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孙如非本来想着只要不打照面,自己就装没看见,可当她调整心情吃完饭,临走前去了趟洗手间,还是遇上了姜梓欣。
她穿着黑色紧身中袖和高腰牛仔裤,好身材尽显。正对着镜子补妆,一见来人便收敛神色:“如非姐。”
孙如非挑眉:“好久不见。”
“是挺久的。”
“所以一见我就躲。”
“没有。”她否认,尽管刚才下意识拽江晟出门,但到底被他强硬拉回。
孙如非擦干双手要走,她叫住她:“如非姐,我能跟你聊聊吗?”
“我?”
“是。”
“可我朋友在等。”
“就几分钟。”她将补妆镜收进小包,“保证不耽误你。”
孙如非和姜梓欣的接触不多,即使是徐骁和她最浓情蜜意时,自己也没怎么过问。她大了姜梓欣近十岁,年龄性格不同,工作不同,唯一相似的只是富裕的家境。
有钱人家的孩子都会面临财富延续的问题,儿子基本能顺理成章地接班,女儿的处境则有些尴尬。姜梓欣曾经以为父母对自己的宠爱会始终如一,可是当她过了二十五,他们对她的婚姻考量转到了台面上,竟然给她带来了难堪。
她知道她和江晟相亲的事一定传遍了岚城:“如非姐,你也觉得我是个笑话,对吧。”
孙如非懒懒靠在休息区的吧台上:“不至于。是你爸妈逼你,还是江晟逼你?”
“都没有。”姜梓欣神情黯然,“我对家里的生意一窍不通,我爸妈既支持我做喜欢的工作,又希望有人能帮他们打理姜氏,所以想让我嫁个有生意头脑也有能力的人。”
“理解。目前来看,江晟是比江凯厉害一些。”
“我和江凯分了一个月了。原因很多。”她低着头,“了解一个人真难。哪怕是朝夕相处,你也不知道他睡着了在做什么梦,睡醒了会找什么人。”
孙如非看她:“你不开心吗?”
“有点。”姜梓欣苦笑,就这么会儿工夫,连她都看得出来,某人却还是坚持要她参加朋友的聚会,“江晟很想我融入他的圈子,可是他圈子太多,里面的人老老少少,各行各业,我现在越来越讨厌有一堆陌生人的包厢。”
“所以你从楼上逃下来。”
“但只能逃一会儿,回去还要保持漂亮的样子。”
“讨好别人是挺难的。”
“是,所以我告诉自己,只要他能赚钱丶忠诚丶对我上心,其他的也没那么重要。”
孙如非不由好奇:“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因为我憋得太久了,而你应该不是以别人的痛苦为乐的人。”
“意思是有人会以你的痛苦为乐。”
姜梓欣一怔,精致的小脸略微松动。
她没有顺着孙如非说,反而问:“徐骁最近怎么样?”
“这我无可奉告。”
“我联系过他,但他没再理我。”
孙如非很快猜到背后的原因,如果江凯当初只是备胎,那备胎上位又退位,她一定会在原来的徐骁和未来的江晟中间做选择。
她突然后悔答应跟她聊聊了,即便她们之间没有私怨,但她不该对可能伤害过弟弟的女人如此和颜悦色:“几分钟到了,谈话结束,我走了。”
姜梓欣追了半步:“如非姐,我和江晟的事,请你不要告诉徐骁。”
“再说。”她没等她的反应,径直走开,在拐角撞见下来找人的江晟,也只是淡淡一瞥,懒得搭理。
而当她走回原位,看见陈夏背着两个包站在那儿等她,脸色才缓和了些。
服务员已经在翻桌。她道歉:“等久了吧。我去结账。”
“没事,结完了。你还去做头发吗?”
“做。”她的秀发乌黑茂密,总是定期打理,“你既然陪我去,要不也改变一下形象?”
