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韩诗意脸肿起了半边, 低着头,局促不安地躲避着众人的眼光。
洛离将韩诗意拉至身后,云凌上前一步, 道:“典礼已毕,诸位请回。”
韩彬看着不苟言笑的云凌, 大气也不敢出。
姒嫇却忍不下气,向长月说道:“长月尊师,虽说昆仑一向不以血脉传承,但到底也是八大仙宗之一, 贵派弟子怎么连这点礼数都不懂,竟在别人家里替主人做起主了?”
眉茗娇解释道:“云凌君不是外人,他和我们阿离…”
长月高声打断道:“王女好意维护云凌, 昆仑心领了!但此事确乃云凌僭越,待回山后我自会责罚,给诸位一个交代!”
昆仑首尊都如此说了, 其馀仙宗也不好再说什么, 况且云凌的为人他们一贯是了解的, 他们打心底也不信云凌会做有害仙宗的事。
只是姒嫇的性子一贯是不达目的绝不罢休,闻言又道:“女帝,以云凌君的为人, 不过是犯了一点小错, 您看昆仑长月尊师都承诺处置了, 那贵宗的洛离身陷魔境数日, 遭魔气侵体后竟不回尧山医治,更私自潜入西洲, 险些引起两洲战事!如此胆大包天,您不觉得该给我们一个说法吗?”
姒嫇句句铿锵, 洛离环视众人,方才还有些摇摆不定的人,现在看起来也都倒向了姒嫇。就连凤阳和有苏焱,也未再开口帮她说话。
也是,她在几大仙宗的首领前游刃有馀地操控魔气,还将魔气转化为自己的法力,这力量由不得别人不怀疑。
片刻后,一向沉默寡言的女帝眉少灵淡淡开口问道:“姒嫇少主,你想要什么说法?将洛离逐出尧山,还是废她修为,送她入魔域?”
姒嫇答道:“如何处置自然由女帝抉断,但我今日既来了,又说了这许多话,女帝应当知晓我代表的不是我一个人。所以究竟如何处置,还请女帝三思后行!”
眉少灵眉头微皱,掌心已聚起冰刃。
洛离感受到师父的法力波动,心头一颤。
她从未想过师父会在这种时候维护于她,明明她可以用一句“大局为重”就要求她接受七大仙宗共验真身,可她为了保护自己,竟然不惜与姒嫇全族翻脸!
洛离阖眸片刻,长长吸了一口气,擡眸盯着姒嫇冷问道:“是不是只要我证明了自己真身非魔,你和你身后的人就不再为难尧山了?”
姒嫇:“我从无意与尧山做对,只是你的事实在不妥…”
洛离:“你只需要回答是与不是!”
姒嫇:“是,只要你证明你不是魔,我保证不与尧山为难。”
洛离道:“好,你最好牢记自己的话。”
她顿了一瞬,缓缓转身看向云凌,问道:“自在魔域被魔气侵体至今,这三个月里,你可感觉到身体有何异常?”
云凌淡道:“只月圆之日法力躁动,尚可压制。”
洛离微微颔首,蓦地唤出月魂珠,用自己的法力催动月魂珠,将其置于自己和云凌中间。
众人惊诧的看着他们二人,只见云凌体内的魔气竟被月魂珠一点点吸了出来,又经月魂珠转化,全数化为了木系法力,流进了洛离体内!
眉茗娇目瞪口呆地拽了拽宋承逸的袖子,低声道:“师兄,阿离用的这…这是邪术吧?”
宋承逸摇头,“你别乱想,她是在帮云凌清除体内魔气。”
眉茗娇不解,“t可是除了浸泡天池,从未听过其它净化魔气的办法,阿离用的那珠子也从未见过,万一…”
宋承逸安抚道:“你不要过于担心,那珠子看起来不像妖邪之物,我们要相信阿离师妹。”
“好吧。”
眉茗娇紧张地守在洛离身后,手里攥着剑柄,一眼不错地盯着洛离。
少顷,月魂珠愈来愈闪亮,众人只见洛离将云凌体内全部魔气都渡化为了灵气,然后收回珠子,淡然自半空落下。
万自然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们,蓦地一问打破了僵局,“阿离…不,和阳长老,你这是在吸云凌君的阳气吗?”
云南忙道:“这位仙友休要胡言!我师弟云凌还未成亲,怎可由人这般议论!?”
