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毕涉杔吓得从床塌上弹了起来, 连声解释道：“你可别误会啊！我什么都没对你做！”
洛离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昏黄烛火下，她隐隐约约地看见了一张又熟悉又陌生的脸。
她张了张口, 声音却沙哑地说不出话来。
毕涉杔倒了一杯水给她，道：“看你的口型, 应该是想问我是谁吧？洛离姐姐，我长大了你不记得我啦？我是毕涉杔呀！”
洛离喝水之后嗓子恢复了一些，缓道：“毕涉杔…是那个西洲的…”
毕涉杔猛猛点头：“就是我就是我！”
洛离有些疑惑：“可你的头发好像…”
毕涉杔简单解释道：“后来又中过毒，头发颜色就变了。”
洛离仔细看了看四周, 问道：“我为什么在这儿？”
毕涉杔摇头，反问道：“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在这儿，你还记得些什么别的吗？”
洛离静坐了片刻, 大量回忆如烟花一般在她脑海里炸开，大婚丶魔尊丶地火丶云凌…一幕接着一幕浮现，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起来。
毕涉杔劝道：“看样子姐姐是想起来了, 既然如此, 姐姐不如想想以后如何？”
洛离擡眸问他：“你不知道我为什么在这儿, 那你为什么在这儿？”
毕涉杔猛地被她问住，思索了片刻，笑答道：“我现在是修罗王了, 今日是来月洲送一样东西, 听闻龙主也在, 顺便来拜访他。”
洛离眼神微亮, “梅厌天？他在这儿？”
毕涉杔颔首，“他就在殿外, 我听说天门关大战那天，天界不知怎么处理你的尸体, 是他把你带走的。或许他这次带你来月洲，是想把你葬在地洲吧！”
洛离：“难道不是他救了我吗？”
毕涉杔“扑哧”一笑：“可那为什么要带你来月洲啊？连我都知道当年你在月洲过得不好，他又怎么会…”
洛离摇了摇头，“不会的，他…”
正说着，船舱外突然传来打碎杯子的声音，紧接着，只听梅厌天厉声冷呵：“洛少侠自重！”
然后是洛苟昊的声音：“我哪里说错了？方才刚一落座，我便为当年在地洲冲撞你之事道了歉，你也喝了酒，此事便应该揭过了吧？如今我只问你究竟与舍妹如何，难道我这个做堂兄的，还问不得吗？！”
梅厌天：“她的事，你想知，便该寻她去，扰我为何！”
洛苟昊：“谁不知道你们感情好，我不问你问谁去？是，我知道，当年她在月洲的时候我没有好好对她，整个少年时期，一顿饱饭也没给她吃过，有时族长赏她几件旧衣裳，我看见了还会撕碎，成亲后更逼她给我妻子放血养颜…但我这不是已经道过歉了吗？你还要我怎样呢？”
梅厌天：“我再说一次，她是她，我是我，洛少侠酒气上头，说话还请自重！”
洛苟昊：“她是她，你是你？你少骗人！这么多年你从没来过月洲，如今突然间来，不是为了救她来求药？”
梅厌天：“我堂堂海中霸主为一妖女求药，你不觉得太好笑了些吗？”
洛苟昊：“有什么好笑的？当年你还是天官的时候，为了她这个假郡主可没什么事是做不到的！”
梅厌天：“当年她是血肉可医百病的月洲神女，我帮她有利可图，如今她不过是一具死尸，我把她从天界带走让她入土为安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怎么可能还费心力做别的？”
洛苟昊：“怎么可能？你明明…”
梅厌天：“洛苟昊，我不过偶经月洲，你设宴替我接风，日后你来地洲我也不会再与你为难，但你和你的族人若以为因为什么人丶什么情谊就可以掣肘我梅厌天，我奉劝尔等，不要玩火自焚。”
洛离呆呆地坐在床上，后来洛苟昊又说了些什么，她都没再听进心里去，只是反复地想起她与梅厌天的过往。
其实梅厌天说的话她并没有全然相信，毕竟，他从没有害过她。
可是当她听见梅厌天谈起她也只论利弊时，她还是忍不住地难过。
