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02章
搬新家的第一晚,顾言就失眠了。
新家有点老破小的意思,但地处市中心,市井繁华,交通方便,又因为街巷皆深,所以不算嘈杂。
他趴在窗台上往外望,远远的能看见有几棵树的轮廓,立在漆黑的夜里鬼魅似的。白天的时候,能看见外面的护城河,修着高高的堤坝,人迹罕至,连声鸟叫都听不到。
当时买房子的时候,顾怀源就是看中了这个房间的安静,才定下了这里。
顾言回床上仰面躺着,手机轰轰震了两声,手指抹开屏幕,是肖进那个孽畜发来的消息。
地球酋长:小言言走的第一天,想他,想他,想他。
地球酋长:[咬手绢]
顾言垂着眼皮,动动拇指。
正切:滚。
地球酋长:不爱了,就这一个字,我就知道不爱了。
顾言早就习惯了肖进发疯,无声的翻了个白眼,把手机丢去一边,阖起眼来养神。没养几秒,手机又接连着轰响了起来。
地球酋长:连消息都不回了是不是
地球酋长:苍白了,无力了,一个被窝睡过的人,现在翻脸就不认人了,渣男!
顾言被他膈应的浑身起鸡皮疙瘩,他说的也没错,确实一个被窝睡过。
和肖进的革命友谊,算起来大约是从他们降生到世界上那刻建立起来的,当年从一个产房里推出来,又住在一个筒子楼里。楼里的孩子不少,偏偏最迥异的两个成了死党。
一个典型别人家的孩子,证书奖状拿到手软;一个大大咧咧皮的要死,天天被他爸满楼道的追着打。
顾怀源不大喜欢肖进,缘由很简单,成绩一般,皮猴一个。早年间肖爸赶上了时代红利,一朝发家,这让顾怀源对肖进蒙上了一层暴发户子弟的滤镜。
奈何俩小孩从小玩的最好,连脸都没红过一次。肖进经常跑去找顾言,俩人呆在一个屋里,一个在题海里做题做到乌烟瘴气,一个沈迷在游戏机里混战到硝烟四起。有时候太晚了,肖进就和顾言挤一块睡一宿。
这厮睡眠质量极好,睡美了呼噜能打的震天响,孽畜这么晚还不睡的原因不多,顾言了如指掌。
正切:游戏输了几局?
地球酋长:[大哭] 七局
地球酋长:掉到铂金了都······
正切:[地铁老人看手机]
顾言侧身躺着,头枕在曲起的胳膊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肖进闲聊了几句。手机屏幕的光耀的他眼珠发胀丶眼皮发沈,脑袋也跟着昏昏沈沈的,几乎都要睡过去了。
寂静的夜里响起隐约的脚步声,不大清晰,扑扑娑娑的。
顾言蓦地睁眼,他坐身来,支着耳朵仔细听。
还有些金属摩擦的细微动静,声音很小,但在深夜里响起,足以叫人头皮一炸。
白天的场景和猜想突然这一刻从脑袋浮现出来,他翻身下床,猫着腰走去客厅里。
老房子的隔音一般,顾言站着听了一会儿,确定了。是对门那边的动静,看来这倒霉的邻居真的是遭贼惦记上了。
正想转身回房,一句热血的誓词突然击中神经:今日我若冷眼旁观,他日祸临己身,则无人对我施之援手!顾言啧了一声,为自己一瞬间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感到羞愧。
作为新时代的有志青年,怎么能这样!
他转悠着想找件趁手的武器,新家里的东西本来就少,能利用的更是不多。找了半晌,从厕所里找到一根木头杆的拖把。
顾言往外冲之前,甚至还简单的制定了一下作战计划。窃贼见不得光,他就一下冒出来吓那贼个抱头鼠窜。
少年最容易热血沸腾,无所畏惧的傻气一上头,满世界都响起中二的bgm。
抄着拖把杆往门那走的时候,顾言连被电视台采访热心市民的台词都想好了。
门被猛然打开,顾言举着拖把杆跳了出来,声如洪钟的“呔”了一声,可能是太过激动,这一嗓子把整个单元的楼道声控灯都呔亮了,馀音在寂静的空气里回荡着。
对门的两人明显的被吓了一跳,年纪小的那个还好点,年纪看上去大一点的那个直接哎呦出了声,捂着心脏喘粗气。
三个人面面相觑,灯光下,年纪大一点的那个穿着一件蓝色的工作服,上印着四个大字:专业开锁。
顾言那一刻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持着拖把杆,端的是戏曲里武生做打的架势,中途还因为往外跳的太急,拖鞋都差点掫飞了。
“我说你这孩子大半夜的干什么玩意儿,吓我一跳!”大叔很不爽,喉咙里咕哝了几声,像在骂人。
旁边的另一个,白天的帽子没再戴着,光线从刘海漏下来,一些阴影投在鼻梁上,他整张脸的面部表情不太多,但整体意思很清晰:看傻逼。
顾言只觉得有股热气从自己的脖子往头顶蔓延,他讪讪的笑了几声,站直身子,把拖把头杵到地上,顺势做起了拖地的动作。
大叔转身对旁边那人说道:“行了,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以后钥匙记得带,别再忘了。”说完,转身下楼,下了几层楼梯,又不满的嘟囔了句:“这孩子撒癔症呢,真是的!给我这一通吓······”
顾言假模假样的拿着拖把拖拖这剌剌那的,眼皮都没勇气往上擡一下。等着对门啪的一声把门关上,他才飞快的退回门里,忙不叠的也把门关上。
心情是什么样他说不太上来,只是感觉鼻子上粘了个红色的小球。
丢人啊!丢人丢大发了啊!