云凌亦道:“诸位不要误会,数月前魔界营救时我曾入过魔族洗髓阵中,方才阿离只是帮我将魔气吸了出来。”
姒嫇走向洛离身前,伸手要道:“把你方才用的那珠子拿给我看看。”
洛离好笑道:“拿给你看?你认得吗?”
姒嫇气道:“我乃腾蛇少主!天界都由得我自由出入,普天下岂会有我不认得的东西?除非这宝物是你偷来的,你怕拿出来被我们发现?”
洛离耸耸肩,挥手便将月魂珠甩给了她,道:“既然你定要自取其辱,那我也不拦着,要看就看吧!”
几位少主不约而同地围了上去,众人好一番察看,半晌,竟没有一人识得。
洛离故作玄虚道:“这是月魂…”
姒嫇忙道:“月灵…月魂珠嘛!我知道!”
洛离顿了顿,捧腹大笑道:“哈哈哈哈哈!姒嫇,这你可丢人丢到家了吧!还说自己什么都经过见过,这珠子只是我一滴泪所化,并不是什么宝物,名字也是随口起的,你还看的那么认真!哈哈哈哈哈!”
姒嫇脸色通红,气得说不出话来。
韩彬拿过那珠子一番检验,道:“从未听闻眼泪可化作法器,这珠子倒是看起来像我们碧山之气遗失的龙珠。对了,那时我们碧山弟子护送龙珠来尧山,路上遇到了妖兽作祟,听说当时你也在场,难道是你趁我们碧山弟子重伤偷拿的?”
云凌冷道:“韩少主莫要出口伤人!在下曾亲眼目睹月魂珠成形,此珠绝非碧山之物!”
韩彬道:“云凌君,我们碧山一向敬重您的为人,但此事事关重大,我做不了主,须得将宝物带回碧山交由我父亲查验!届时若证实并非我碧山之物,我自会奉还!”
洛离打断道:“也不必那么麻烦了,你说这是碧山宝物,我说这是我的东西,既然各执一词,那便看谁能操控此物好了!”
众人应声附和,这倒是个好办法!
向来各门各派的宝物都有封印,若无本门法术解开封印,旁人便是得到了也无法让宝物认主。
韩彬神情紧张,握着月魂珠的掌心微微出汗,缓道:“那便依你所言吧!”
洛离躬身礼让,“您先来。”
韩彬走至旁边空地上,腾空飞起,尽力回忆着方才洛离使用此宝珠时的手势,依样画葫芦催动法力,却不想宝珠竟无一丝反应!
韩彬满面尴尬,今日若当着众多仙宗留下一个贪人法宝的名声,待回山之后一定会被父亲责罚。
他顿了顿,忽高高举起自己佩剑向珠子砍去!
众人震惊之际,只见洛离擡手轻轻送了些法力进入那珠子,那珠子瞬间变成坚硬浑白,韩彬剑刃触碰到它的一瞬间,整个剑身都化成了灰烬!
韩彬握着空剑柄的手抖个不停,面色冷骘地质问洛离道:“你…你究竟是什么东西?用得什么妖法?我...你还我佩剑!”
凤阳冷道:“韩彬,你不要欺人太甚了,你试图私吞别门宝物在先,诡计不成毁人宝物在后,如此卑劣行径,你怎还敢向阿离追责?!”
有苏焱劝道:“凤阳,想来他是一时糊涂…“
凤阳道:“阿焱,你如今已经重情重到是非对错都不分了吗?”
韩彬气道:“你们别吵了!现在损失最大的是我!”
眉茗娇笑讽道:“你哪里损失最大了?同样是损失佩剑,云凌君那柄可是一品神器,他都没说什么,你瞎叫什么呀?!”
洛离环视众人,道:“诸位若还有怀疑此物非我所属的,现在皆可以上前挑战,但若过了今日还有风言风语传出,污我师父和尧山声誉,休怪在下不客气!”
韩彬一个少主都吃了鼈,谁还敢上前?便是有些疑问,也是不敢出头的。
姒嫇看洛离这样快便控住了全场,想起之前舅父给的任务,又上前道:“月魂珠的事虽然证实了归你所属,但我们今天一开始要追究的就是你的真身,你休要顾左右而言它!”