陈夏笑:“算了吧,我就不为难理发师了。”
两个人往外走,孙如非眼尖,又瞄见路边停着辆银灰色的保时捷。
她心内叹气,不知是为这些看重感情的年轻人,还是为这些年轻人纠结而混乱的感情。
卢城的技改到了关键期,徐骁这段时间忙得厉害。
因为项目采用了低热耗窑型以及最新技术的冷却机,再配合加强窑头丶窑尾密封,降低废气的热损失等一系列措施,施工方的压力很大。徐骁白天不是跟在工程师身边,就是在现场督工,晚上趁着众人休息,难得清净,就在办公室总结材料。
材料提交到总部,徐盛安看完,为了推进日后的技改,要求各厂派负责人过来观摩。到了六月底,卢城盛安水泥又入选了当地“百企改造”工程省级龙头企业,徐骁和王威需要接待媒体的访问,几天下来,手头上的工作不减反增。
终于挨到周末,他睡完懒觉,开始和秦子铭他们打视频电话。
谈起黄有为,当他月初来了趟卢城,徐骁就知道事情稳了。果不其然,他不仅从三娱全身而退,还带了几个客户作为投名状,诚意不可谓不大。秦子铭奇怪:“你到底是给他灌了迷魂汤,还是给他送了油水,他弃暗投明够彻底的啊。”
徐骁轻笑:“我就跟他说了我爸是徐盛安,而我会一直替栀子花做背书。”
“所以他来找你,是来看看你是不是吹牛。”
“可能吧。”徐骁想起黄有为搂着他的肩骂他深藏不露,又拍着胸脯说大石落地的滑稽样子,“都得养家糊口,钱在哪儿赚不是赚。他之前嫌我们不成气候,现在我骗他我们有人养着,他也能安心些。”
“这怎么是骗,他安心是因为你把他当自己人。”
徐骁却想,怎么不是骗,他让财务跟黄有为说有盛安的投资,事实上动的全是私账。不过,也无所谓了,他有信心公司会越做越好,到时哪怕黄有为知情也舍不得离开。
如此一来,栀子花有了精兵强将,下半年的业绩又会创新高。徐骁满意地合上电脑,又回床上躺了会儿,结果没躺多久,心里变得空落落的。
原因无他,忙里偷闲想到的,还是那个不愿意朝他这边迈一步的陈夏。
之前频繁联系的时候有期待,日子就过得快,自打那天她强硬拒绝,他想联系又不敢联系,偶尔问候几句又匆匆结束,每到夜深人静就特别难熬。
怎么会有这种人呢?
愿意跟他分享心事,愿意帮他排忧解难,轮到他回报却摆手说不要不要。
他真想把她抱在怀里狠狠地亲,亲得她嘴软心软,再也不跟她对着干。可惜呀,相隔千里,想说的话她不信,想见的人也见不到。
这些隐秘的心机让徐骁感到挫败。关于陈夏,他既不能问孙如非,因为她立场不坚定,帮谁还没准。也不能问秦子铭,他和陈夏本就不熟,告诉他也约等于告诉孙如非。
至于花神,花神,他叹气,前段时间栀子花团建,他让他帮忙约陈夏出来,没成功,他反而来揶揄他:“你是嫌我被她拒绝的次数不够多吗?”
他冤枉:“我以为她会对你客气些。”
花神突然像个情感专家:“客气没用,男女之间,不客气比客气要好。”
他觉得这话有道理,于是那天中午,他和卢城晚报的记者吃完饭,喝完酒,回到宿舍忍不住对某人“不客气”。
他真是想她了。
想得又甜又酸,心上发痒。
点击发送,结果这人比他更不客气,反应淡得要死,半天不回。
他抓心挠肝了好一会儿,等酒醒了,看着她那个小小的微信头像,忽然燃起了新的斗志:尽管是他追她,等她表态的也是他,但如果她一直在原地徘徊,其实主动权是在他手里。毕竟,就目前而言,他停止主动就等于宣告进度的中止,而只要他一直主动,进度就还有往前推的可能。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只做了乐观的假设,于是这天晚上,他又在办公室加班,等工作告一段落,他直接拨了电话过去。
他才不要被动地等她回覆信息,他要即时地听到她的声音,感受她的情绪。
十五秒钟,谢天谢地,接通了。
“喂?”
他严阵以待,清清嗓子:“是我。”
“我知道。”
“你晚饭吃了吗?又在上课?还是已经睡了?”距离上次通话已经过去一周,还是些废话,他却问得热情而小心,“我还在加班,肩膀上还有水泥灰,你能不能发发善心,陪我说说话?”
