好了。”
路泽:“周六之后再说。”
李昂不解,“教训人还挑日子啊,不一次性给他们治得服服帖帖的,以后东街那几家店安生不了。”
路泽不咸不淡地又重覆一遍,“周六之后再说。”
李昂也没再说什么了,转身又摸起来球杆。“那行吧,这几天机警着点,我怕那帮人再趁机堵你·····”
路泽嗯了一声,转身往门口方向走。
“你去哪?”
人走到门口,才回了一句。“去学校。”
李昂有点疑惑地咕哝:“都这点了去毛线学校·····”
转身伸手在大波浪面前晃了晃,“哎哎哎,回神了哎,口水擦一擦了哎,人已经走了······”
女人这才把视线恋恋不舍地收回来,由衷地感慨:“昂哥,你这个弟弟长得是真帅啊·····”
李昂拿起石粉块涂了几下杆头,颇为自豪。
“废话,老子看人从不走人!我一直就看这小子是个人才!”
李昂第一次遇见路泽的时候是在一个大风天里,那年他刚满十八岁,路泽十岁。
披头散发的女人坐在巷口的地上哭,旁边的男人脸上通红眼神涣散,一看就是喝醉了。
风声呜咽,有几个垃圾袋被风灌的满街飞,大约能听见几句男人恶劣的骂声,之后又看见男人扬起巴掌重重地甩在了哭泣的女人的脸上。
那时的李昂刚混出一隅之地,青春热血,最看不起这种打女人的男人,挽挽袖子就要上前去教训一番。刚一擡脚,就见一个小身影从他身后窜了出来,朝着那一男一女跑去。
途中那小家夥肩膀一歪把书包撤下来,手在包里不知道掏什么。片刻后,李昂才看清,他手里抓的是根削好的铅笔。
就见着他眼都没眨一下,扬手把那根铅笔楔进了男人的肩膀里。
李昂看得仔细,那铅笔扎进了肩膀实属是那小家夥身高不够,他明明是对准了脖子去的。
那男人杀猪似的嚎,酒醒了大半,暴怒之下龇牙咧嘴地扬起拳头砸过去,女人反应迅速地把小孩护在身下,那男人重重得拳头就全部落在了这个可怜女人的身上,拳拳带闷响。
李昂看不下去,冲过去一脚踹翻了发疯的男人。他转头看那母子两人,女人的胳膊上方也露出一双眼睛同他对视,李昂的印象很深刻。
那黝黑的眸子里像一潭死水,倒映不出树木飞鸟,更倒映不出原本属于一个小孩子天真无忧的天空和纸飞机。
李昂再遇见路泽是在大年三十的晚上,隔着一面落地玻璃,看见他就穿了一个薄褂子在街上游荡,那会儿他还有点瘦弱,肩膀一缩,更像个小不点儿了。
年三十那天李昂其实也没地儿去,但他多少还强点,至少他还能坐在自己刚开业小店里,烤着暖气喝着小酒。
他走到门口招呼了一声:“喂,那小孩······”
路泽转头立着没动,盯着李昂看了一会儿。
冷风扑的李昂脸上有点疼,他招了招手。“进来·····”
“我认识你,那天是你帮了我。”可能是从冷风里突然进到暖和的室内,路泽的脸和耳朵迅速的红了。
李昂同路泽对话时老是有种错觉,仿佛站在他对面的不是一个十岁的孩子,而是一个和自己差不多的同龄人。李昂甩甩脑袋,觉得自己是不是喝酒把脑子喝坏掉了,分明就是个小屁孩。
他问:“大过年的,你不回家,在街上瞎逛什么?”
路泽淡淡的开口:“那男的又喝多了,在家里砸东西,我妈把我推出来了,我弄不开门回不去。”
“你能帮我吗?”他冷静的语调像在讲一个无关痛痒的小插曲,于是李昂那种错差感又上来了。
他眯起眼来问:“我帮你,我能有什么好处?”
