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
音乐节在湖边举行,三大舞台将整片区域圈起,白色遮阳棚绵延一路,黄油煎出的香脆土豆饼,烘烤的圣加仑香肠,风干牛肉搭配软化的埃曼塔奶酪……到处弥漫着小吃摊位的夥食香气。
夜幕微垂,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蜂拥而至。
霍承光牵着陆溢阳挤在人群里:“这阵仗还想拿to签?汤逢山攻略没做好吧。”
玩爽后他到不避讳汤逢山了,只管随口提及。
陆溢阳眼睛从手里的音乐节宣传地图上挪开,耐人寻味横他一眼。气和疯撒在门里,这人又变回慵懒随和的绅士。
牵着手呢,霍承光习惯性的拇指翘起,拨弄他手腕。腕上有淡淡红痕,皮带勒的,略微刺痒。
陆溢阳走到僻静处,对旁边擡下巴:“想吃烤肠。”
“还没吃够?”霍承光扫过他唇,戏谑地问。
陆溢阳转身就走。霍承光拉住他,憋不住笑:“我去买,你等这儿。”
穿过人群去摊位不过几步路的事,霍承光非得扣着他脖颈亲一口才肯去。
别看六点多光景,天空已现星子,白日浮腾的烈阳留着尾巴,晒得陆溢阳脸颊泛红。往阴凉骑楼下走了走,听有人上来搭讪,想借个火。
陆溢阳回头,见是一高高大大丶留着络腮胡的白人,体格熊健,态度客气,就指指远处耸立的大指示牌,回道:“no smoking here.”
那人往他身前一站,挡住外部视线,张口要说什么。陆溢阳仔细听,口鼻一凉被捂住,视野最后落在骑楼阴暗处,周围鼎沸人声远去了。
醒来时周遭安静,一滴滴坠落的水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很突兀。
陆溢阳勉力睁眼,视线恢复清明,发现自己被粗绳绑在椅子上,面前是张破旧木桌,桌上有开屏电脑,电脑上是windows界面。
周围环境和电脑格格不入,这是哪里?
桥洞?地下河的岸边?开放式的下水道?
昏黄灯光下,陆溢阳皱眉打量四周,视野里出现络腮胡男人,木桌边一靠,探究似地看他。
陆溢阳对视着没有开口。
络腮胡叽里咕噜一通,不知哪门外语,反正陆溢阳听不懂。
络腮胡掏出手机又说一遍,把屏幕举给他看。
是个翻译软件,陆溢阳定睛看去,白框里的中文是:你是lusun,我是truth,我那么惨,是你的原因。
字面意思能理解,但翻译软件好像质量不过关。
“谁是lusun?”陆溢阳用中文说:“认错人了。”
络腮胡选择“中文翻罗曼什语”,示意他再说一遍。
陆溢阳只好再说一遍。
络腮胡看眼文字,又打开手机相册,找出一张照片,对照着眼睛扫向陆溢阳胸口。
陆溢阳顺他目光,也看向自己胸口。
白t有点脏污,但胸口硕大的众石logo还很清晰。
陆溢阳缓缓拧起眉。
络腮胡从木桌上拿起刀,这刀陆溢阳醒来时就看到,搁在键盘和网络信号发射器旁边,是把20cm长的西式主厨刀。
刀尖顶上喉结,络腮胡举起手机又说一通,翻面推近。
——我知道你是lusun,是你毁了红色救世主,我的兄弟们被抓,我想剁了你,但是你在这里破解梦四,我可以不杀你。
陆溢阳一脸无知:“什么梦四?什么红色救世主?听不懂。”
看过翻译,络腮胡怒意上头,狠狠盯着陆溢阳,刀尖威胁般刺入他锁骨下几寸处。
随着他闷声痛哼,身后又出现一个男声,没想到这里不止络腮胡一人。
瘦高个上前,握住络腮胡持刀的手,好像在劝他不要冲动。
也是,若只有络腮胡一人,应该没能力将他神不知鬼不觉从音乐节现场带走。
陆溢阳忍痛转头,扭个脖子可以拧到的最大角度,见身后人影闪动,至少有两个身材精悍的男人守在桥洞入口,外面天色全暗了。
明显是一个团夥!
没猜错的话,这些人应该是他两年前围剿的国际黑客团——红色救世主的成员。
这群黑客像猖狂的亡命徒,数次入侵我国金融领域,来去成谜,如入无人之境。
陆溢阳接的企业单,在暗网匿名发布四大行结算系统的隐形漏洞,果然引君入瓮,他带人顺藤摸瓜,直抵对方主机,来了场反围剿。
最后将冠以“红色救世主”的七名黑客底裤都扒光,真名丶id卡号丶家庭住址丶银行卡号全数发送雇主,再由银行高层发送国家网安局,由国家出面和他国交涉,最后一网打尽。
怎么还有漏网之鱼?
