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嗝】
听见声音,燕禾立即反射性将眉刀收起,金属色泽的寒光在指尖一闪而过。
一秒后,她想起什么,默默松开手掌,坐回了马桶盖上。
下巴抵住手腕,致敬思考者。
她没开门。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中途忽然停下几秒,就在燕禾以为它不动的时候,一墙之隔外,女高音突然发出穿透性极强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小禾!啊!!!”
于是燕禾陷入沉思。
原主好像写了一份遗书。
在客厅。
她说不上什么心情,只是慢吞吞地站起来,又抽几张纸,把指尖馀下的水迹一点点擦干。
一拉开门,与隔着几米远,蹲在客厅矮桌旁的女高音对上眼。
女高音手里捏着一张薄薄的纸,饱满脸颊两侧沾染着不明黑色液体。
燕禾初步推断,是黑色眼线液和眼泪的混合物。
“小禾!!!”
女高音短暂震惊后,像个点着炮仗一样猛冲过来,小马靴噔噔响。她死死勒住燕禾的腰,脸上残妆全蹭到燕禾的衣服上。
这具身体很高,一垂眼就能看见女高音头顶被染成暖金色的发旋——之所以说是染的,燕禾瞅见了发根处新长的一小截黑发。
女高音攥着遗书,哭得梨花带雨。
“我太感动了呜呜呜……没想到小禾你要把全部遗産留给我……我拿到钱嗝~一定给你办一个风风光光的葬礼,挑一块最开阔的墓地,选最贵的墓碑,再刻上'金枝一生挚友'六个大字……”
女高音,就是金枝,原身发小兼好友,外号“金子”。
大一时,金枝拉着几个朋友,合夥开了一家专做原创影视音乐的工作室。
因为工作原因,金枝在外租房。以分摊房租的名义,怂恿原身一起从学校搬出来。
今年是金枝和原身同居第三年。
再算上小时候,两人待在一起的时间,居然比和父母相处的时间都长。
金枝是原身最信任的人。
因为彼此太过熟悉,燕禾没想好怎么和金枝见面。
她没打算藏着掖着,不担心金枝看不出来,只是该如何告诉金枝原身的死讯,有点麻烦。
燕禾一边想着,一边从金枝手里抽走那张薄薄的纸,沿着中轴线对折两下,将整齐叠好的小方块塞进口袋里。
“逗你玩的,还当真了?”
她侧身在金枝耳边轻语,慵懒又随意,尾音微扬。
除去拍视频,原身平时很少主动接触人,话极少。原因倒是简单,低音炮在生活中经常听不清,久而久之便懒得说话。
燕禾独来独往惯了,断不会勉强自己将就别人,自然嗓子怎么舒服怎么来,她没有刻意压低,也没有故意擡高。
只是她声音低,咬字却很清晰,让人听着,总有一种独特而奇妙的韵律感。
何况贴这么近——
如雁羽轻刮耳廓,引起鼓膜一阵酥麻。
一个人行为如果和平时不大一样,外人也会怀疑一二,更不用说,金枝与原身朝夕相处的关系。
燕禾看得清楚,金枝眼里的诧异浓郁快溢出来了。
……
“小禾,你丶你会开玩笑了?!”
金枝捂住发痒的耳朵,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你最近受了什么刺-激!”
“嗯……确实受了刺-激。”
燕禾一眨不眨地盯着金枝的表情,缓声道。
她忍不住冒出一个恶劣的猜测。
荒谬感如藤蔓缠绕。
于是,燕禾扯下嘴角,后退一步,语气像是调笑又像是逼问:“金枝,你没发现什么吗?”
话音落下,金枝表情复杂。
她心疼地拍两下燕禾的后背,叹气说:“我都知道了,要分就分吧!
“发生这样的事情,他倒好,一没解释二不见你,就算他之前对你再好,都不可原谅。
“当然,你也有错。”
金枝抿唇,语气一转,道:“你准备瞒着我到什么时候。”
……
就算燕禾不在意外面的风言风语,她在意啊!
