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王女官道:“禀郡主, 这件是香云纱做的,虽然您从前总觉得它颜色暗了些,但先王妃却时常穿着, 想必王爷是记混了,方将此件衣裳一同送了过来。”
洛离用毕早膳, 净了手,细细摸了摸那香云纱的礼服,她想起从前在月洲的时候,月洲的t大掌事夫人也最爱这香云纱。她虽不知这些名门为何都如此偏爱这香云纱, 但却决定就选这件了。
柳枝见洛离摸着香云纱出神,上前提醒道:“郡主,您从前常说这香云纱颜色看着不鲜亮, 不衬您的肤色,不如您试试那套水碧色的?”
洛离摇了摇头,淡道:“就这件, 时候不早, 该准备了。”
她如今孤身在人族, 不想太过张扬,况且她自己也是不喜欢这香云纱的颜色的,她选这件, 也想用它告诉幕后安排她待在这的那个人, 她不开心, 很不开心。
***
洛离与昭王分乘两架马车去往祈福大典, 至宗庙外,昭王下了马车, 被几位内官围住,洛离便让柳枝先推着她先去逛逛。
宗庙西门外有一株古银杏树, 洛离望着银杏出神,隐隐约约听到身后几个女子的议论声:
“大清早的跑来给人祈福,这样折腾,我看不是祈福是折福!”
“妹妹休要胡言,仁和郡主你也敢非议,当心影响你父亲的仕途。”
“真的仁和郡主我当然不敢,可我听说仁和郡主失足那日已经摔死了,如今的郡主只不过是皇上怕王叔伤心,找来的一个赝品!”
“妹妹从哪里听到的这些事,我怎么从未听过?怕不是妹妹你听差了吧!”
“我才没听错,她就是赝品!我家有个下人的兄长负责侍候天官大人,天官大人前几日国朝之上突然离开,没多久带回来一个女子,听说就和如今的郡主长得一模一样。”
“竟是如此?天官大人那样的人是断不会为女子乱了分寸的,想来定是因为皇上命令,所以才…”
“姐姐!天官大人再怎么也是男子,怎么可能不会女子动心呢?”
“好好好,姐姐说错了,凭他是什么大人,即便是天上的神仙,也定会被妹妹你的美貌折服的。”
一旁的柳枝听到这番话,上前道:“郡主,是李侍郎和刘尚书的女儿,她们如此冒犯郡主,奴婢去禀报皇上处罚她们。”
洛离擡手拦道:“罢了,不过是两个少不更事的女孩,何必呢?况且她们也没说错。”
柳枝道:“可皇上已经下令…”
洛离打断柳枝问道:“这些事真的不重要,我倒是想问,一直以来你们每个人都在讨论的天官大人究竟是谁?”
柳枝有些惊讶,“郡主您不认识天官大人吗?他可是咱们大魏国只手遮天的人物!”
洛离擡了擡眉,只手遮天?大魏有皇帝在位,怎会让臣子只手遮天?
柳枝解释道:“天官大人的来历无人知晓,可他能断前世丶预后尘,祈雨丶医病丶除疫丶诛邪等等等等,几乎就没有天官大人做不到的事情!自打他来了咱们大魏就一直风调雨顺,好些事情皇上都亲自和他商议过才下决断呢!”
洛离复问:“天官是皇上给他的封号吗?他本名为何?”