这些日子以来她经历了太多太多事，先是青鸾，再是眉茗娇，然后又是云凌，那些她曾经以为永远都不会欺瞒她的人，一个接一个地背弃了她。
她突然有些怀疑自己，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还是她真的不会挑选夥伴？她不明白为什么青鸾瞒着她做那些事，不明白眉茗娇为什么骗她出来杀了青鸾，不明白云凌为什么前一天刚说过爱她，后一天就剜她魂魄…
她靠在床沿上，真的好累好累。
毕涉杔见她心事重重的样子有些心疼，蹲下身道：“洛离姐姐，他们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我嘴笨不会哄人，你这样…我看了也难过。”
洛离长长叹了一口气，缓问道：“阿涉，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毕涉杔点点头，“姐姐当年舍命救我，当然可以。”
洛离又问：“阿涉，你会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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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涉杔有些迟疑，“姐姐，你该不会是想…”
洛离：“我现在体内只有胎光，法力微弱，不能飞行，你可不可以送我去青城山？”
毕涉杔：“去青城山倒是不难，可是…”
“不行！”
百里归卿带着斗笠从船后冲了过来，拉住洛离的手腕，“不能去青城山！”
洛离挥开他的手，抓住毕涉杔道：“阿涉，带我去青城山！”
百里归卿冷呵毕涉杔道：“你敢！”
毕涉杔夹在二人中间有些为难，百里归卿又拉住洛离的手，低声道：“青城山，不能去。”
洛离试图挣开禁锢，但百里归卿不肯放手，她只得抽出毕涉杔的剑，警告他道：“你是梅厌天的人，我不想伤你，你给我放手！”
百里归卿紧紧抓着洛离，摇了摇头。
船舱外，梅厌天已经在送洛苟昊离开，洛离心一急，拿着剑便向自己的手砍了下去！
百里归卿显然没有想到她会如此，下意识送开手，洛离见他中计，立即拉起毕涉杔离开，百里归卿急忙追上去，洛离无法，只得回身一剑刺进了百里归卿肋下三分处！
“你只是几日用不了法力而已，即时止血不会死的，对不住。”
洛离说罢，立刻与毕涉杔从船舱后离开了。
*
青城山。
虽然青城山江氏不在了，但青城山的景色还在，当下晨雾朦胧，十分幽静。
洛离与毕涉杔在青城山下落脚，略歇息了片刻，便往青城山上走。
路上洛离偶而与毕涉杔说些话，他神情凝重，也不怎么回答。
及至到了半山腰处，洛离瞥见竹林中多了几个墓碑，便随口道：“难道这些日子青城山出了什么事吗？从前大祭司一向不准任何人在此处立碑修墓的。”
毕涉杔突然停了下来，冷着面，淡淡地问道：“姐姐真的不知道青城山已经没了五百多年吗？”
洛离：“什么？青城山没了五百多年什么？”
毕涉杔转头看向洛离，笑道：“整个青城山都没了，没了五百多年了，江大祭司丶江水临丶江澄…都没了，喔，都死了。”
洛离一愣，眉头骤紧，“阿涉，你在胡言乱语什么啊？”
毕涉杔盯了洛离一会儿，歪头道：“看来姐姐真的不知道，这五百多年…真的一直没有醒过。”
洛离愈发急了：“什么五百多年？你能不能一次说清楚！”
毕涉杔：“从姐姐醒过来到现在，我一直都没有提过时间，其实从天门关之战姐姐跳下诛仙台算起，已经过了五百年有馀了。”
洛离眼神一颤，五百年…她睡了五百年？她明明只是睡着了，做了些梦，怎么醒来以后就过了五百年？这五百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毕涉杔：“这些年我经常来这，但是一次都没遇到你，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没想到三魂七魄只剩下胎光你都能自愈，姐姐，你的真身真的很厉害！”
