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她拂开他, 淡淡道：“云凌，你应该知道，我从未怀疑过你。”
云凌眼神骤黯, “我不会为自己辩解什么，我只想带你走。”
她垂眸笑了笑：“带我走？云凌, 你知道我是谁吗？”
云凌将落在地上月魂珠捡起，轻轻擦去上面的血渍，放到她的掌心，没有回答。
她眼里有泪光, 缓道：“原来身份真的这么重要，原来我是谁，真的很重要。”
云凌蓦地回她：“你是谁当然很重要！”
她倔强地擡头盯着他问：“那你呢, 我是谁对你也很重要吗？”
云凌也垂眸望着她，目光隐忍，说道：“无论你是谁, 我都想带你走。”
四目相对, 眼波流转, 昊天塔内的风都是妖气，唯有此处，和顺异常。
洛离就那样一直仰着面审视着云凌, 不开口, 不说话, 只是看着他。
云凌也不躲避她的眼神, 他一面看着她，一面随手杀死那些想要向洛离靠近的妖物。
良久, 她突然问道：“其实你早就察觉到了是不是？那t时在鬼道，你告诫我再也不能用断魂时就已经知道了是不是？”
云凌：“是, 我一直都知道。”
洛离：“那你为什么没有问我？为什么没有上报天界？”
云凌：“我问，你会答吗？”
洛离：“你怎知我不会？”
云凌：“若我在你心里真有那种分量，你为什么不肯跟我走？”
洛离：“你不问，是不想知道答案，还是不敢知道答案？”
云凌目光微闪：“你，现在是在可怜我吗？”
洛离：“仙宗人人称赞的云凌君，就这样不自信吗？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来？如果今日我执意不跟你走，你可又想过以后如何？”
云凌：“我既来了，便是做了选择，哪怕你否定了我，我也会救你出去。”
洛离笑笑：“那你还怕什么呢？是怕我夙世的情仇你皆没有参与，还是怕自己是那个始作俑者，第一个就会被我杀了呢？”
云凌将纤长的手指攥了起来，否则，她定看得见他在颤抖。
洛离再次捕捉到他的眼神，说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问不问在你，答不答在我。”
云凌的眼神透出了几分意外，他顿了顿，良久方问：“你是洛离，还是祁乱天？”
她说：“既然今日你来了，那么，我自然是洛离。”
云凌紧了紧眉，眼神变得小心翼翼，“那…你…”
洛离笑了笑：“你多虑了，其实我从来都不是祁乱天，她…可以说是我的母亲。”
云凌：“你的母亲？”
洛离：“从前我从未见过她，虽然你们都说过她的存在让我变得很疯癫，但我自己并不知道，我想…大概是从前我并没有足够的法力支持我在清醒的时候使用她的魂魄吧。”
云凌：“使用她的魂魄？难道…她在你体内？”
洛离：“不错，祁乱天…我娘她在临死前将最后一缕魂魄封印在了我的体内，为的便是在我危难之时能够保护我。”
云凌：“那她…”
洛离：“她死了，很多年前就已经死了，她现在在我体内，只要我醒着，她就永远都不会醒过来。”
云凌听明白了她话中之意，所以看着洛离的眼神充满了疼惜，又问她：“可她是你的母亲，你不想见她吗？”
洛离摇摇头，只说：“我不敢面对她，也不知道怎么面对她，她想见的人都已经死了，可她的执念还没有放下，或许活在梦里才是她的解脱。”
她的呼吸都在颤抖，云凌的手擡起了一半，却又默默放了下去。
云凌说：“或许，她想见的人，还有你。”
洛离愣了愣，突然便大哭了起来。
云凌慌了，手忙脚乱地想替她擦眼泪，却又担心她身上有伤碰疼了她，只能急着道歉：“对不起，阿离，你不要哭，是我的错，你最近经历了太多太多变故，我不该这样说话乱你的心，我…你打我吧，你不要哭，我…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我…”
洛离慢慢蹲下去，抱着膝盖，哭得整个人都在发抖，云凌急了，只能俯身将她抱进怀里。
她哭了很久很久，终于慢慢地停了，但是声音还带着哭腔，她问云凌：“是不是我真的错了？如果我没有执意去西洲调查，大师兄就不会枉死，青鸾也不会被逼上绝路，青鸾不死江琼也不会疯，我娘更不会被发现，这一切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我对不对？”