而且直指梦四……
陆溢阳脑中飞转,见瘦高个对着远处打个响指,很快,两个男人拎头拎脚,擡一个人走进陆溢阳视野。
一看那个昏迷者,陆溢阳不淡定了。
是霍承光。
原来被绑来的不止他一个,霍承光也被弄来了。
陆溢阳瞳孔一缩,因为瘦高个哇啦一通,还在昏迷的霍承光被两人甩着扔进旁边河道里。
霍承光入水即醒,河中有挣扎水花,但他双手并着身体被麻绳捆紧,没有逃生馀地。身上绑着一块大石,石头重量将他往水里拉。
一根绳子牵着他胸口,绳子另头在瘦高个手里。
折磨够了,瘦高个拉绳,绷紧的绳子把霍承光从水里提起,上身露出水面,吊在岸边。
络腮胡拍陆溢阳脸,让他看霍承光,这次不用翻译陆溢阳都明白他意思——不就范,你同伴就没命了。
陆溢阳用方言喊:“你还好吧?”
霍承光呛了水,咳得停不下来,可他没半句废话,应对这种场面挺有经验,沉着地用方言回:“撑过两小时,有人救。”
这对话软件翻不出,络腮胡见他俩有串供之嫌,又示意瘦高个松绳。
“stop!”陆溢阳英文喊:“我答应你们。”
霍承光再次被拖出水面时,陆溢阳已经坐到电脑前,揉揉被捆缚后僵硬的手腕,指络腮胡手机,示意翻译:“梦四后台只能在彻达服务器上打开……”
话没说完,绳子一松,霍承光又被石头重量拉进水中。
“把他拖上来!”陆溢阳声音还算冷静:“把人弄死,我不可能帮你们做事。”
“要所有用户的行为数据。”络腮胡说:“你是梦四安全版块的设计者,有能力破解。”
陆溢阳指人:“拖他上来。”
霍承光终于被拖上岸,那几下入水着实让他受了罪,唇色煞白地瘫在地上呼哧喘气,肺部有空气被抽干的强烈疼痛感。
陆溢阳操作键盘,开始聚焦破解,嘴里还在问霍承光:“大总裁,你这样可不够帅。”
霍承光缓过一口气,急促的呼吸中笑着靠一声:“还要怎么帅?”
陆溢阳:“躺着吧,养精蓄锐。”
霍承光放松身体,任由自己浑身湿透地躺在那里。
对绑架这种事,霍家人都受过专业训练,知道关键时候保命要紧,不会去做无谓抵抗,何况现在情况并不紧急。
他还有闲心转头去看陆溢阳。
胸口淌下的血迹染红半边白t,很刺眼,霍承光心中颤栗。他是看不得这人受伤的。
这一刀活像割在霍承光身上,疼痛之馀,脑海里充塞着各种念头。
陆溢阳也算半个霍家人,怎么没让他也接受防爆训练呢?还有999流程,也得教他操作。
虽然连续三次都是他走999把陆溢阳送医,谁知道后面还会发生什么紧急事件,说不定陆溢阳也会用到。
还有很多事……
彻达的股权转移丶股票账户的密码丶瑞士保险柜的序列号丶专业理财团队和遗産律师的联系方式…他都没跟陆溢阳提过。
想到这里,霍承光猛然顿住。
他忽然清醒过来——这些构建他身份的东西,对现在的陆溢阳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这人活在一个更加本真的世界,想要孩子便有孩子,想要理想的工作便有理想工作,想爱还是想恨,想靠近还是想远离,都可尽兴,没有世俗能再牵制他。从今往后,只有他给别人框架的份。
看似得到自由的是他霍承光,因为只要他推门,就能见到朝思暮想的人。
真正恣意翺翔的却是陆溢阳,谁说他无处可去?他明明无处不能去!