柳枝摇头,“皇上倒是多次想赐给天官大人爵位和封地,但是天官大人拒不接受,至于本名…可能只有皇上才知道了。”
洛离没有再问下去,只让柳枝推着她去祈福大典。柳枝不过是皇上安排在她身边的侍女,能知道什么,不能知道什么,一切都是看皇上授意,她问再多也无用。
祈福大典。
洛离看着这典礼的规模,一点也不比她继任尧山长老时的仪典差。不过是给一个摔伤腿的郡主祈福,何需如此阵仗?洛离想,先前郡主虽然身份高贵深居简出,但毕竟在京这些年,定有一些贵眷是见过她的。魏宗皇帝定然是想一举堵上所有人胡乱揣测的歪心思,所以才如此郑重举办这祈福典礼。
洛离听柳枝讲,今日有幸来参加典礼的只有皇亲国戚以及四品以上有进宫资格的官员和家眷。柳枝推着洛离过来,众人纷纷下拜行礼,尊敬的很。
她大略扫了一眼,这些人当中应该是没有那位天官大人。
柳枝推着她在昭王身旁停下,很快魏宗皇帝的銮驾亲至,钦天监长史宣告典礼开始,请国师天官大人。
随着一声鼓响,众臣纷纷下跪齐拜,少顷,天边忽飞来一人,他戴着面具,洛离看不清他的容貌,只是他那一头飘逸出尘的银发,几乎一眼就让洛离断定,这位天官大人定是梅厌天。
他轻轻落在高台上,连魏宗皇帝也半躬身行礼。
洛离一直望着他,几乎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她攥着那片龙鳞,心里一时间涌出许多委屈。
仪式很快到了尾声,洛离似乎听见有人在唤仁和,柳枝见她出神,忙低声提醒道:“郡主,天官大人在等您接赐。”
洛离回过神,不知何时他已从高台上来到了她面前。
众人先时只道是仁和郡主伤了腿不便到高台上去,所以天官大人才第一次从请神台上下来,走到她身旁。
可就在众人以为仁和郡主会自行接过祈福礼绶的时候,那位向来高高在上的天官大人,居然躬身丶弯腰,亲自将祈福礼绶戴在了她的脖颈上,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蹲下来,静静地望着她,说了一句:“别来无恙。”
洛离的眼泪“唰”地一下落下来,她动了动唇,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看着她的眼睛,问她:“郡主为何事伤心?”
洛离想起上次和他分开的场景,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他答:“奉命为郡主祈福。”
洛离复问:“郡主…是你想让我做这个郡主吗?”
他答:“是。”
洛离一怔,未想他竟如此坦然,便又追问:“那你告诉我,你是谁?”
他面具下的眼睛似乎在笑,可是隔着冷冰冰的面具,洛离只能听见他平静地说:“我是为你祈福的国师,我叫天官。”
“是吗?”
洛离浅笑了笑,盯着他的眼睛道:“那我的腿什么时候能好?”
他道:“郡主遇险乃天劫,想要恢复如初亦需看天意。”
洛离一急,脱口而出他的名字:“梅厌天!你觉得这样很好玩吗?!”
他淡漠道:“郡主殿下,我是国师天官。”
洛离气道:“你觉得这样很好玩吗?你知不知道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不能待在这里,再这样下去我怕我会…”
他握住她激动的手,静静道:“有我在,郡主什么都不必怕。”
众臣有离得近的能到二人对话,无不震惊。谁不知道天官大人是本朝第一人,无所不知丶无所不能。虽无人见过其全貌,但皇上多次说过他是普通之下独一份的气度,加上他在皇上心里的地位,如今的他可谓是上京城所有适龄少女的春闺梦里人。
他来本朝这些日子,连皇上他都不曾拜一拜,竟为了这个病怏怏的郡主蹲下去了?这倒也罢了,他竟亲自握着她的手,和颜悦色的安抚她!
众臣忍不住揣度,莫非是皇上有意让天官大人与昭王府联姻?
且看魏宗皇帝观二人态度,似乎并未觉得不妥,昭王也没觉得不妥,众臣便不好胡乱议论,于是祈福大典便这样稀里糊涂的结束了。
***
青城山。
江水流和江琼亲自把江水临带了回来,派了许多修士守着他,几大长老芬芬遣人送药,都被赶了回去。
这几日江水流多番尝试和江琼聊一聊关于江水临的事,江琼却只道修行难熬,无暇分心。
江琼虽然往日性子和顺,但一直是个心里很有想法的人,他有自己的坚持,那日海泠泠的话触动了他,那日至今他一直无法面对父亲江水流。
他有时理解父亲,有时又为洛离和江水临愤愤不平,更多的,他怕江水临过几日醒过来发现海泠泠不在了,会不会一辈子恨上他们父子二人?
小叔叔待他一向极好,他…
正垂眸思索着,外面有小童禀报道:“少主,有客拜访。”
江琼问道:“何人?”
小童答说:“这却不知,他只留下两字,天官。”
江琼“腾”地一下站起身,忙打开门问小童:“他人在哪里?”
