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章
这一声冷喝, 包含了她前所未有的决心。
从前她一直觉得，连抽魂她都经历过了，没有什么她忍受不下去的了, 只要她安安静静的，总有一天她可以查出江水临之死的真相, 总有一天她可以为所有枉死报仇。
所以她在昆仑百年，无论遭遇什么样的对待，她都压抑着，可是今日她实在是压制不住心里的怒火了！
方才她一路走来, 亲眼所见，当年八大仙宗排行前三的尧山圣地如今是何等的断壁残垣，而那些乾元族人不过是自发的把碎石清理掉, 让四周看起来稍稍整洁一些，竟然就被宁氏弟子抓起来虐打！t
更有甚者，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的乾元女子的尸体, 竟然被扒光了裙子扔在一堆垃圾里！而她究竟是怎么死的, 谁人看不出来？！
她自到地洲来, 虽然最初是看在江水临的面子上，尧山才答应收她入山，但无论乾元族人还是坤元族人都对她很好很好, 尧山无异于是她第一个家！
要她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受辱, 她宁愿什么都不顾地与他们杀上一场！
不想她这一句冷喝虽止住了宁辰, 却并没吓住宁愿, 她还拧着脖子道：“对，天后娘娘, 尧山和阳峰长老，您的过去谁人不知？我不过一个小小的人类, 您碾死我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
宁辰阻拦道：“阿愿！你住口！别说了！”
宁愿：“为什么要住口？凭什么要我住口！难道就因为她是天后，她就可以为所欲为吗？我从小到的看的每一本历籍都说，天界的存在是因为要保护人族，他们的神力来自于我们的供奉，既然如此，我们才应该是天地间真正的主人！他们凭什么仗着神权地位就欺压我们？！我不服！我不服！”
宁辰气得大叫：“你住口！你疯了！住口！”
他当然害怕，本来这只是她们二人之争，洛离并没有真的杀宁愿，可她如此大放厥词把整个天界的神都给骂了，岂不是要给宁氏招来灭顶之灾？！
果然，宁愿话音刚落，一旁的阿鲁百便冷冷道：“宁少主，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神族在仙族之上，神力来自于修炼，神职来自于飞升，从无主仆之说！至于欺压，你莫把真正的神族与混子相提并论！”
宁愿：“呵呵，倒是我的疏忽！东林帝君是真神上仙，心系苍生，可却不是每个神都如此！就比如我面前这一个喊打喊杀的，说是天后，可你除了能做天帝的女人，你还是什么？你有神职吗？你历劫飞升了吗？甚至，你根本就不是地洲的仙族！也对，你不是地洲的仙族，自然不会怜悯地洲的苍生！”
洛离浑身上下都在发抖，良久，终于脱口喊道：“苍生？苍生在你眼里是什么东西！亲手造下这么多杀孽，你说你不服？！好，我今天就叫你死的心服口服！”
此时，二族的厮杀已经停了，所有还活着的人都站在自己族长的身后，眉茗娇虽在洛离这边，却不在她最近的地方。
洛离一把抽出团圆剑，唤出月魂珠，对着它轻轻抚了抚，月魂珠登时便由透明变成白色，白雾从月魂珠中飘出，化成一张张狰狞丶恐惧丶悲伤的人脸。
魏缙一惊，问道：“这些是什么？”
毕涉杔淡淡道：“方才我随阿离姐姐先行一步，这些…是她一路上渡化的怨魂。”
不是洛离得了消息不第一时间赶来尧山阻止杀孽，而是这些怨魂怨念极强，若是放任她们离开，恐怕都会变成扶风怨灵那样的恶鬼，造成更大的混乱。
而眉茗娇见了他们也是一惊，明显是刚才一直在对抗敌人，还不知道这些族人已经死了。
眉茗娇看着其中一个恐惧的女孩，脱口而出道：“小星！”
洛离盯着宁愿，冷冷道：“你听见了，她叫小星，她只有十二岁！你让你的师兄杀死了她！”
宁愿捂着伤口，回道：“那又怎样？她偷东西，还打我师兄，难道就因为她年纪小就不用死吗！？”
洛离：“她拿的东西是骸骨！当年尧山大部分弟子尸体都被统一火烧，这具看大小不过是猫或者狗的骸骨，被遗忘在这里，她只是想让它也能入土为安！你师兄发现了她，她百般解释，可你师兄说什么？
“想活着，拿钱买命啊！尧山王族不是很有钱吗？只要她给钱就不杀她，她说她亲人都死了，身上没有钱，你师兄一剑就杀了她！”
宁辰：“天…”
魏缙一擡手，面色冷峻地喝止住宁辰：“都住口，听她说！”
洛离又看向那张狰狞的面，那是一个看起来二十几岁的青年，顿了顿，她尽力压制着颤音说道：“他不过是一个附近的猎户，因前几日在这附近不小心掉到河里，乾元族人借了他件衣服穿，他今日来还衣服，就被你的师弟误以为是乾元族人，挑断了手筋脚筋丶放干了血活活痛死！他的爹娘都年近七十了，他青梅竹马的妻子才过门三日，你知道他的魂魄有多恨吗！！”
说罢，她看着那张悲伤的面孔，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却又不得不继续道：
“他是尧山弟子，也是乾元族人，他确实与你们作战了，可就算成王败寇，也只关一己之身，与别人何干？他发现你师弟抓错了人，冒着被杀的风险回去跟你师弟解释，那青年的衣服是自己借他的，青年不是乾元族人，可你师弟却说，听说尧山立山之本即是普济万民，既然如此，那不如一命换一命如何？