…
洛离蹙眉看向姒嫇,怀疑道:“姒嫇少主,我已经证实了我可以将魔气净化为灵气,那没有被魔气侵体,我又怎会魔化呢?”
姒嫇执拗道:“但也有可能你真身本就属于魔族!否则方才颜相柳那大魔头为何不杀你?你若不亮出真身给我们看,我们绝不能信服!”
闹了一整日,眼看日已西斜,洛离真真是再无一分争执的耐心了,姒嫇话音刚落,她索性一旋身跃至半空,张开双臂,将真身化作浮影展现了出来!
众人面面相觑,洛离上空的真身浮影竟是一株极茂盛却从未见过的植物!
几家掌门纷纷耳语起来,半晌,尧山女帝方开口道:“六界神录有载,凤凰草生于月洲,常青,万年不枯,灵识可渡恶向善,血气可医白骨。”
万自然震惊道:“所以阿离拥有传说中能让人起死回生的血?!天呐!凤凰草一向只在上古传说中出现,我以为是说书人编造出来的,没想到竟然是真的!我还和凤凰草交了朋友!”
凤阳纳罕道:“若是来自月洲,那可以渡化魔气也不足为奇,只是月洲仙子极其高贵,一向嫌地洲杀气污浊,阿离你既是凤凰草真身,为何会来地洲受苦?”
众人纷纷道:“是啊!月洲有着世上最纯净的法力本源,地洲天族的天池都比不上,从未见过有月洲仙子来地洲的啊!”
“欸?没见过怎么知道凤凰草源自月洲的?”
“笨呀!地洲每年都有仙族去月洲渡化浊气啊!”
“可这么宝贵的仙子,听说数百年数千年都难得一见,为什么月洲洛凌府长老会…”
洛离收回真身浮影,回至地面,淡然答众人道:“因为在下并非月洲仙子,在月洲,我只是一个灵根极差的孤女。数年前我逢恩人相助来至地洲,后蒙兄长水临君照拂拜入尧山,又得恩师敦敦教诲,三个月前又蒙东林帝君使者和诸仙宗长老亲至魔界相救,如此方有今日的洛离。”
“洛离本无意就任尧山和阳峰长老,但既受尧山恩惠,尧山但有所托,洛离亦不会推辞。今日就任大典由王女悉心操办,本意是想借机加强诸仙宗之间的道法交流,未想到魔君路过坏了诸位兴致,在下在此先行向诸位致歉。”
“至于在下接任仙门长老的资格,方才已经两次向诸位证实,现下我第三次向诸位宣告,我乃月洲灵族,真身乃月洲凤凰草,过去丶现在丶未来皆不会与妖魔为伍!就任仪式之前三月,我已奉命入西洲秘密修行秘法,如今虽不敢说以一当十,但诸位若对我尧山和青城山有异心,大可以试试!”
洛离字字掷地有声,尤其后半句几乎是盯着姒嫇一人说的,众仙宗人虽听得心震,却也只并非是冲着自己。
不过洛离这样一番不卑不亢的说完,倒让尧山众弟子彻底激昂起来,纷纷振臂高呼道:“和阳!和阳!和阳!和阳!”
一场浩浩荡荡又惊心动魄的长老继任仪式,便在这样的氛围中结束了。
夕阳西下,眉茗娇本着尽地主之谊的态度,照旧安排了晚宴,只是整场宴会都不见主角洛离。
云凌循着洛离的气息找至后山,见她正与凤阳耳语,她摸着凤阳的坐骑,看起来像要远行。
凤阳察觉到云凌的脚步,先停了交谈,向云凌问道:“云凌君怎么不在宴会上,还寻到这儿来了?”
云凌微微颔首,看向洛离,“你要走吗?”
洛离微紧了一下眉,低音“嗯”了一声。
云凌复问:“去哪?”
洛离答道:“我答应了朋友一件事,今日既然已得了姒嫇的神血,该去了了与朋友的约定。”
云凌顿了顿,缓道:“可以不去吗?”
洛离眼神躲闪,向凤阳道:“今日多谢你t们维护我,本该留下来一尽地主之谊,但想着诸位皆不是外人,我…我与朋友约定在先,实在不想爽约。待下月仙君宴,我一定陪大家一醉方休。”
凤阳知晓这话并非说给自己,但仍笑着替洛离解围道:“那可就说定了,下月我亲自操办仙君宴,你可一口酒也不许躲!”
