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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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市十一月下旬多大风,气温下降,昼短夜长,多雨,好在校园是热闹的地方,阳气重,会把萧条之气冲得很淡。
程避愆正站在走廊抽烟。
这里是宿舍3楼,对学生而言最方便的一个楼层,再低容易吵闹,再高爬楼不方便,而电梯高峰期总是人满为患,对于升入高三的实验班而言,时间是最宝贵的,学校会想尽办法在他们生活的各个环节打通效率。
尽管这样做看上去很功利,但这也是一中数年以来的惯例,一旦有什么异议,一中也会把令人咋舌的升学率拿出来堵住那些人的嘴。
整个三层住的学生,是高中三个年级的前三个班级,男女生宿舍都这样安排,所以这个楼层在大部分时间都是特别安静的。
窗外没什么好看的,夜晚的学校在熄灯以后会显出它特有的宁静,是那种你知道它在第二天就会重新熙攘起来的短暂的宁静。漆黑的操场,零星的路灯,24小时轮转的巡逻队。
宁静了一会儿之后,有雨滴劈里啪啦敲打玻璃窗。
“嘎吱——”
许择凯蹑手蹑脚开门出来,轻轻把门关上,“睡不着啊?”
“还有烟没?”
“我不抽烟啊。”许择凯说:“那只能明天了,我买一包备着,你啥时候开始抽烟了?”
“那天从谢执那里抽了根。”
“他的烟肯定特别贵。”许择凯说:“别抽了,买几个棒棒糖当平替。”
许择凯走到他旁边,雨声大了起来,所以他没压低音量,“你咋了,我发现你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心情不好,你跟那些女生来大姨妈似的。”
“月底回家一趟。”
许择凯不说话了。
许择凯认识程避愆五年多了,但从来不知道他们家具体什么情况,橙子本人也说他家是非常普通的家庭,他是单亲,只有一个父亲,是中学教师,但程避愆没有在他们那个小县城读中学,而是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市重点中学,拿全额奖学金,从许择凯认识他起,就没看他在学费上花过钱,都是学校出的。而程避愆的生活费也是靠各种竞赛和给小学生做家教赚的,一直到升入高三,这些活动才都停止。所以许择凯能猜到,程避愆应该是和他爸的关系不好,否则也不至于自己赚生活费。
他不提许择凯也就没去问,俩人初中就在一中的初中部是同班,高中直接升入高中部,他很庆幸认识程避愆的时候是在初中,义务教育阶段不允许有这种等级分班制,不然他可能根本没机会认识橙子,因为他当时完全不学无术,要不是受了橙子的影响,他现在辍学都说不定,橙子是他的偶像,是指路明灯,说恩同再造也不过分。
程避愆每个月月底都会回家一趟——附近城市的小县城,需要坐6小时高铁再加上3小时大巴,这是程避愆随口说的。他能看出来程避愆不愿意回家,但又不知道为什么雷打不动每月都会回去,高三也有月假,每个月最后的一个双休日不用上自习。
许择凯陪他站了一会儿,就知道他还是不会和自己说。
“不冷吗?”许择凯说:“你要非得站着,我去给你拿个衣服?”
“不用,谢了老许。”
“跟我客气啥。”
许择凯悄咪咪回去了。
可能是雨声太大,他睡意也不强的缘故,他居然觉得有些惆怅,一想到五年以来橙子都不肯和自己说他的家庭,说他到底背负了什么,一时间不知道是自己太让人觉得靠不住,还是橙子的秘密实在不能说。
他居然也有胡思乱想的时候,意识到这一点他自己都惊呆了。
他甚至觉得新奇,这种惆怅的心绪不可多得,简直值得纪念一下。
于是他发了条朋友圈:
好大的雨!
(配图一张隔着窗户拍的黑漆漆的照片)
(屏蔽老师和家长,以及几个爱打小报告的同学)
不一会儿就收到了好几个夜猫子的评论。
大鸭梨:深夜感慨,奈何实在没文化,只能发四个字
张清:哟,大雨哥~
汪灵灵:老许,还不睡觉,明天不是抽查学生上去讲试卷吗?
景容:橙子睡了没?
老许回覆景容:?你咋不自己去问他
大鸭梨回覆老许:肯定没搭理呗,橙子全都免打扰的,哈哈哈,等他考进来,橙子就回覆他了
大鸭梨回覆景容:容儿,两年了,你就不能争点气考进一班,让程哥看看你这喜欢的力量到底有多大?
景容回覆大鸭梨:我太笨了,配不上他。
大鸭梨回覆景容:你长得帅啊
景容回覆大鸭梨:对了,你知道谢执吗?你要是见过他,就不会觉得我长得帅了
大鸭梨回覆景容:…………
老许:tm你俩拿我这当私聊了?
谢(别乱加):程避愆睡了没?
许择凯:“……”
老许回覆谢(别乱加):没有啊谢哥,他现在正站在走廊窗前,伤春悲秋,哦,只是悲秋。
大鸭梨回覆老许:老许!双标狗!
