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的晚宴
第二场闹剧发生时，照样是三个汉子无理取闹，虽不是之前的三个人，但闹事儿的内容大差不差。
三人说他们的婆娘买了她店里的风扇后，里面的妖怪吹出阵阵阴风，将他们的老婆活活冻死了。
这场闹剧依旧是无厘头开始，无厘头结束，三人索要赔偿无果，被陆知夏带人打跑了。
紧接着便是第三场，第四场，虽然陆知夏并未给他们实际赔偿，可架不住日日有人前来闹，搞得她是妖女的谣言整个西市乱飘。
‘知夏机关’的名声逐渐差劲起来，不少听信了谣言的人经过店门时指指点点，也不知在小声嘀咕什么，陆知夏有时零零散散地听到‘妖女’，‘妖术’，‘死人’等等的字眼儿……
除此之外，她去垃圾场倒垃圾时，竟好几次看到垃圾堆里丢着被烧焦了的机关玩具。
生意已被搅和成这样了，闹剧还在不断上演，每次都是三三两两的汉子乱喊乱叫。那些人声称自己是受机关玩具毒害的老百姓，可一个个长得威武雄壮，一点儿都没有老百姓地样子。后来，陆知夏回想起招惹鸿门的事儿，联想到可能是鸿门派来搅黄她生意的。
她在明，鸿门在暗，总不能任由他们一直搅和下去。
今日关上店门，陆知夏坐在柜台后面，撑着下巴想对策。
要是硬碰硬，她肯定碰不过，若是报官吧……两三个人也构不成聚众闹事儿的罪名，衙门也管不了……
对策没想出来，但越想越觉得不安全，在陆知夏的想象中，自己和小店儿处在一众群狼环伺的视线中间，那些恶狠狠的狼群躲在幽深的草丛中盯着自己，不知哪日会忽然现身扑上来撕咬。
想着想着，她好像真感到了饿狼扑上来时所裹挟的冷风，胳膊上瞬间起了一片鸡皮疙瘩，不由双手抱肩，狠狠打了个冷战。
不会真有坏东西找上门吧！不行，她得武装一下店面，安装一些机关暗器类的东西，以防坏人忽然上门找麻烦。
花了两天功夫，将店里和小院中的隐秘位置安装了机关暗器，同时，算着日子，陆知夏熬夜将飞鸟的工图画好了，打算明日等在城门处，等萧凌深出城的时候亲自交给他。
***
金风玉露之夜，适逢华灯初上，紫宸殿内灯火辉煌，庄严的黑瓦映衬着金碧辉煌的宫殿，禁军位列宫殿四周，庄严肃穆。
三千白马军即将离京赴北，皇帝为将士们举办践行宫宴，敦促他们忠心为国，严守北疆。
中晋尚武，皇帝喜大宴军团以示皇恩，因此特在太池边建造一所千人之殿紫宸殿，可容纳上千人的军团同时宴饮。宴厅之内，正在上演一出由乐人表演的征战舞，金鼓齐鸣，锣鼓喧天，分外热闹。
今日宴饮对象纯粹，只有白马军军士以及主将副将一干人等，除此之外，还有皇帝，太子，太后和皇后位列主席。
萧凌深坐在副席之首，席位被安排在主席所在的高台之下，可宴会进行到一半儿多，皇帝萧凌晟喝得酒酣耳热，拉着过来敬酒的萧凌深坐到自己身边，扯着他的袖子说话。
“老五，你酒量还是这么好，喝了就么久，朕都快撑不住了，你一点事儿都没有。”萧凌晟大笑起来。
“臣的酒量自是比不上陛下，众将士不少来向陛下敬酒，而臣独坐台下不曾多饮，才不至于醉酒。”萧凌深敛眸，谦逊道。
“你啊，太谦虚。”萧凌晟指了指萧凌深的鼻子，“当年，你和老二跟朕关系最好，咱们仨就你酒量最好，朕还记得有次咱们仨偷偷去浮香楼喝酒，我们两个都喝晕了，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还是你一个肩膀一个，赶在宫门关上之前，把我们俩给扛回去的哈哈哈。”
说完，萧凌晟手一擡，将手掌按在萧凌深肩上，打趣道：“朕还记得当年，浮香楼一屋子的姑娘，你没一个看得上眼，人家花魁过来给你斟酒，你绷着一张脸一句话不说，还把人从大腿上瞪了下去，人姑娘吓得……”
萧凌晟笑得肩膀微颤，因为酒过三巡的缘故声音不小，搞得不远处的太后眉心一皱，投来不悦的目光，提醒道：“皇帝，将士们都在台下呢。”
台下还有三千将士，虽然隔得远听不到皇帝闲谈，可毕竟一个堂堂君主，在宴饮的大殿之上讲什么浮香楼，着实不正经。
太后毕竟是皇帝的母亲，旁人也就罢了，在亲娘面前，还是收敛一些的好。轻咳了一声，皇帝稍微坐正了些，然后凑到萧凌深耳边，小声道：“咳，今日不谈浮香楼。来，喝酒。”
“陛下，酒喝多了伤身体，您还是……”见萧凌晟身子有些晃，萧凌深提示道。
“无碍，你替朕守国门，朕自当敬你。”说完，萧凌晟一饮而尽。
然而，一杯还未饮下，萧凌晟身子一晃，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手中握着的酒杯也随之跌落在地，杯中酒泼洒出来，污了龙袍。
“陛下！陛下？”萧凌深忙扶住他。
本以为他是喝酒喝得急，被酒呛到了，萧凌深伸手去轻轻拍他后背，然而，萧凌晟却约咳约急，竟然急促喘息起来，从喉间啐出一口鲜艳的脓血。
