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德·施特劳斯。
父亲是当时最顶尖的圆号演奏家，老师是当时最顶尖的指挥家。
可谓是当时在德国音乐界也堪称天才和杰作的他，却在30多岁，也就是1894年——他最辉煌的时期，度过了最糟糕的一年。
《施特劳斯的挑战性作品《古特拉姆》，最糟糕的挑战！》
《歌剧界的冲击，《古特拉姆》的露骨色情和煽情》
《这是最糟糕的失败作……演出难题》
“该死的家伙们。”
简直是一群不懂艺术的蠢货。
理查德一边嘟囔着，一边揉皱了手里的报纸。
当然，他也知道，他那彻底失败的歌剧《古特拉姆》是他过度贪婪造成的悲剧。
过于复杂的乐谱，过于精密的和声，过于繁复的技巧。
这正是所谓的音乐“金汤匙”的弊端。
眼界过高，作曲时也对演奏者提出了过分的要求。
结果显而易见。但他仍然没有清醒过来。
“连这点都做不到……那还搞什么音乐？”
要是让演奏家们听到这种傲慢的想法，估计早就拿起乐器砸他的脑袋了。
就这样，在他纠结于现实与自负之间时，一条美丽洁白，宛如象牙般的手臂缠上了他的脖子。
“亲爱的，还在烦恼吗？”
“嗯？哦，宝琳娜！我的爱人！”
理查德猛地站起身，一把抱起他心爱的妻子。
新婚夫妇甜蜜地接吻，彼此眼中充满了爱意。
但宝琳娜还是发现了丈夫眼中隐藏的忧虑。
她温柔地看着他，问道：
“你还看着那报纸呢？”
“嗯？啊哈哈，怎么说呢，我也要……和外界沟通一下？”
“你愁眉苦脸地沟通……”
咳咳。
理查德清了清嗓子，避开了她的目光。
宝琳娜·德阿纳。
她是一位好妻子，甚至认为理查德的失败之作《古特拉姆》是他取得的最高成就。
只是，因为她军人出身的父亲，她有些……过于直接，有时会伤到他细腻的心灵。
宝琳娜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抓住他的脸，与他对视，说道：
“男人不该总是纠结于过去的事。说吧，之前说的下一部作品怎么样了？”
“啊，那个……。”
“那个？”
“咳咳。慕尼黑要上演《古特拉姆》，所以我在排练……。”
“借口。反正结果都一样。”
呜咽。理查德被妻子毫不留情的“事实暴击”弄得哽咽了。
妻子无疑是可爱至极的，但是……这种时候还是会忍不住生气。
就不能好好说吗？这可是她主演的歌剧啊。
更夸张一点说……这可是他们爱情的见证啊。
就在他自尊心快要崩溃的时候，宝琳娜轻声说道：
“所以我说……亲爱的，你考虑一下轻歌剧怎么样？”
“轻歌剧？”
理查德疑惑地看着宝琳娜。
轻歌剧是介于音乐剧和歌剧之间的一种类型。
曾经也一度流行，但现在已经没落了。原因之一是，那个毫无帮助的隔壁棒子国把轻歌剧原本轻松愉快的内容改得粗俗不堪。
现在，它基本上只有文化边缘地带的英国及其殖民地美国还在欣赏。
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他知道他的妻子不会无缘无故地说这些。
果然，宝琳娜从包里拿出一张广告单，说道：
“你看，最近到处都在传那些不好的消息，让你创作很困难吧？所以我想换个环境试试。”
“嗯，让我看看……萨伏伊剧院？”
广告单上赫然写着伦敦萨伏伊剧院招聘作曲家的广告。
如果是以往的理查德·施特劳斯，德国音乐界的明日之星，他是绝对不会理会这种乡下剧院的招聘广告的。但宝琳娜给他看这张广告另有原因。
“《彼得·潘》要在萨伏伊剧院改编成轻歌剧！？”
理查德猛地站了起来。
《彼得·潘》，德语发音为《彼得·佩里》。
伟大的日耳曼民族主义者、神话学家和音乐家瓦格纳去世后，德国文化界陷入了巨大的悲痛之中。
——瓦格纳死了。日耳曼文化也随之死去。
——我们还要失去瓦格纳多久？能奏响雷神之锤之声的音乐还会出现吗！
——即使不是歌剧也行，即使不是戏剧也行，《少年维特之烦恼》这样的长篇小说形式也行，只要能振兴德国文化的作品！