陈夏莫名想笑,却又忍住。她拿了一叠纸,正要回答,打印机工作的声音却传进徐骁的耳朵:“你也在加班?”
“嗯。”
“有加班费吗?”
“没有。”她给进纸器补纸。
他看了眼时间:“就你一个人?”
“嗯。”陈夏这几天也是忙得团团转,尽管休假的经理没有热心提供帮助,但在其他同事的配合下,她全程参与了前期会议,也有信心接下来的工作能顺利开展。
徐骁记得上次她说过直属上司不在:“你不要吃力不讨好,活是你干的,功劳不是你的。”
“我不管。”她没想这么多,也跟赌气似的,“他越装聋作哑,我越要把事情做得漂亮。”
“别钻牛角尖。累的不是你?”
“没关系。领导若是有心,知道我难办,会去经理面前说。领导不说,我去提,一来不给经理面子,二来也会降低我的印象分。再说了,我也不能确定经理是故意为难我还是真的要享受假期,依我对他的了解,他不会这么公私不分,我也不能太小人之心了。”
“那如果他真的公私不分呢?”
“那他总有回来上班的一天,到时我再跟他秋后算账。”她说这话时气鼓鼓的,手上动作却不停,徐骁起身,“你可真是任劳任怨,傻得可爱。”
“……”
徐骁又问:“盘点工作什么时候开始?”
“马上,等月报和半年报出来,部门间就协同作战了。”
“那你有得跑了。”
“没关系。”
恒天的业务遍布全国,大大小小的仓库,得分人分批查完:“我主要负责华南和西南的几个大库,暂定5号去海城,8号卢城,13号温城,我看去年12月底的数据都是对上的,应该问题不大。”
“嗯,”徐骁点头,拿过手边的搪瓷杯,刚喝了一口,忽然反应过来,“等等,你刚才说……8号去哪?”
“卢城。”
“卢城,那你要不要来我这儿?”
“……”
“又是不要,对吗?”徐骁放下杯子,心想,有些人的心是石头做的,是铁做的,她的心又重又沈还牢固稳定,大概是不锈钢做的。
“徐骁。”
“我知道,我多馀问。”
陈夏捏着纸边,在工位上坐下。周围很安静,她不无疲倦,却因为他的话振奋了精神:“你不是很忙吗?”
忙到月初都不回岚城。
“再忙,见你一面的时间也是有的。”他降低音量,“陈夏,我知道现在说这个不太合适,但我……”
“我知道。”
“你知道?”
“你又想我了,是吗?”
“……”这下轮到徐骁语塞。
陈夏看着桌上摊开的文件,不知是夜晚容易让人交心,还是她也需要一个倾诉的出口,其实她这几天也在想他,但不是想念,而是思考:“徐骁,我真的很感谢你的喜欢,这让我觉得自己也有可爱的地方。可事实上,我们还并不真正了解对方,我不知道你的喜欢出自哪里,会坚持多久,而我的固执,势利,很多现实的考量,你了解以后也未必经受得住。”
“所以你不管我经不经受得住,宁愿先把我推开,也不愿意试着了解我,或者让我了解你。”
“这样不好吗?”她的食指轻抠桌面,“万一你深入了解了,变得不喜欢,那怎么办?我是先后悔,还是等你后悔,然后任由关系越来越尴尬?”
“那你为什么要做后悔的假设,为什么不能是越了解越喜欢?”徐骁坐下,又重新站起,她的担忧暴露出一个她不愿承认而又明摆着的事实,这让他的心跳慢慢加速,“陈夏,你是不相信我喜欢你,你是怕我不够喜欢你……对吗?”
她的食指抠得愈发用力:“……对。”
“那我要怎么向你证明?”
“不用证明,我会感受。”
徐骁心头狂跳:“陈夏。”
她看向桌上的日历,8号是周四,如果两天能顺利完成盘库,那她能腾出双休和他见一面。她想起什么:“卢城厂还是在旺业路吧。”
“旺业路88号。”
“好,那我来找你。”
“你随时来,我一定等。”徐骁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声音微颤着叫她的名字,“你知道吗,我现在高兴得要跳起来。”
陈夏轻笑:“你告诉我,我当然知道啊。”
而我也希望你知道,在这个寻常的初夏的夜晚,我走向你,鼓起了多大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