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06章
整一节自习课顾言过得格外辛苦,俩大男生坐在一张桌子上,既要时刻注意不要碰到对方的胳膊肘,又要调整心态做白天课上发下来的卷子。半节课下去,一张卷子也没写完。
偏得中性笔写着写着又没水了,笔尖干涩的剌着纸张,顾言低声“靠”了一声,伸手搁桌洞里掏了一番,半晌又伸腿踢了踢前面的凳子,身子往前探了探。
“借支笔。”
“成!”
宋阳应得快,反手从肩膀上方丢过来一支,笔身啪的一声落在木质桌面上,咕噜噜的往桌子另一边滚过去。顾言抢了一下没抓到,眼见着笔滚去旁边,靠着最不想搭理的那人胳膊停住了。
视线顺着笔往上,那人正支着一条手臂懒散地托着下巴,手遮住了大半的侧脸,露着线条格外挺直的鼻梁,眼珠往眼尾扫了一下,然后事不关己的把胳膊轻轻一擡,没了阻挡的笔“啪”的一下落到地上了。
尼玛······
不知道宋阳怎么和他说的,顾言回来他倒是没再犯浑。就是这笔的落的位置好生尴尬,正好滚到了路泽凳子的下面。
顾言不愿意弯腰低头去拿,那姿态像臣服,内心短暂纠结了一下,他伸出脚到凳子腿的空隙里去掏,顾言表面上掏的波澜不惊,实则身上都跟着使劲,腿紧伸着,嘴巴跟着一块用力,一点,再来一点。
最后一下总算把笔踢了出来。
哈! 顾言笑了。
擡眼一看,又迅速的把笑容收了回去,路泽正垂着眼看他,那看傻逼的嫌弃眼神,一如那天看他举着拖把跳出来的时候一样。
顾言不动声色的把腿收了回来,立马又换上一副冷漠的表情,也擡擡眼皮回敬了一个眼神,意思是看你妹啊。
把笔踢到他这边的过道里,顾言这才从容地弯腰捡了起来。
估摸着是摔断油了,写了两行字,笔又不走水了,顾言握着笔挥手用力甩了几下,力道带动着桌子小小的晃动起来。
旁边不耐烦的啧了一声。
顾言换了另一边手,身子往后靠了靠,远离了桌子一点,继续甩了几下。
趴到桌子上正要写,侧眼一看,那位手里正捏着一根连笔管都没有的笔芯,点菜单似的翻看着一摞今天刚发的卷子。翻看几下,划拉几笔。
随意地简直像路边填写问卷调查的。
又继续翻,翻到最后一张,像是失了兴致,把一摞卷子窝了窝,然后就那么明目张胆地擡手一甩,全丢到墙角垃圾桶去了,然后起身从后门出去了。
顾言心里轻呵了一声,这批装的他差点都没忍住鼓掌了。
晚自习结束,回家路上顾言感觉自己的身体即将经历新生似的,像被抽了大半血,全身轻飘飘的。可不得嘛,中午没吃,晚上那顿不光没吃还干了一架,胃已经饿过劲儿了,深吸一口气心口还隐隐作痛着。顾言嘶了一口,揉着心口暗骂了一句这孙子。
快进家门的时候,顾言突的想起了什么,刻意的放轻了脚步声。对门灰扑扑的门紧闭着,墙上厕所的小天窗里也没有灯光透出,像是没人在家的样子,透着一股子冷清劲儿。
楼上楼下这段距离,你一走过去就知道这家有没有人住,已经卷边的对联,挂在墙上的已经干枯的艾草,门口暂放的垃圾,电视声,小孩吵闹声,大人辅导功课的咆哮声······
不像他对面这户,灰扑扑的门上一干二净,衬着同样灰扑扑的水泥地面,说不来的感觉,像荒草地里一座孤寂的冢。顾言被自己冒出来的这个比喻吓笑了,不过倒是映衬路泽那人整体的气质。
那家夥第二节自习课就已经不见了人影,没回来家里也不像有人的模样,顾言禁不住生出好奇,他自己住在这儿吗?
想法刚一冒出来,顾言就拍了自己脑门一下,想他做甚,你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推门回家,客厅里没人在,主卧的门半掩着,那一长方条的光景里顾怀源正伏在灯下,对着笔记本一脸认真的敲敲打打,丝毫没有注意到别的动静。
顾言把包放了去厨房里转了一圈后彻底放弃,他们压根没囤下点什么,冰箱里连颗西红柿都没有。
下楼去小区门口的便民超市拎了桶泡面,顾言正捧着面桶在客厅里嗦面,顾怀源端着水杯出来接水。
“你学校不是有食堂吗,没吃啊?”
想起白天的发生的一堆破事,顾言也懒得解释,含糊的说了句。“又饿了,垫垫。”
顾怀源嗯了一声,走到抽屉里摸出茶叶桶,又往杯子里捏了一把茶叶。顾言眼皮擡了擡,“少喝点浓茶,你今晚不想睡了啊。”
顾怀源吸溜着喝了口热茶,热气哈的他眼镜起雾,有点自言自语似的。“没忙完,今晚估计要睡很晚了······”
说着擡腿往卧室里走去,走到门口,又停住回头问顾言:“哎?你今天在学校怎么样,课程什么的有难度吗?”