云凌将洛离扶了起来，鲜少用这样严厉的声音，斩钉截铁地说她：“不对，宋承逸身为仙门中人，为天下大义以身殉道，怎可称之为枉死！”
昊天塔内的妖还在不断的攻击着他们两个异类，云凌徒手擒住了一只妖，然后掐断了它的喉管，再问洛离：“我为自保除妖，难道也算乱造杀孽吗？”
洛离缓缓低下了头，半晌，说道：“可是一切都回不到过去了，师兄不会回来了，我再也见不到青鸾了，甚至我哥哥…若是他知道了我的身份，我要怎么面对他？”
云凌轻轻抚着她的背，说道：“他是世上第一通透之人，你不必担心此事，又或者…以他出神入化的听心之术，焉知他不是一早便知道了你的身份，所以才有认亲结义之事。”
洛离一愣，“难道他早就知道了我是谁？那他…”
云凌：“他是雪满天的传承者，自然也会承继江方的遗志。”
洛离忍不住回想起当初与他在尧山下小镇初遇，原来他当初那么突然的将她收作义妹，多加照拂，竟是因前辈渊源。
突然，四周传来一声冷声：“原来如此！你竟是祁乱天那妖妇之女！”
昊天塔的大门开了，东林帝君丶姒无道丶长月丶江水临丶眉少灵等人都在门外。
姒无道向东林帝君建言道：“帝君，云凌的事尚可商议，但这女子竟是祁乱天的孽种，断断留不得！”
洛离冷笑着看向他：“技不如人就撺掇别人出头，你也配做一门宗主。”
江水临呵斥洛离：“你给我住口！你一个小女孩胡言乱语些什么？”
又向东林帝君道：“帝君，她只是因朋友之死得了失心疯，她说的话不能信的！祁乱天一事是上古时代的传说，阿离她才多大，怎么可能是她的女儿？”
东林帝君看向长月：“你说让你弟子云凌来问定能问出真相，果然不错，日后本尊定会对昆仑论功行赏。”
长月躬身行礼：“谢帝君。”
云凌一怔，黯然的看着长月问道：“师父，你利用我？”
长月冷呵道：“你住口，你即便是想为帝君分忧，也不可如此莽撞前来，还不快向帝君请罪！”
洛离淡漠道：“长月仙师，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这一招亡羊补牢特别高明啊？既离间了我和云凌，又能在帝君面前为昆仑争得几分颜面？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人，除了你，别人都是傻子啊？”
长月面红耳赤：“你！”
洛离：“你也不容易，昆仑在几大仙宗里名位并不靠前，苦心孤诣培养出云凌这样的天之骄子，却为了我连番违背你的心意，你当然可以恨我。不过很可惜啊，这个世界上即便没有我，你和姒无道也不会过得顺心如意的，毕竟像东林帝君这样敏感多疑的帝王，是不会喜欢有野心又有实力的小人的。”
长月被洛离当众道破心思，气极，连忙向东林帝君辩白道：“我昆仑不过是一个小门派，断然没有此意，帝君明察！此女明知自己性命不保，她是故意挑拨我们的！”
“师父！”
云凌冷冷唤着长月：“你怎能如此？”
长月：“你住口！为师在与帝君说话，岂有你插嘴的份！”
眉少灵拦到他们面前，向东林帝君说道：“帝君明鉴，阿离自入我尧山以来从未有过什么大错，这次她造下如此多杀孽，我本不该求情，但请帝君念在她夷西之战的战功，功过相抵，就饶过她这一次吧！”
东林帝君扶起眉少灵，道：“夷西之战，她是自愿平叛，功过相抵，也要看现在的苦主是否愿意，何况她方才亲口承认了是祁乱天之女。”
江水临道：“就算她是祁乱天之女，那她也不是祁乱天本人！当初祁乱天堕入妖界前乃是伏羲大帝亲传弟子，并非天生妖族，其女自然不该因身份受到株连！”
姒无道：“帝君，上古时期那场祸事有多可怕，三界之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河水变成血流，大火烧得地上寸草不生，数不清的种族因此灭绝，生灵涂炭！帝君三思，即便是此举有违天规，但帝君可千万不能留下她给三界带来无穷无尽的祸患啊！”
眉少灵：“帝君…”
江水临：“帝君…”
东林帝君擡手：“众卿不必说了，孤意已决。来人，传雷神无音！”
雷神无音很快前来，江水临心一急，竟跪地苦求东林帝君道：“帝君，阿离本源为木，她断然受不了天雷刑的，若是帝君一定要降罪，我愿意以兄长的身份代她受罪！”
洛离：“江水临！”