目光很慢,眷恋地扫过几米开外的心上人,蒙尘的地灯散着光,这张正对屏幕的侧脸线条优越,神情宁静,充满掌控感。
好像沉浸在it世界,就没什么可以难倒陆溢阳。
他亲眼见证了这人从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成长为思想坚韧的青年,再到如今而立之年,举手投足透着不与世事争长短的松弛感,这种刚柔并济的韵味,让霍承光明知陆溢阳不是世界上最最帅的男人,又怎么看都觉得他是世界上最最帅的男人。
现在的霍承光经历过太多,不得不承认爱情不是生命里最重要的事。他前半辈子竭力追求的是证明自己,直到陆溢阳跟他说,你拥有巨大能量,应该去帮助别人。
为着这句话,三年里他的事业重心开始转移。
办基金,做公益,把原本只供b端的梦进做进一步升级,让梦四成为普罗大众的寄托,去弥补世界遗憾的声音。
三年时间,他自认已经走出来。但没办法。只要见到这个人,霍承光就再次百分百确定,往后馀生他甘为陆溢阳俘虏。
破解梦四,对别人来说是不可能,对陆溢阳来说并非难事,但他还是在络腮胡和瘦高个的监视下对电脑足足操作两小时。
霍承光知道他在拖时间,而两个小时后,绑匪也终于意识到这一点。
暴怒之下,霍承光又被踢进水里。这次没人拉他,绑匪要求陆溢阳必须在三分钟内给出解释——三分钟,是普通人在水里屏气的极限时间。
绑匪话音刚落的一秒间,适才搁在木桌另头丶至少一米远的主厨刀,已经抢在陆溢阳手里。
刀尖对准心脏,他退往水边。
络腮胡和瘦高个的厉声呵斥没能阻止他,陆溢阳神情淡漠,脚步坚定,他们猜到他要做什么。
匆匆回头一眼,视线穿透水花,和水下苦苦挣扎到脸部变形的霍承光对上。
“那是我国四亿人的行为数据。”陆溢阳转头对神情紧张的绑匪说:“受国家管控,是国家机密。”
话说得突然又轻,绑匪来不及用软件翻译,陆溢阳大声吼:“pull him out!”
不把霍承光拉上来,他就死。他死了,梦四再不可能被人破解。这场绑架,终将竹篮打水一场空。
络腮胡对陆溢阳做出阻止动作,对瘦高个吼起来,瘦高个摇头,不肯拉绳。
刀尖刺入胸口,鲜血飚溅。
不信是吗?
只好死给你们看了。
络腮胡和瘦高个狂喊,上来要夺陆溢阳手中刀。声音引来站岗同夥,场面一度混乱,有人在拖绳子拉霍承光,有人上来把陆溢阳扑倒,阻止他自伤。
怦然两下点射,拽着陆溢阳的瘦高个和一名同夥脑门中弹,径直倒地。子弹嗖地飞过,剩下人腿部中弹,瞬间没了反抗能力。
远处传来营救者的吼叫,陆溢阳在杂乱的吼声中扑向麻绳,任由胸口鲜血汩汩也要发力把人拉上来。
后面全是混乱。马靴震踏地面的声音纷至沓来,很多双有力的手拉起绳子,扶住他。
陆溢阳没等到霍承光死里逃生后说出第一句话,已然面色发青,失血过多痛晕过去。
律师将一份文件塞进玻璃窗下的递物框,狱警过来拿起扫视一遍,将文件放到汤逢山面前。
汤逢山翻看完,在最后签字,又将文件放回递物框。
律师拿过确认一遍,对陆溢阳说:“陆先生,他签完了,您和汤萧嫣的收养关系正式成立。”
陆溢阳道谢,又对陪同的霍承光说:“我想单独和他说会儿话。”
探监时间还没结束,霍承光和律师一起出去。
室内一道玻璃,只剩这头的陆溢阳,和那头的狱警和汤逢山。
两人沉默。
汤逢山垂着眼,视线不知落在哪里。无论落在哪里,总之没有勇气落在陆溢阳脸上。
他害怕看到陆溢阳的眼睛。
陆溢阳开口:“我会照顾好小言。你在里面好好改造,争取减刑,二年以上就有减刑机会。表现好的话,最多可以减刑七年半。那时小言也才十六岁,还会认你这个爸爸。”
汤逢山腮帮微微颤抖,点了点头。
陆溢阳:“还有什么要托付我?”
汤逢山僵硬地摇头。
陆溢阳就要起身。
“等…等。”玻璃后响起嘶哑的声音:“等等。”
陆溢阳又坐下。
汤逢山还是垂目,眼泪从眼缝簌簌掉落:“我背叛你,陷害你,你为什么还要帮我?”
陆溢阳静了片刻说:“你酗酒时我没把你拉出来,你赌博时我没察觉你不对头,你败光家産,挪用公款,为了筹钱堵窟窿,把我卖给国际黑客团,可我永远记得当初是你向我伸出援手。我收养小言,不是为了帮你,只是为了还你援手之恩。”
他顿了顿又说:“况且小言没有妈妈了,不能再没有一个家。”
“我嫉妒你。”汤逢山哽咽,带着镣铐的手举起擦脸:“你是天才,你的爱人能回来,你事业有成,家庭美满。我什么都没有。我心里的人永远回不来了。我只有在喝酒赌博的时候才觉得世界是公平的,我越陷越深,实在没办法。陆溢阳,我不是真地想害你。”
陆溢阳说:“我可以试着去理解你,但你让我无法理解人性。”
他起身:“希望你在里面,可以把这东西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