洛离笑道:“一定,一定”,上了凤阳的坐骑去了。
凤阳见云凌眼神黯淡,便试图劝道:“云凌君,你我虽相识已久,你却从未与我们几家少主私下见过,其实我们心里是十分敬重你的,所以我今日的话,望云凌君相信,绝没有恶意。”
“我与阿离虽不似她与眉茗娇和青鸾那样的生死之交,但我自信也可算作她的朋友。依我对阿离的了解,她绝非池中之物,也绝非情爱能困住的人,她与你我不同,她虽有尊贵血脉,幼时却从无人坚定相护,所以她对任何人都是再三确认过自己的重要性之后,她才敢回报情感。或许世人会说这样的她心机深沉丶敏感脆弱,但她却有常人都难比的好处,一旦她认定一个人,那么她便会回报以十倍百倍的好。所以云凌君,请你千万不要气馁。现在的她看似花团锦簇,有水临君那样绝对偏爱的亲人,有青鸾那样独一无二的挚友,可却唯独缺了相伴一生的知己。”
“云凌君,如果可能,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云凌静静听完凤阳一番推心置腹的话,微默了片刻,颔首,眼中又重新亮起光,心中缓道:但若来日卿心通吾意,定生死相依,不负相知。
*
从尧山至达里城的路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从前洛离不善御剑,这段路她需要飞行几日,眼下有凤阳日行千里的坐骑赤雕助她,想来她可以在子时前赶至达里城。
七月初六,说好了每年一起过生辰的日子。
梅厌天是最讨厌被人欺骗的性子,她不想让他失望。
一路上她紧抱着赤雕的脖子,柔声细语地讨好道:“雕兄,咱们能不能再快一点啊,我真的,咳咳…我真的很急。”
赤雕回头看了眼她,低低呜咕了一声。
临行前凤阳将能通赤雕心意的玉镯借给了洛离,赤雕这一声呜咕意思是说她有伤在身,飞得太快会加重她的伤势。
洛离忙抚摸赤雕的背毛,说道:“好雕兄,你最好了,我的伤没事,真的没什么大…咳咳,没什么大碍,只是今日对阵魔头时受了点皮外伤,飞快一点没事的。”
赤雕:“*@*呜咕!”
(主人说你渡化魔气消耗了大量元气,你嘴硬,喜欢硬撑,让我不要相信你的鬼话。)
洛离:“…………凤阳借都把你借给我了,一定是希望你能发挥最大的价值对不对,我真的拜托拜托!!”
赤雕:呜呜咕咕咕噜!!
(你现在说的是鬼话,鸟不要信。)
洛离擡头看着月色已近中天,默默叹了叹气,狠狠拔了几根赤雕的羽毛,心道:既然如此,那就对不起了!
赤雕吃痛,哀怨地大叫了一声,展翅快速向达里城飞去。
达里城中,漫天烟花如梦海一般耀眼,大街小巷挤满了慕名而来的看客,有结伴同游的少年丶有心心相印的爱人丶有激昂高抒心意的诗人,还有四海为家的游侠。
独一处人烟稀少。
潋滟阁自去年起,便被梅厌天以惊人的银钱盘了下来,眼下虽仍有从前的掌柜搭理,但真正的东家已经易主。
如此盛会,潋滟阁这等观景位置极佳的酒楼居然闭门休客,也是极让人不满的。
从午后起便接连有贵胄派人向掌柜订位,被谢绝后,有几个富家公子心生不悦,便在酒后寻了过来,追着那掌柜骂道:
“素日里爷在你这花的银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吧?爷订位都没有,掌柜的,你生意难道不想做了吗!”
掌柜陪笑脸道:“张公子丶顾公子,您二位消消气,你二位都是潋滟阁的老主顾了,但凡潋滟阁营业,我就是死也得给您二位安排上座呀!实在是没法子,今年东家让闭门休业,我说话也没用呀!”
张公子胡嚷嚷道:“什么东家,你骗三岁小孩呢?你不就是这潋滟阁的东家吗?!”
掌柜解释道:“以前是,今年开始这店姓梅啦!我…”
话未说完,潋滟阁大门忽然开了,一俊朗少年从内走了出来,冷责那掌柜道:“小掌柜,你不要命了是不是?什么话该说丶什么话不能说,没人教过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