江水临：“帝君，只要你肯放过阿离，受刑之后我愿意答应你的所有要求。”
东林帝君垂眸扫了眼他，淡笑道：“江水临，你当真是位好兄长。”
江水临：“帝君这是答应了？”
东林帝君：“本尊念你护妹心切，不计t较你妄言之罪，只是这代罪受罚，即便本尊答应，我想洛离姑娘也不会答应的。”
洛离笑看江水临：“区区雷刑，哥，你也太看不起我了吧？”
眉少灵：“你不知道那天雷…”
洛离：“师父…尧山女帝不必替我操心了，妖女一向命硬得很。”
东林帝君看着洛离：“你自愿受天雷刑？”
洛离：“问一个被封了法力关在昊天塔里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是不是自愿受刑，呵，你说是就是吧！”
东林帝君：“当初本尊封你为和阳峰长老，是盼望你能担负起除魔卫道的责任，可惜事实无常，原来你便是那最大的魔！本尊身为地洲共主，绝不能任由你留在这世上残害苍生！雷神无音，执九天雷刑！”
无音领命：“小神遵命！”
云凌未出一言以辩，却一直将洛离护在身后。
洛离拉住云凌，摇了摇头。
云凌不肯让步，“阿离，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长月呵斥道：“云凌！你若是还想回昆仑山，你现在马上给我从塔里出来！”
东林帝君：“云凌，你若肯回头，本尊念你一片痴心，不会追究你私闯昊天塔之罪。否则雷刑一旦开始，你不止修为尽丧，性命也恐难保全。”
云凌纹丝不动，洛离便自己将他向外推，“无论如何，有错的是我，罚自该我领，否则日后我也无颜存世。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你无须替我承担。”
云凌环视着那些人，回身握住了洛离的手，说道：“阿离，我带你走。”
洛离：“不，我不能跟你走，无论那时我是谁，杀孽终究已经做下了，既做了，就要承担。”
且不论云凌能否成功带她离开，即便是他们拼尽全力厮杀过后逃离了天界，那日后怎么办？从此亡命天涯吗？她可以，但她不能拖累云凌。
况且以她和尧山丶青城山的渊源，如果她不受刑，其他仙门定会一直纠缠女帝和江水临，她不能这样自私。
云凌也不再劝，只说：“我答应过永远都不会留下你一个人，如果你执意要受刑，那我就留下来陪你。”
洛离：“不，错的是我，帝君要处罚的也是我，你快走！”
然而无论她怎样劝说，他就是不肯松开自己的手。
她急了，奋力挣脱着他的桎梏，“你知不知道留下来意味着什么，天雷刑…”
云凌：“无论生死，我都陪你。”
洛离一怔，心底最隐蔽的地方仿佛被钥匙打了门，隐隐被风吹了进去。
东林帝君无视江水临和眉少灵的苦求，立即封闭了昊天塔，命雷神无声开始行刑。
昊天塔内黑夜已至，一道道闪电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刺眼。天雷降临，所有的妖魔鬼怪都在疯狂的逃窜，塔内空间扭曲，洛离只觉得头脚仿佛倒悬一样，整个人天旋地转。
大片大片的天雷击中了塔内妖物，道行千年的竹妖瞬间便化为了灰烬，蛇精被打出了原形，才扭动了几下，便又被其他妖物抓住砍成段分吃了。
洛离虽然自幼见惯了不少弱肉强食的事，但第一次目睹如此密密麻麻的妖物吞噬同族尸体，还是忍不住作呕。
“小心！”
云凌单手拦住洛离的腰，迅速地飞起躲开了一道极强的天雷。
塔内惊心动魄，塔外也不得安宁。
雷神施过几道天雷刑后，江水临急忙拦住了他，问道：“明明是九天雷刑，你为何还要继续？！”
东林帝君道：“本尊说九天雷刑，便是这雷刑要刑足九天才罢。”
女帝：“可从前九天雷刑行刑是每天一道，行足九日，现在…”
东林帝君：“旁人自然如此，但此女是祁乱天之女，每日一道又有何用？”
江水临：“一向行九天雷刑都是针对那些于法犯下大罪但于情可原的人，每日一道连行九日，为的便是将他们的生死交给上天决定，帝君如今要雷神每日雷刑不断还要足足刑满九日，岂不是要让阿离和塔内所有生灵全部魂飞魄散吗？！”
长月一听这话也急了，忙求帝君道：“云凌还在塔里啊！帝君，不能雷刑九日，九道…九道就够了，求帝君给他们留一条生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