金枝昨天回院里拿材料,听到几个小学妹讨论最近在联谊会上大出风头的晁席,再说起疑似抄袭的“创作才女”,语气俨然鄙夷。
还说她发小是“老牛吃嫩草”!
明明当初是晁席追的她发小,女大三,抱金砖,懂不懂?
某大三女大学生金枝,当即摆出新闻部副部长的架子,严厉批评在部活期间偷懒的学妹们。
回来越想越气,她相信自己发小,那样高傲的人,才不会干出“抄袭”这么没品的事情。
被冤枉了,甚至不会反驳。
……
大概越想越不是滋味,金枝啐自己一口:“他妈的,刚才真的以为你要死了。”
燕禾似笑非笑:“没错,曾经的燕禾已经死了。”
金枝点头,附和:“我知道,你现在是燕·钮祜禄·禾。”
燕禾:“……从哪学来的词。”
这个世界也有那部现象级宫斗剧?
金枝晃下脑袋,反应过来:“是台词!最近给部剧做音乐策划,蓝途影视手里的ip。呵,大厂,要求贼多。
“我现在满脑子都是:‘既要恢弘大气,又要细腻婉转:既要勾心斗角,又要无常宿命;既要体现女主前期纯洁,又要体现后期肃杀’。满足这么多要求,谁写原创曲?直接去写小说得了!”
“我现在想要死一死,”金枝烦躁地抓了把头发,似乎说到工作相关的事情就会变得敏感,“写了十七版!十七版!还不满意!甲方全都是是刁蛮任性蛮不讲理无理取闹得寸进尺的龟孙子!!要不是为了工作室,爱谁谁伺候去!”
金枝哔哩啪啦说了一堆,语速快得像在念咒。
说完后长吐一口气,对上燕禾毫不掩饰的探究视线。
金枝僵住了,视线移开,假装低头整理头发。
“这些都是小事……说回刚才,依我看,虽然现在有些风言风语,这些人就图个新鲜热闹,过个四五天,准忘得干净。你这几天呢,先别去学校,待热度淡了,我安排人去联系'席生',他公开澄清最好,双方发个声明。如果他执意私了,借机要钱——”
金枝掩去未尽之语,下巴擡起,尽显资本家傲气,冷声道:“如果他有本事拿到。”
燕禾不置可否。
讲真的,如果按照金枝所说,稍微忍个几天,结果或许大不相同。
但没有那么多如果。
原主更忍不了,创作者看自己作品像看孩子,哪个父母看见自己孩子被人泼脏水,能无动于衷?
原文中,是金枝报的警,然而晚了一步。
她把发小的死归在自己的疏忽和大意,如果她早一点发现发小的不对劲……如果她没有接手那个项目……她甚至迁怒在发小葬礼上用毫无遮拦的眼神打量她的穿越男。
原本的项目也无心进行,穿越男捡了大便宜。
在原书里,金枝是“厌恶”情绪值最高的人。
不排除作者有受虐症,想塑造一个冷面萝莉被爱感化的故事。
可是太阳耀眼灿烂,何必与萤火争辉。
在燕禾眼里,那一头被染的暖金色头发实在是漂亮极了,一种类似阳光,沙滩和橙子汽水的明亮颜色,发丝微卷,几缕发尾翘在空中,看起来柔软又具有弹性。
她忍不住伸出手——
一只手忽然覆在金枝头发上,冰凉,湿气,干净,有一点儿清淡的柠檬味,金枝闻到家里洗手液的味道。
那只手没有多馀的动作,好像真的只是为了搭一下,金枝有点奇怪,刚要躲开,手的主人便很快收回了手,还附赠一句。
“不用。”
金枝发愣,圆圆的猫眼眨动:“什么不用?”