而身为瓦格纳信徒的理查德也是如此。或者说，越晚“入坑”越痛苦？
由于他父亲讨厌瓦格纳，他生前一直否定瓦格纳，但直到瓦格纳死后，他才发现其作品之美。
瓦格纳试图打破既有的僵化音乐，展现音乐多样性的理念，不知为何触动了他的心弦。
其中最让他感触的是标题音乐。
——音乐不仅仅是好听的声音，它应该是文化的整体，融合一切，震撼灵魂！
作为德国知识分子，他热爱文学，对文化有着自豪感，因此获得灵感并不困难。
《彼得·潘》也是其中之一。
这部作品巧妙地融合了基督教文化、希腊文化和日耳曼文化，并保持了微妙的平衡。
就像贝奥武夫对抗格伦德尔，或齐格弗里德杀死法夫纳一样，彼得与黑暗精灵战斗的形象与尼采所说的“超人”有相似之处。
因此，许多德国人都沉迷于这部来自“文化落后国家”的小说。
某种意义上来说，甚至比其原产国英国更甚。
甚至在英国，也有一些人因为其过于忽视韵律而排斥它，但这在德语翻译中得到了解决。
翻译家们用德语文学中常用的句式完美地改写了它。
理查德·施特劳斯也同样受到了这部作品的深刻启发。
对于最近沉迷于各种传奇故事的他来说，这部作品再合适不过了。
而这也让他受到了更大的冲击。
“这，这部作品竟然被岛国猴子们……”
事实上，这是英国作品，这很正常，但这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英国几乎是音乐的荒漠。竟然在那里创作出如此伟大的史诗？
绝对不可能。
这就像那些野蛮的海盗一样，只是把优质的食材扔进污泥里糟蹋而已。
他一直想创作像《彼得·潘》一样充满浪漫主义的作品，所以更是如此。
宝琳娜看着丈夫的表情，微微一笑：
“怎么样，创作灵感还没来吗？”
“不，谢谢你。多亏了你，我开了窍。现在不是浪费时间的时候！”
理查德眼中闪耀着光芒。
那是星光，也是让他对宝琳娜一见钟情的热情之光。
***
“……所以您就来了？”
“是的！”
真是个行动力十足的推土机啊。
韩率惊讶地看着施特劳斯。
没想到这个人竟然是自己的铁杆粉丝……
施特劳斯，就是那个……创作了《2001太空漫游》开场音乐的人。
韩率经常在一些合成视频中听到他的音乐，所以多少了解一些。
但是，他创作的音乐真的适合自己的作品吗？
“能得到您如此喜爱我的作品，真是荣幸。”
“不，应该是我荣幸才对。说实话，您的身份完全出乎我的意料……真是不可思议。不，正因为如此，您才更像‘超人’吧。”
“超人？您过奖了。”
“不，我也听过各种各样的评价。但是，那些杀不死我们的东西只会让我们更强大。”
“啊，嗯……是的。”
是因为最近蒙蒂的举动吗？韩率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凌晨两点才会说的话，他竟然不喝酒也能滔滔不绝，真是厉害啊。
“总之！既然我来了，就请您放心！我能为《彼得·潘》创作最合适的音乐。”
“啊，说到这个……。”
韩率看着这位自信过头的家伙，坦诚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您说得这么肯定，一定有什么计划吧？您是不是已经开始准备了？”
“当然！”
“什么，已经准备好了？”
韩率的惊讶之情，竟然不如剧团老板卡特先生。
“是的，我无数次阅读《彼得·潘》，每次都会描绘出所需的场景。来，您听听看？”
“好的。”
“谢谢！那么……”
施特劳斯自信满满地说，环顾四周。然后走到卡特先生办公室里的钢琴前，开始演奏。
然后。
‘哇……’
韩率甚至忘记了呼吸。
放在钢琴琴键上的手指，像芭蕾舞演员的腿一样优雅而美丽，却又像饥饿的豹子一样快速地移动。
从指尖流淌出的爆发性音响，让韩率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在伦敦剧院的办公室，还是身处拥有远古气息的森林之中。