难受的卷着被子在床上翻来覆去滚了半宿,早上差点没起来。
顶着一头炸毛,顾言从房里出来,桌子上没有摆好的饭,衣架上也没有熨好的衣服。
顾怀源也顶着一头炸毛,从厕所里慢悠悠的出来。爷俩看着空荡荡的新家,默契的共同叹了口气,没有林兰的日子,简直不要太凄惨。
饭是在楼下早点铺解决的,今天顾言要去新学校报道,顾怀源也要去新学校报道。临分开,顾怀源嘱咐了几句:“学校那边我都跟你向伯伯说好了,去了学校直接去找你班主任就行了,到了那儿以后·······”
“你要尽快的学着适应新环境,高中时间紧张,你要做到心中有数······”顾言扯起嘴角学着他爸的语气,接上了下半句。“爸,你都说了八百遍了。”
“臭小子······”顾怀源拍拍儿子肩膀,“行了,走吧。”
新家离着新学校不远,十几分钟的腿程。说起来,岭南附中的向校长和顾怀源还是同门师兄弟,当年跟着一个导师混的。
历经数十年,一个成了大学教授,一个成了教育界狂人。上初中的时候顾言见过一次,顾怀源让他喊向伯伯。
岭附的招生卡的极其严格,只要成绩不达标,谁的关系也不好使,还为此得罪过市里的某些领导,差点被撸下台,结果被学生家长们联名上书硬保了下来。
在岭附,一棵树的财政用度仨月都批不完,十几万的教学设备三分钟就能批完。
一套神操作下来,历年的保送率和高校录取率闪耀的人眼都睁不开,被无数家长奉为神龛。
岭附比顾言想象中还要老旧一些,尤其校门口那个门卫室,简直就是上世纪的产物,斑驳的绿漆,窗口摆着一部大红色的座机,旁边摆着一个本和一只没了帽的圆珠笔。
一只脚刚伸进去,门卫室里传出动静,“干嘛的”
顾言这才看见黑黢黢的门卫室里还坐着个大爷,手摇蒲扇,垮着脸看他。
“转校过来报道的。”顾言弯了弯腰,朝窗口里边说。
“高几的?转到哪个班的?”
顾言短暂的回忆了一下,“高二,实验2班。”
一根苍老的手指从窗口里伸出来,哒哒点了两下卷边的本子,“登记。”
乖乖拿起笔在纸上登了记,顾言又问:“大爷,怎么走啊。”
大爷继续摇蒲扇,“往前走两百米右拐,起飞楼,实验班在四楼。”
顾言谑了一声,牛逼学校就是不一样,教学楼名都这么别具一格,人家都是什么明理楼博学楼知行楼,附中叫起飞楼,有种土里土气的霸气。
等真到了楼上,顾言又忍不住的暗自吐槽起来,起飞楼,是指热得起飞吗。
岭南三十几度的气温,头上的汗顺着脖子往下淌,办公室角落的那台空调,不知道是什么年代的产物,泛黄的塑料壳子上缠着胶带,也不晓得还能不能正常运作,反正他是一点凉风没感受到。
班主任看上去三十来岁,个头不高,体型比较圆润,额头上挂着一层薄薄的汗,不动都有一圈明显的双下巴,说话的时候总是笑眯眯的。
和一个日漫形象有点像。
顾言想起来,夏目友人帐里的娘口三三,一只圆滚滚的猫。
“顾同学,这个,欢迎你来到附中,欢迎你来到我们班,这个,我是你的班主任,我叫鲁大海,这个,以后不管是学习上还是生活上遇到问题,都可以来找我。”
满句的这个这个,慢吞吞的语速听得顾言发愁,肩上那只塞了一学期书的背包跟座山一样,包带几乎要嵌进肩头的血肉里去了,勒得他生疼。
“咱这个班呢,是理科实验班,这个,节奏嘛,肯定是要比普通快一点的,但是!老师觉得呢,你完全不用有心理压力,我看过你的成绩分析,这个,顾同学,是个非常优秀的同学嘛,相信你在我们班里,一定会度过,这个这个,非常愉快的高中生活······”
顾言动了动已经木了的肩膀,心道,您看我像非常愉快的样子吗。
“老师,您带我去班里吧,我想尽快的投入学习,体验一下我愉快的高中生活。”
“好好好······”鲁大海往后扯扯座位,把圆滚滚的肚子从桌沿下放出来,喜滋滋的起身,领着顾言往外走。
试问哪个老师不喜欢这样的学生,成绩好,长相乖,你看,还如此热爱学习。
刚到教室门口,一股凉爽的风迎面扑来,拂去了周身恼人的热气,瞬间通体舒畅了起来。顾言往班里瞥了一眼,墙角立着一台崭新的立式空调,隔着不到几米的距离,连机器运作的声音都听不到。
顾言挑挑眉,原是自己错怪了起飞楼,学校这是该省省,该花花啊。
流程都是老一套,自我介绍,大家欢迎。
轮到安排座位了,鲁大海捏着下巴研究半天。
顾言站在讲台上被几十双眼睛盯得无所适从,最后排明明就空着一整张桌子,也不知道这大哥到底在纠结什么。
他擡手指了指,“老师,哪有人吗?没人的话我去那坐就行。”
不少人顺着他的手指往回看,悉悉索索的讨论声突然多了一些。
鲁大海上下打量了眼顾言的个头,“也行吧……你去那边坐吧,如果有什么不适应的,可以和我说,我再给你调整。”
顾言嗯了一声,拎包往下走。等走近才发现,桌子的另一侧是有书在的,只不过人没在。
顾言坐到另一个没人也没书的位子上。
旁边课桌上书本的封面翘了起来,扉页上草书似的画了个名字。字迹挺遒劲,但是很抽象,一笔一划都带着些漫不经心。
顾言歪着头辨认了半天,路 路什么这是。
路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