小童回道:“守门的师兄本想留他至堂上用茶,不想他却只留下自己的名字,并留了一句话给您就离开了。他说他在水天一色等您。”
江琼微思,水天一色,离青城山最近的沙滩t应该是小叔叔幼时经常捡鱼扔回水里的地方,这个天官他上次救走了小姑姑,这次又为小叔叔而来,莫非他是…
江琼被自己的想法惊到,再也按捺不住,立即孤身向他留言的地方赶去。
水天一色处,果有一人白衣银发,风轻云淡地面向大海出神。
江琼上前问道:“阁下可是天官?那日将我小姑姑救走的,是你吗?”
白衣银发的男子转过身,面戴银盔面具,眼神看起来有一丝冰冷。
江琼看着他的银发,几乎可以确认他的身份。普天之下有这样银色头发的,大抵也只有数月前失踪的那位龙族太子梅厌天了。
说起来他与青城山有颇多纠葛,单是小姑姑洛离就已经被他带走了三四次,更遑论别的。江琼只是不解,他离开了那么久,却选择在这个时候出现,究竟是为了什么?
江琼又道:“我知道阁下绝不会伤害小姑姑,但尧山那边…我听说已定下小姑姑和西洲伊祁的婚事,所以还请阁下告知小姑姑此事。”
银发男子擡眸看着江琼,淡淡道:“你认为她如今的处境适合回来处理这些事吗。”
江琼不解,问道:“小姑姑如今处境怎么了?我父亲说小叔叔剔骨那日,小姑姑伤心欲绝,被一位名唤天官的仙友带走了,她有何不妥吗?”
银发男子擡手放出前些日子他给洛离治疗的画面,画面中的洛离脸色苍白丶嘴唇青紫,看起来虚弱极了。
银发男子道:“你母亲是腾蛇族人,千佛龛的后症无需我来告诉你吧。”
江琼紧了紧眉,“你是说洛离中了千佛龛?难道是…”
银发男子道:“江大祭司当真是瞒你不浅,那日青城山发生如此多的变故,你竟都不知晓?”
江琼问道:“难道除了小叔叔的事还有别的事?”
银发男子道:“此事江少主还是找本族的长老询问吧,我今日来既是告知你她如今安好,也是来助你救醒江水临。”
江琼道:“但我听闻你与小叔叔之间一向不睦,为何你肯帮他?”
银发男子道:“青城山的人情也不是轻易能拿到的,我救他的条件日后你自会知晓,不过想来以你们父子对江水临的看重,这条件也不算什么。”
江琼思索了片刻,答道:“青城山向来一诺千金,只要你能救好我小叔叔,无论条件为何我都答应。”
银发男子微微颔首,从墟里唤出一块龙骨,道:“这是青龙之骨,有驱邪宁神丶止痛去热之效,他如今骤然失了灵骨,体内元气大乱,须得以青龙骨镇住元神方能醒来。”
江琼接过青龙骨,小心翼翼地保存了起来。龙骨虽然难得,但对青城山来说也不算什么难事,可是龙骨的效用与其主人生前的道行相关,眼下能治好江水临的龙骨,必得是龙族中长老这样地位的,普天之下除了梅厌天想必也没什么人能拿到了。
银发男子说罢便欲离开,江琼忙拦道:“且慢,若小叔叔醒来他一定会问姑姑的去处,我该如何回答?”
银发男子背对着江琼,缓道:“她如今有父亲丶有族人丶衣食无忧,水临君必定安心。”
江琼欲言又止:“可尧山那边…”
话未说完,银发男子已经离开了。
***
人族魏朝,昭王府。
祈福大典之后三五日,洛离都未再见到这位天官大人,倒是昭王每日都来看她,看起来当真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女儿。
昭王府很大,花鸟虫鱼无所不有,养伤这段日子她偶尔会去陪昭王钓鱼,然后晚上便有鲜美的鱼汤喝。
在人族的这段日子,虽然有些单调,但洛离觉得十分安稳。每日醒来她不用绞尽脑汁的平衡各方关系,只需要考虑午膳和晚膳用些什么有助于伤势恢复。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洛离一时心痒想去看看人族普通百姓的生活,便让柳枝带人备车出府。
洛离坐在车上看外面,街市上车水马龙,小贩叫卖声络绎不绝,过往的行人也多是笑容满面的,看起来烟火气十足。
洛离忍不住感慨道:“看来这位皇上确实是治理的不错…”
柳枝以为郡主在同她说话,忙道:“郡主说的是,自打皇上登基以来四海昌明,风调雨顺,大家夥的日子都过得可好了,都盼着咱们皇上永远康健呢!”