萧凌晟只比萧凌深大十岁，如今不过四十，按理说正值盛年，身体应当强壮健硕，可当年夺嫡之争分外凶险，先皇后派来的刺客用毒箭射中了他的肩膀，从那之后，他身体便羸弱不少。
三年前，萧凌深回京述职的时候，萧凌晟身体看上去还不错，虽然有些咳嗽，却也没有到咳血的程度，怎么忽然就病得这么厉害？
刚开始听到萧凌晟咳嗽时，太后和皇后没当回事儿，只是投来几眼目光，如今听到萧凌晟喘息声愈加，二人齐齐围了起来，太子也一并走了过来。
见到皇帝手上的鲜血，太后瞳孔一震，对旁边站着的斟酒太监喊道：“快，扶陛下去偏殿休息！”
盛宴随着皇帝龙体欠安戛然而止，千人同饮的热闹大殿瞬间安静了下来，萧凌深虽然进不了偏殿，可这个节骨眼儿上也不敢擅自离宫，只是独身站在太液池旁，静静地隐匿在黑暗之中，安静地等待偏殿的消息。
然而，正当他望着幽深的池水发呆的时候，忽然听到衣服摩擦地面的窸窣声，萧凌深偏头看去，见一身华服的皇后迈着优雅的小步走了过来。
“皇嫂？”萧凌深诧异地道，“您没进殿？”
皇帝身体不适，按理说，皇后应在身侧侍奉。
戚温姝无奈摇头：“太后说，皇帝需要安静，有太医和她在，本宫不必进殿侍奉。”
太后专权跋扈，之前她当舒妃的时候，萧凌深便知她横行霸道，没想到做了太后，性子也没柔和下来。皇后毕竟是皇帝的发妻，太后拦着人不让看，实在不妥。
戚温姝是萧凌晟的正室嫡妻，自他是四皇子的时候便嫁给了他，萧凌深做皇子时，经常去萧凌晟的王府，戚温姝在一旁斟茶上果品，所以还算相熟。
当年在潜邸时，她性子温顺，不爱说话，却是个爱笑的，只不过笑起来总是敛着唇角，矜持得很。
后来入了宫，萧凌深再见她时只有在宫宴上，隔着距离看过去，她一张脸柔和温顺，再无笑容，给人一种凄凄艾艾的忧伤感。她脸部线条本就柔和，鹅蛋脸没有棱角，低眉叹气时，一双凤眸含着湿意，柳叶眉稍带着一副颓然之气。
见她满脸破碎，萧凌深以为她担心皇帝身体，遂安抚道：“皇嫂不必担心，太医医术高明，定会治好皇兄的。”
戚温姝淡淡摇头，脸上郁色更浓。默了一会儿，她擡起眼睛看向萧凌深：“陛下的身体如何，本宫是知道的，这些年来一年不如一年，去年年末时他就开始咳血，太医治了一年了，却越治越重。”
萧凌深远在北方，除了每年收到母妃寄来的平安信之外，从未打听过宫中的事儿，母妃在信里也不会提，只是说自己身体不错，平日的吃穿生活，还有皇恩浩荡，让他安心守关之类的。他们的书信往来，都要经过有司核查，若想不被宫中猜忌，宫里的事儿万万提不得。
“可找宫外的名医看过？”萧凌深问道。
点点头，戚温姝叹了口气：“无用。”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戚温姝左右看了看，忽然跪了下来：“皇弟，看在当年在潜邸的交情上，若是陛下有个什么闪失，能不能求你护着临儿！”
未想到皇后忽然下跪，萧凌深愣了一下，心跳差点儿漏了一拍。惊心过后，他忙向前一步去扶人：“皇嫂起来说话！”
还好此处草木扶疏，葱葱郁郁的灌木和假山石将二人掩在后面，无人看到。
“不，你不答应，本宫就不起来。”戚温姝摇头落泪。
萧凌深眸光下敛，向后退了一步，神色疏离道：“皇嫂身为勇毅侯府嫡女，有侯府支持，再说太子殿下是名正言顺的储君，朝臣当全力支持继承大统，臣弟不过是北疆守将，何敢谈论护佑太子。”
戚温姝擡头看向萧凌深，一双眼睛空洞无助：“自从前年父亲战死沙场，侯府便失了军中事务，如今只剩下一个空架子，根本护不得我们母子。如今朝中众人皆清楚，太后是懿贵妃的姨母，她一直想要废了临儿让那女人的儿子当太子，要不是陛下护着我们母子，本宫和临儿早就被那两个女人害死了。如今陛下身体欠佳，本宫实在怕，实在怕……”
看着戚温姝的眼睛，萧凌深薄唇紧抿，漆黑深沉的眸子虽显得宁和淡漠，但心底却思潮涌动。
董太后虽出身小门小户，可心机颇深，先帝时借着宠爱提拔母家子弟，一手将董家带大，封侯拜相，成为当朝第一名门望族。
朝中董家势力遍布，就连京畿重地的守军都握在董家手中，多年来，董家党同伐异，将交恶或争权的家族一一铲除，现在的前朝，除了手里没有实权保持中立的，大部分都是支持董家的。
可以想象，若皇帝一旦大行，专权跋扈的太后很有可能直接废了太子和皇后，扶持魏王称帝。
而戚温姝很聪明，她清楚地分析了当前局势，知道自己和太子的下场，并找到了最适合的人打算结盟。萧凌深手握北疆十万大军，拥有中晋最精锐的白马军，只效忠皇帝从不属于任何党派，因此，找他结盟最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