“他答应了，交出了自己的法器，自愿封了灵脉，你师弟却还是当着他面挑断了青年的脚筋！他哭着求你师弟不要滥杀无辜，你师弟说什么？说谁知道青年是他杀的？只要把他的法器扔在青年尸体旁边，谁都会以为是尧山弟子又杀人，尧山就永远不可能再有重见天日的一天！而云梦，就会永远只属于宁氏一家，否则一地怎么容得下两个仙家？
“他眼睁睁看着青年在自己面前断了气，大悲之际，又发觉自己交出法器害了整个乾元族的声誉，为了证明清白，他自己撞上自己的剑而亡！”
她悲愤交加的声音收了声，周围明明有许多人，却万籁俱寂。
众人沉默了许久许久，阿鲁百终于忍不住了，道：“宁宗主，你宁氏真是培养的好弟子！为了一己之私，竟将无辜的平民都牵扯进来！”
宁辰胸口剧烈起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气得狂扇了宁愿两个耳光。
宁愿却犹不知错，恨道：“爹！我都是为了你好，你打我？！如果我们不先下手为强，万一天界日后真的允许乾元族留在尧山，那宁府怎么办？宁氏弟子千千万，他们都喝西北风去吗？！乾元妖族做过多少恶事？如果将云梦一带交给他们，苍生会有什么样的下场您想过吗！”
洛离收了那几人魂魄，输了自己的法力进月魂珠好生渡化，方擡起剑指向宁愿继续道：“我是没有任何神职，也不是什么天后，你与我论苍生之说，我不辩驳。但我想让你清楚，苍生之所以为苍生，因为他们不能被任何人代表！我不行，你也不行！
“这天下之大，生灵种族何止万千？不是只有你这样出身尊贵的才是苍生，平民百姓丶猪狗猫，甚至妖魔，皆是苍生！他们要生要死丶喜善喜恶丶何去何从，都有选择的权利，不由你决定！”
宁愿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捂着脸，身上脸上全是血和灰，看起来狼狈极了，万全没有从前少主的光辉。
她看着洛离许久，冷笑一声道：“所以呢？你拿着剑要干什么，杀了我吗？以谁的名义？苍生吗？”
闻言，众人一怔。
是啊，眼下这困局便是落在了洛离的身上。她自己说的苍生之意不该由别人代表，可宁愿并没直接伤害她，她若是以别人之名杀了宁愿报仇，岂不是有违她自己说的话了？如果她这样做了，与宁愿有什么区别？
少顷，司姚道：“宁少主，你这是悖论！”
宁愿：“我说错了？好啊，那仙上不如说说，我说错什么了？说到底，我只是默许他们而已，至于为什么杀人丶怎么杀人，那是师兄师弟自己下的手，与我何干？即便是证明了是我指使的，又如何？我也是苍生，凭什么被别人随意杀掉？”
洛离举着剑，浑身上下到指尖都在颤抖。她真的很想一剑捅下去，可是她也知道这一剑捅下去代表的是什么。如今尧山乾元族本就活在灰色地带，他们死多少人，因何而死，天界不会在乎的。但若是她为了他们杀了宁愿，那就不一样了，她不怕天界追责，但这无异于再次把乾元族推到风口浪尖上！
众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洛离，却忘了这里还有一人比她更恨！
眉茗娇。
一片死寂之中，眉茗娇握着弯刀，一步步向宁愿走去。但是，就在她要一刀割断宁愿喉管之际，她的手却被人拉了下来。
眉茗娇侧身一看，冷声道：“阿离，你真的要我放过她吗？还是你怕她死了被孽报缠上？胆小鬼，我t看错了你！”
洛离沉默了片刻，不语。
韩诗意上前拉住了眉茗娇，劝道：“王女三思，我想和阳长老她只是不想让事态继续恶化下去。你一刀杀了她容易，但乾元族人怎么办？宁氏在这一带树大根深，百姓对其极其仰赖，若传出去，他们只会相信乾元妖族杀害了他们的少宗主！还有天界那边，就算我和阿鲁百将今日之事如实上报，又有什么用？千年前诛灭尧山是天帝下的旨，乾元族本就不该再活在世上，如今不单活着，还有这么多族人，万一上面追责下来，你让当年帮助过尧山的朋友怎么办？别忘了，如今的天帝可不是从前的天帝！”
韩诗意一番话句句在理，眉茗娇又怎会不知？尤其是他最后两句话，彻底压住了眉茗娇的心思。如今的云凌不是从前的云凌，会如何处事谁也不知，万一他真的因此事追责下来，尧山族人难保不说，还会害了其他帮过尧山的朋友！
然而，就在眉茗娇的刀和洛离的剑都落了下来的时候，宁愿得意不已，狰狞地大笑起来，口中还不停地说：“什么天后，什么王女，都是唬人罢了！仙魔人鬼妖修罗，六界各有秩序，凭什么要分尊卑？凭什么你们仙族就能管着我们人族？我是方圆几百里最大的仙宗少主，我们宁氏每年不知道要替百姓除多少妖魔鬼怪，我们杀几个人怎么了？就算那猎户是无辜的，给他家人赔钱不就行了？随便你们认不认，反正在人界这地方，规矩就是这样的！我尊丶他卑，自然就…”
就在此时，一柄利剑倏尔穿破了宁愿的喉咙，她瞪大了眼睛，想抓住那剑，剑的主人却立即将剑抽了回来。
而宁愿，她惊慌失措地捂着喉咙，两只手一前一后，可还是怎么都止不住血，她吓得脸色惨白，急着爬到宁辰的脚下，
努力的发出声响。
虽然她应该是想说父亲救我，但她喉咙已被刺破，说了什么完全都听不清了。
宁愿惊恐地“呜噜呜噜着”，突然，身体一阵剧烈的抽搐，她脚一软瘫倒在地，很快断气了。
众人先是被她的死一惊，很快反应过来，一齐看向杀她剑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