老许回覆大鸭梨:姑奶奶闭麦吧可
谢(别乱加):私聊吧。
——
谢(别乱加):他没带电话么?
老许:没有
谢(别乱加):我打他电话,你接通之后给他送出去,谢了兄弟
许择凯的第一反应是还能这样?
但毕竟之前许择凯承过他的情,咖啡火锅电影票,而且那天喝的酒都是谢执出钱,他转账过去直到过期对方也没收,所以他还真不好直接拒绝,就只能把电话拿出去看橙子怎么处理了。
他把程避愆的手机拿出去,“橙子。”
“怎么?”
“谢哥打给你的。”
许择凯看到程避愆立马挑起眉,但还是把手机拿过去了。
许择凯很识趣地转身又回宿舍里了。
程避愆把手机贴到耳边,“有事儿?”
“宝贝,想我了吗?”
程避愆:“……”
在这之前,他绝对无法想象秋天雨夜寂静的场景里孤身一人听到一个特别好听的男声叫他宝贝是怎样一种诡异的场景。谢执的声音活像专门练过的,还刻意弄得低沈魅惑,直抓着他的耳膜,听到那一瞬间他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还真没想。”
“那太遗憾了。”
“那在走廊干什么呢。”
“什么也没干。”
“别在走廊了,你躺回床上去,把耳机戴上。”
“干什么?”
谢执笑了一声,很轻,几乎是气音。
程避愆默默把手机拿远了些。
他承认,这种场景,这种声音,他确实有点受不了,半边脸都烫了。
“橙子,想不想让我抱抱你,嗯?mua~”
程避愆手一抖,手机差点甩出去。
他沈默良久,对着手机咬牙切齿:“谢执,你是不是有点太恶心了?”
“还有,你这种亲手机的操作是什么滑稽行为?”
“我认识一个朋友,他和他女朋友打电话就对着手机亲,他说他女朋友特别喜欢这个,他每次都亲个不停。你不喜欢吗?”
程避愆做了个深呼吸,“我只觉得你有病。”
“我健康得很。”谢执:“听话,回去躺下,宝宝。”
程避愆:“……”
他深吸一口气,“谢执,你真幽默,你再这样我挂电话了。”
“我只是想你了。”谢执说:“你不回我消息,我联系不上你,也不敢上楼找你,我这人脸皮薄,自尊心强,我怕你当面撵我走,那我老脸往哪放?”
“谢执,你是在钓我吗?”
“你怎么理解都行,我是真想你了,你摊上事儿了,我可能真有点喜欢你了。”
“橙子,明天中午能不能去你宿舍找你?”
“你进不来。”
“不可能,宿管听到我名字就会放我进去,不信打赌,你输了让我亲一口。”
“不赌。”
“好吧。”谢执不无遗憾:“你宿舍几个人?”
“现在是三个。”
“另一个是谁?”
“孙一。”
“他中午也在宿舍午休吗?”
“他不在,他很少在宿舍,长在教室了。”
“明天中午你直接回宿舍,我给你带饭。”
“不用,我爱吃食堂。”
“橙子,一直拒绝我会让你爽吗?”
“你这是什么话?”
“我以为拒绝我这么优质的追求者可以满足你的虚荣心呢,不能吗?”
“我没有这种爱好。”程避愆:“我困了,没什么事挂了。”
“橙子。”谢执压低了声音:“我想抱你,亲你,亲你脸上的泪痣,亲你的嘴唇,舌头伸进去……”
——程避愆猛地把电话挂了。
谢(别乱加):挂我电话
谢(别乱加):我知道你会看消息,程哥
谢(别乱加):还得见到你才行,不见面你就硬气,见了面你就知道求饶了
谢(别乱加):我又不会欺负你,我是真的想你了,程避愆
谢(别乱加):晚安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等程避愆真的要睡着了,谢执突然发来了消息。
谢(别乱加):对了,我这人不规矩又没什么分寸,严重点可以说是耍流氓性骚扰没素质,你知道的,我给你提个醒。如果我做出什么举动让你感觉到不适
谢(别乱加):你想办法自己调整,我很难改
程避愆:“……”
他当即又把谢执塞进了免打扰。
第二天,程避愆没起来床。
他生病了,如果人过于沈浸在某种很不愿回忆的过去,无论是主动还是被迫,一旦回想起那些往事,那种过量的痛苦就会像无数钢针刺穿身体,挑断全部的脑神经,再从天灵盖飞出去。
那些腐烂的过去被他烧成灰之后,融进了骨血里,杂质和污秽遍布了全身,久而久之,他也就习惯了,习惯了平静,习惯了忍受痛苦,习惯了在麻木中偶尔跳动几下,像是死了的生命体还在抽搐某根神经。
“老许,帮我请假。”程避愆躺在床上,嗓子很干,甚至是许择凯给他端来的牙具,因为他坚持要刷牙。他嘴里很苦,刷牙之后才能吃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