洛离嘴唇微抖：“你刚才说，青城山…”
毕涉杔：“天门关大战那天，你跳下诛仙台，天帝云凌问罪尧山，派腾蛇族长姒无道丶碧山族长韩霸天，将尧山封山，山内无论乾元丶坤元精灵，全部战死。第二日，青城山召回全族在外子弟，当晚族灭。”
洛离：“尧山青城山都…不可能，这不可能！云凌便是再厌恶我，他也不可能迁怒尧山和青城山，天界其他人也不会允许他这样做！”
毕涉杔：“青城山的确不是他下的令，所有人都知道，青城山…是江水临灭的。”
洛离摇头：“江水临是青城山的二少主！他怎么可能对自己的兄长下手？”
毕涉杔：“事实究竟如何只有江水临自己知道，我只是把这些年外界的传闻都告诉你而已。”
洛离胸口剧烈起伏，不顾毕涉杔阻拦，拼了命地往山上跑，然而青城山自半山腰起便被天界封印住了，以洛离现在的法力根本进不去。
洛离忽然想起来时路上看见的那个坟墓，急急地折回去，只见碑上赫然写着：“青城山江水临之墓”几个字。
毕涉杔看着瘫坐在地的洛离，淡漠道：“你不用猜了，这只是个衣冠冢，里面是空的。”
洛离缓问：“你怎么知道？”
毕涉杔笑了笑，“因为我挖坟看过啊！整个青城山就他一个凶手有墓，说不定很多人都挖开看过呢！”
洛离：“江水临不是凶手！”
毕涉杔：“姐姐不信也正常，其实我也不信，但我们信不信有什么用啊？天界说这是事实，谁敢争辩？不过有件事倒很奇怪，青城山没了也五百年了，江水临的墓还完好无损，想来是有什么人时时拜祭吧！”
洛离怔怔地看着那墓碑，沉默不语。
毕涉杔凑到洛离脸庞，笑问道：“依姐姐看，这个人…会不会是云凌呀？他让江水临背了这么大的罪名，说不准午夜梦回的时候经常梦见江水临向他索命，所以他害怕，就建了这么个衣冠冢锁住江水临的魂魄呢？”
“如果真是云凌…姐姐打算如何？他现在可是天帝，只手遮天，依你现在的情况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洛离伸手拂去了碑上的落叶，心头似有千斤重。很多事若非亲眼目睹，短时间内是很难接受的。
她刚刚醒来不久，连五百年的光阴已逝尚且不能适应，何况尧山的覆灭丶江水临的死？
她静静地在江水临的衣冠冢前跪着，看着他的名字，很想大大的哭一场。
曾经她以为无论如何这个世界上都会有一个人等着她，她以为他永远不会离开，可是…她却连再见也没来得及说一句。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或者说，她能做什么？毕涉杔的话虽然难听，却是事实。她如今体内只剩胎光一魄，别说使用以前的法术了，便是最基本的灵气修行，她恐怕也比别人慢上许多倍。
毕涉杔就在她身边，她甚至不敢问云凌后来如何，所有的那些故人如何，她真的好累好累，整个人从未这样疲惫过。
有一瞬间，她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醒过来，她根本不想面对这一切。随便谁说她懦弱也好丶愚笨也罢，她真的只想将这所有的事情彻彻底底地忘了。
她的泪早已流干了，歇斯底里的爱恨也消耗尽了，对着江水临的墓碑坐了一夜，她竟然意料之外的平静了许多。
第二日她离开的时候，毕涉杔仍旧跟在她身后问她：“姐姐，你就这样走了，不打算找云凌报仇吗？就算你放下了自己的仇恨，那尧山和青城山你也都不管了吗？好，就算你都放下了，你就这样离开又能活多久？你体内只剩胎光，若不寻回其他魂魄，连日头稍微毒一点你都受不了！”
洛离未答，残魄拖着疲惫的躯壳，浑浑噩噩地下了山，在路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毕涉杔偶尔问她：“你这样一直走个不停，又没有方向，你不会累吗？你究竟要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