“不用你帮忙。”燕禾状似不经意地收回手,手心还残留着一点轻柔的触感,她忍住手痒的感觉,道:“我应该没开过直播。”
燕禾没多说,但金枝秒懂。
然后表情就变了。
发小的性格她再清楚不过。
让燕禾直面镜头和弹幕……虽然直播能现场回答粉丝的问题,比起视频或者文字更简单粗暴,但必然会出现一些不干净的东西。
能不能设置一个黑粉进不去的直播间。
金枝头疼。
“要不我找人给你写个稿子,小禾你照着念念。”
“哈……你现在买得起枪手吗?”燕禾淡淡地回道。
“好扎心。”
金枝直直倒在沙发上,受伤地捂住心口,她的钱全投在工作室了,甲方不给钱她就是穷光蛋。
真论起来,小金库的存款还不如燕禾这个自由创作者。
“禾总,你还是把遗産给我吧!”
“想得美。我要去一趟学校。”
燕禾正在翻找一次性口罩。
作为后疫情时代的存活者,燕禾的防疫意识非常高。
“你要出门!等等,去学校做什么?”
金枝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警惕道。
“五点有课。”
燕禾翻出一个黑色口罩,挂在耳朵上,然后眯了眯眼。
她不习惯高度近视眼。
话说,眼镜被她扔哪来着了?
“你还有胆子去学校!”金枝伸出一根手指,颤颤指燕禾鼻子,“找骂呢你!”
燕禾歪头瞅金枝一眼,稍微想了一下,还是道:“别这么激动,对心脏不好。”
“好,你走,你现在就走。”
金枝本是站着的,无意瞥见矮桌上正在充电的电子芯片,心思一转又气定神闲地坐回沙发上。
现代人出门哪有不带电子芯片的,她打赌没一会儿,燕禾就会自己回来,于是便不着急了。
——
燕禾正在漫无目的地游荡。
按照原主记忆里的路线,只要出门先直走,过一个马路,然后左拐,看到老巷旁的红色建筑物就是目的地了。
听起来好像很近?
燕禾顺着这条阳光大道走了快二十分钟也没看到一个岔路口。
肯定是高度近视眼的错。
燕禾生气。
想当初她左眼视力5.1,隔着好几米能看见片场演员们的小动作,加上一台二手遥控无人机,堪称横店最强鹰眼。
如今她连一个岔路口都看不见。
横店最强鹰眼遭遇平生第一次滑铁卢。
体察到宿主的小情绪,躲在精神之海里看动画片的光球直觉这是一个推销自己的好机会。
[“燕禾大人,您需要安装透视眼吗?!不要998不要98,系统今天免费让您带回家!透视眼系统能一次性消除高度近视眼,还有导航功能哦!”]
燕禾:“……你又是从哪学的词。”
[“本统学习能力很强的!”]
实际上就是电视广告。
燕禾望向面前模糊的天地,模糊的行人,模糊的红绿灯,三米外人畜不分不是假话。
但是她是个有底线的人。
于是,她说出一个非常哲学的问题。
“透视眼,能不透视吗?”
[“……”]
光球声音像被按住了暂停键。
它叫透视眼系统,透视是它的本能和基操,就像人要吃饭,植物要阳光,奥特曼要打小怪兽一样理所应当。
透视功能是它的核心竞争力,如果不开啓,和市面上的普通系统还有什么区别。
见它太久没回答,燕禾很快失去了兴趣。
她张开双臂伸个懒腰,擡头见路口红灯闪烁,愉快地决定打道回府。
“算了,还是回去找眼镜吧。”
光球握紧爪子。
宿主的语气为什么这么欠揍!它才不会告诉宿主眼镜在哪里!
除非……除非给它买香草味数据流。
光球有骨气地想。
燕禾才不会惯着小孩子,她擡脚就走。
刚转身,与一人擦肩而过。
几乎在同时,两人脑海里响起一模一样的电子音。
【叮!】
【附近检测到主系统/分系统,系统共享开始。本次共享持续时间:十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