这个问题倒像是把路泽问住了一样,他垂着眼皮思索了片刻,又擡眼在店里扫了一圈。“我这个寒假来你店里免费打扫卫生,如果你觉得不够,暑假我也可以来,如果你觉得还是不够,那我以后的假期都可以来给你帮忙。”
大年三十的晚上,那男的让李昂揍得跪在地上告了半个小时的饶儿。他跪在那儿苦求的时候,路泽从桌子上摸了一个酒瓶子一下子甩在了男人的头上,玻璃碎片映着光飞散的到处都是。
路泽弯腰伏在男人的耳边说了一句,那男人突然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他,嘴唇抖得不成样子。
他声音并不大,但刚好够李昂听见。
如果你再敢打她,你记着,我今年十岁,要你狗命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
第二节晚自习都快结束了,路泽从后门进了教室。他一声不响地坐下,馀光里突然多了个人影,把正在刷卷子的顾言惊了一激灵。
“你怎么来了?”顾言压低着嗓音问
旁边那人没回答,长腿一跨,从桌洞里掏出本习题册,垂眼翻了起来。
问一个学生怎么来教室了,这话听着确实有点像放屁。
但主要是顾言转来这些日子,他这同桌两节晚自习就基本没呆满过,通常都是等杆杆君点完卯,人就不见了,他都已经习惯晚自习旁边没人了。
放学铃一响,班里人陆陆续续地都撤了。顾言平时就不喜欢抢,现在加上腿脚不济,成天是最后一个走的。
他慢腾腾地撑着书包往里装卷子,旁边路泽也坐的瓷实,捏着一根笔芯在习题册子上勾勾画画,不急不躁的。
顾言拎起书包挂到肩上,走到门口回头,见那人还坐着没动,说了句:“走的时候记得锁教室门。”
路泽没擡头,手上翻着书页嗯了一声。
晚上撤了学生的起飞楼,空荡得自带回响。不知道哪个楼层的厕所管道通气不畅呜呜着响着动静,鬼叫似的。
顾言扶着楼梯扶手往下走,少年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昨天还不敢点地,今天稍微好点,就把脚落在地上故意往左边偏着使力,等脚踝痛了,才又把身体重心往右边撤了撤,走几步,再试探着往左边压,跟玩似的。
路泽刚从楼梯上拐下来,就看见顾言按着楼梯扶手单脚往下蹦,蹦一阶不过瘾,还要连着两阶往下蹦。
最后剩三个台阶,就见着他把书包带往上拢了把,弯腰做了个攒力的动作,嘿地一声纵身一蹦,稳稳地落在了地上。然后跟着体操运动员完美落地后一样,展开双臂弯腰致礼。
“你要觉得不过瘾,就再去从后墙上跳下来。”
顾言正因为自己的完美落地,对着前面不存在的观众席弯腰鞠躬呢,听见声音立马绷直起身来。
一回头,路泽迈着长腿下楼来。他几步下了楼,从顾言身旁超过去的时候,顾言看见他淡淡地往他这边瞥了一眼,没什么大起伏的眼色,但是嫌弃的意味很明显。
心里有个小人扑通跪地,求你了老天爷,能别老让他在犯傻缺的时候叫这家夥碰着吗。
出了起飞楼,学校的主道没什么人,两侧的香樟树冠嵌着一盏昏黄的路灯,灯下团着一些飞虫。
偶有一两个走晚的学生背着鼓鼓囊囊的书包,很快从顾言身后追上,然后逐渐地拉大距离,眨眼地功夫儿转出校门看不见影儿了。
走出校门,顾言沿着平时的路往回走。刚走几步,一擡头看见路泽正在自己不远的正前面慢悠悠的走。
这家夥刚才不就已经出教学楼了吗?顾言嘟囔了一句:“腿看着也不短啊,走这么慢。”
路上行人寥寥,有个流浪猫从夜色里窜出来,接着有钻进了路边的草丛里。
顾言又擡头往前看,前面路泽还在和刚才差不多距离的不远处,就像早上那样,莫名奇怪地保持着不过十几米的距离。
他突然觉得这家夥是不是在故意等着自己,如果两个人要一直保持相同的距离,那至少两人的速度是要一致的,他好胳膊好腿的不应该是这个走速。
不过顾言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闲着没事等他做什么呢?再说,哪有等人是这德行的,自己插着兜在前面走,他在后面一瘸一拐的,都特么不知道过来扶一把!
城市里的月光虚渺寂寥,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影子在身后长长地拖着,那只流浪的猫儿又从从路边草里跳出来,蹲在路边喵喵地叫,也不知道在唤应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