洛离笑了笑,没有回答。
少顷,她忽看见一酒楼名“潋滟阁”,便叫车夫停车。
这几日她的腿逐渐有了知觉,虽然不像以前一样行动自如,但也可以缓慢地走了。
下了马车,洛离走进潋滟阁中一看,这酒楼的布置几乎与达里城的潋滟阁一模一样。
掌柜的见有贵客来,忙亲自出来招呼:“客官,我们这儿三楼的雅间都不错,东可看河景,西可看花园,您喜欢哪间?”
洛离想起从前在达里城的那家店,摇了摇头,道:“我要二楼靠窗的位置。”
掌柜道:“您一个女子独自坐堂上,似乎不大妥,我怕有不长眼的冲撞了您。”
洛离:“我…”
有男子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无妨,我与她一起。”
洛离回头看去,是戴着面具的天官大人。
掌柜忙道:“原来竟是天官大人的客人,是我不长眼,快快快,把咱们酒楼最好的酒拿来,二位您楼上请。”
洛离看着天官,又看了看去二楼要走的楼梯,紧了紧眉。
她如今虽然伤势已在恢复中,但爬这样的楼梯还是略有些艰难,而且她不想在他面前出丑。
正犹豫着,天官突然走上前,一把将她抱起上来二楼,放到座位上。
二楼有些客人忍不住拿眼瞟他们,洛离被看的脸红,低声道:“我可以自己来的呀…”
天官调侃道:“可我们是一起来的。”
洛离脸色愈发胀红了,“你这头发满京城也找不出第二个,谁不知道你就是天官,你这样大张旗鼓的…我,明日遍京城都知道了!”
天官道:“臣子保护郡主,有何不妥吗?”
洛离压着声道:“已经到了潋滟阁,你还不肯对我说真话吗?”
天官四下看了眼潋滟阁,问道:“郡主想听在下说什么?”
洛离道:“说你为什么离开大海,为什么来这,为什么失踪,为什么不与我…”
天官笑了笑道:“郡主怕是认错了人,微臣是内陆人,从未去过大海。向来郡主的召见,微臣从未推却过,又何谈失踪?”
洛离恼了,“那你可敢摘下面具,以真面目见我吗!?”
天官坦然道:“微臣又不是洪水猛兽,这有何不可?”
洛离伸手便要去摘他面具,但在触碰到他的那一刻,他却忽然又盯着她的眼睛说道:
“不过郡主可想好了,这世上只有一人可以见到天官的真容,那便是天官的妻子。”
洛离的手指倏尔一停,她不知梅厌天究竟何意,可她如今法力几乎全失,若真有什么,她无力反抗。
面具下的人看见她猛然停下的手,不免自苦地笑了起来,缓缓才道:“郡主,这家的竹叶青当归味淡丶陈皮味浓,可要试试?”
洛离按下他给自己倒酒的手,问道:“既然天官大人如此尽职尽责,那我便问一些天官大人份内应该知道的事情!身为国师,该知如何与青城山和尧山联络吧?”
天官看着她,淡淡回说:“知道。”
洛离道:“那你告诉我,青城山近日可有什么异动?”
天官道:“青城山大祭司江水流与西洲来往频频,惹怒了东林帝君,降下天雷惩罚。”
洛离心知他说的便是江水临剔骨那日发生的事,如今谁不知道青城山与东林帝君关系尴尬,她要问的并非此事!
洛离道:“那青城山的水临君呢,他现在如何?”
天官饮下一口酒,淡漠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洛离眼神倏尔黯了下来,然天官又道:“如今东西二洲帝君不睦,两洲各族都在备战,未来如何无人可以预料,水临君此举…焉知非福?”
洛离不解天官话外之意,正思忖着,忽听一男子唤她的名字:
“洛离?你怎么会在这儿?”
洛离擡眸一看,竟是她月洲洛凌府的堂兄,t阿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