顾言吸了一口面汤后放下面碗,热气熏的他有点想流鼻涕,抽了一张纸擤了一下,鼻音跟着有点发囔。
“还行,课程没什么难度,进度都刚开始,衔接起来不难。”
顾怀源听完顾言的回答点点头没再接着问其他的,端着茶杯回到卧室里的写字台前,重新坐下了。
顾言把纸碗收拾了,拎起沙发上的书包也回了自己房间。爷俩一人一屋,都闷着头沈浸在自己的事情里,谁也不打扰谁。
打顾言记事起,顾怀源好像就没有特别清闲的时候。年年省级评优,获奖论文无数,再不就是忙着主持教研项目,在他们的圈里顾怀源算是佼佼者了。
肖进曾经就感慨过,“顾言,你有个这么优秀的爹,你这压力得多大啊。”
顾言扬扬下巴,“有什么压力,哥们儿差事吗?”
打小就挺着小胸脯子在台上奶声奶气的发表获奖感言,大一点就开始参加各种竞赛,顾言就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
肖进唉声叹气了一番,“世界就是被你们这些卷王整焦虑的·······”
顾言白他一眼。“你焦屁,谁焦你也焦不了。”
其实顾言和他爸顾怀源的关系说和谐也称得上和谐,可以开玩笑,可以没大没小的调侃他。但唯独一点,不能懈怠,而检验懈怠与否的标准就是成绩。一旦成绩退步,顾怀源和别人不一样,他不打也不骂,而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那种审视就像一个统治者俯视他脚下的凡臣,那种不屑一顾的蔑视,会让顾言觉得,简直还不如踹他两脚来的舒服。
顾言十几年死咬青山不放松,从来就没掉下过年级前三去。一方面是他确实遗传了顾怀源的卷王属性,再重要的一方面就是顾怀源重视的成绩的态度。上了高中,一直第一是常态,偶尔第二是发挥失误,第三,没有过。
吭哧吭哧地写到手下冒烟,顾言也不知道做了几张卷子了,反正写完英语卷的时候,他都快困晕了。
去卫生间,捧了几把凉水往脸上浇,激得大脑登时清醒了不少。楼道里传来脚步声,不是很重,不过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的清晰。脚步停在了三楼,一些钥匙碰撞的声响,随即对面响起门的开合声。
顾言从卫生间出来,擡头看了眼表,快一点了都。
没心思管别人,顾言这会有点焦头烂额的,英语的进度岭附要比以前学校的进度快了一点点。
咬牙又熬了快俩点,把前面的落下的几小节自学了一遍,吸取白天从数老那儿得来的经验,又把后面没学的几章预习了一遍,睡去还趴被窝里坚持写了一张白天提前发的新章节的卷子,才两眼一闭,慷慨赴睡。
白天的英语课,英语老师在下边溜达,一头大波浪,精致时髦的打扮,腰间别着一支小蜜蜂,犀利的红嘴唇紧抿着,一看就不怎么好惹的模样。
英老溜达到顾言旁边,手指哒哒敲了敲桌面。“卷子拿出来我看看。”
顾言暗自吐槽这是新生特有的待遇吗,想着昨天晚上一边钓鱼一边划拉的卷面,希望不会死的太难看。
英老拿着几张卷子翻了翻,满意的点头。“做的还不错,尤其新章节的这张,正确率百分之八九十以上,看来预习的不错。”
“还得努力。”顾言臭屁的回,实则浑身伸出无数小手招揽,夸我夸我夸我。
“另一张呢?”
顾言一楞,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当时是发了两张来的,但是都是还没学得新章节啊,课代表发的时候也没说必须做完啊。
“那张······没做······”
“没做?””
英老眼睛一眯,扫射一圈,雷达似的,一抓一个准。“宋阳,赵达,郁浩,隋鹏宇,吴飞,卷子拿出来我看看!
前面宋阳耷拉着脑袋站起来,班里紧跟着一阵凳子腿剌地的动静,被抽点到名字的几个也都站了起来,低眉丧眼的认栽。“没······做······”
英老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怎么着,哼笑了一声,鲜艳的红唇勾着,顾言瞬间感觉有一滴冷汗从额头滑落。踩着高跟鞋哒哒的回了讲台,往多媒体讲桌上一靠半晌不说话,底下的人大气不敢出一口。
众人暗自叫苦,真不是我等懈怠,一晚上各科加起来将近有十张卷子,臣妾真的做不到啊。
压迫的气氛做足了,英老才悠悠开口。“还有谁没做,都给我站起来。”
半天没动静,英老又补一句。“别等我去揪你,现在是给你机会……”
班里又陆续站起来几个,顾言咽咽口水也跟着站了起来。
馀光里,旁边路泽随意地靠着墙,扭着头往后门玻璃外看。这边生灵涂炭,他那边一副压根不关心战场的模样。如果顾言没记错,昨天的英语卷子早让他窝了窝丢垃圾桶里去了。
英老下了讲台又抓到几个负隅顽抗的,也是神了,好像真有什么特异功能,一抓一个准。
怪得是,还真就没再来他这排逮人。
顾言腹诽,您要不要再睁开您那神圣的双眼往这边看一看,这儿可有个连卷子都丢了的。
“没做的,来来来,上黑板上来趴着写,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回去……”
顾言木了,有生之年还再丢一次这么大的人呢。
一排人撅着个大腚趴在讲台上,顾言心里有一万个小人在跪地咆哮:尼玛尼玛尼玛……
好在昨天预习的还不错,卷子难度本身也不大。顾言执笔飞驰,刷刷一顿猛写,一心就想赶紧回去坐下。
没用十分钟,顾言举手交卷。英老拿着卷子翻阅了一下,点头道:“可以说是又快又对!”
顾言长出一口气,擡脚准备打道回府。
英老眼睛片上寒光一闪,“明明只用十分钟就能做完,你这种性质比他们更恶劣! 罚你在讲台再站二十分钟!”
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