施特劳斯果然不是白白被人们记住到21世纪的天才作曲家。
如水般流淌的旋律，其转换和重叠都非常自由。
时而轻柔，时而滑稽，时而充满好奇，时而充满冒险精神，填满了人的内心。
‘这是……！’
彼得第一次进入妖精森林的场景。他遇到伊鲁里尔和温基，感到困惑，但同时又为其美丽和神秘而欣喜，并感到惊叹的场景浮现在眼前。
即使像韩率这样对古典音乐不太了解的人……也忍不住赞叹。
“呼！怎么样！”
“太棒了，施特劳斯先生。”
他的自信并非空穴来风。韩率连连赞叹。
但是。
“嗯，果然……先生，这样有点困难。”
“有什么问题吗？”
打断他的是站在旁边一起聆听的理查德·多伊利·卡特。
面对卡特的反驳，施特劳斯勃然大怒，仿佛在说你懂什么音乐似的。
“不，音乐很好，很棒，真的很好……但是，这会不会太难了？”
“啊……”
韩率只是个听众，所以没怎么想，但作为经营者，他看到了其他东西。的确，即使是我这种外行也能听出这首曲子精湛的技巧。
而且这还不是全部。
“我还想问……您是怎么考虑管弦乐队的编制的？”
“嗯，弦乐器即使去掉竖琴，也至少要有90人吧？像《尼伯龙根的指环》那样，用8支圆号营造厚重的声部，效果会比现在好得多。”
施特劳斯说了些什么，但对韩率来说，听起来就像外星语一样。
但卡特似乎听懂了，点了点头，叹了口气：
“是啊，我就知道。没有谁能像你的老师那样，把管弦乐队协调得这么好。”
问题是。
“我们剧团规模再大，也无法容纳这么多人。而且，要找到能演奏这种曲子的演奏家……说实话，几乎不可能。”
“但是，不能降低完成度！”
“即使你这么说，但现实情况不允许。你最近也感受到了吧！《古特拉姆》的事我也听说了。”
“嗯！但是……”
嗯？有什么事吗？韩率挠了挠头。
虽然他不太懂，但施特劳斯的音乐确实很棒，甚至能抓住韩率这个门外汉的心。就这样放弃太可惜了。
但现实问题也不能忽视。
两人之间的争论越来越激烈，甚至快要发展成个人恩怨了。
有什么办法吗？
“两位先冷静一下。”
“哈，哈……对不起，我有点激动了。”
“没关系，这很正常，这就是创作人的职业嘛。”
而且施特劳斯是那种画出来的工匠型艺术家，妥协对他来说是不可接受的。
当然，现实中不可能的事情也是没办法的。
所以需要调解。
韩率插在两人中间，说道：
“这件事不用今天就决定吧。”
“这……也是。”
“所以我们先调查一下，卡特先生？”
“是的，先生。”
“如果需要的话，演奏家方面我会追加投资，您能尽力帮我调查一下吗？”
“嗯，明白了。”
当然，顶级演奏家不是光靠钱就能请到的。但也不能干等着。万一呢？如果开出无法拒绝的价码，他们的信念可能会动摇？
然后。
“这边就这样进行……那么，施特劳斯先生，您这段时间也考虑一下其他方法吧？”
“其他方法……。”
“嗯，我对音乐不太懂，但如果规模无法扩大，那就只能替换了。瓦格纳也说过‘人的声音是一种乐器’吧？所以可以用演员的表演，或者改变乐器编制等等。”
“嗯，果然……”
韩率随口一说，但他似乎并不这么认为，开始低声自语。
“确实，瓦格纳为了需要，还会自己制作乐器。但我只是模仿了他的编制，并没有深入思考其本质。啊，为什么我没有想到这么简单的方法。如果早点知道的话，《古特拉姆》也会有更好的方法……”
然后他夸张地抬起头，用闪亮的眼睛看着韩率，抓住他的手。
“谢谢您，先生，我感觉醍醐灌顶！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一定会向您展示不是半成品，而是我自己的《彼得·潘》！”
“啊，是的……谢谢？”
然后他狠狠地瞪了卡特先生一眼，就出去了。真是个暴脾气。
‘话说，这……这样可以吗？虽然我是原作者，但真正的雇主是卡特先生啊？’
总之。
“看来乐曲方面没问题了，我们再确认一下其他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