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体温捂化,慢慢往嘴里塞,咀嚼了好久。
他憎恨冬天。现在,他有了温暖的家,温暖的食物,但他却没有得到满足,憎恨、空虚和嫉妒反而如炉膛里的火苗一样越窜越高,越来越旺。
“吃饱了?”时林遥注意到他沉默的异样,关心地问。
江天垂下眼睑:“嗯。”
他的咀嚼,从很多年以前就开始了。他一直不断地咀嚼被冻裂的伤口。
但在这个冬天,他的咀嚼变得既小心又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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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夜的海岸,黑布隆冬的海,和天融化在一起。苍白的海浪像手牵手的浮尸摇摆着朝岸上狂奔,蜿蜒的海岸就躺满了一道道尸体,堆满了一座座尸坟,冰块冻成灰色的墓碑,白惨惨的坟茔一眼望不到边,望不到头。
在这样荒芜冰冷的雪夜,有人出现在这墓地海岸。
他从海水中走出,沿着海岸一路前行,慢慢走进小岛。
他踩在地上,没留下任何脚印,像一道飘忽的鬼魂。
一道长长的、风扫过的痕迹在雪地上爬行。
爬行从海岸开始,到韩斌家门口结束。
敞开的大铁门已经冻结,埋在厚厚的积雪之中。寒冷的风和这位不速之客一起,从海洋的黑暗深处蹁跹而至。
于是它们冲进这座敞开的房屋,沿着白雪下埋藏的血迹来到客厅。
客厅的餐桌上已经盖上一层白雪,像洁白的餐布。餐布下面是盛着残羹冷炙的盘子。
站在门口,左边墙角是一副冻起来的血红的画和红色的雕塑,往右看,卧室门口也有同样的画,只不过更鲜艳、更亮丽。
“一,二,三。”
风在说话。黑暗在说话。
“三只。刚刚好。”
地面有东西跟风一起钻进了画里。
整栋空荡荡的房子一瞬间暗了下来。
林戈韶从睡梦中忽然醒来。
他是被惊醒的。扭头看向窗户,有个破洞,风在呜呜往里吹。
他只好下去检查。他房间的窗户是贝壳窗,木窗被分成数个小格子,每个小格子都镶嵌着一片打磨过的白色的海贝壳。
有一扇格子的贝壳碎裂,掉在了地上。
破洞的地方像一只黑黢黢的眼睛,阴寒的风是视线,这股视线进入他的领地,闯入他的睡梦将他唤醒。
房间的贝壳窗是他跟爸爸一起制作的,他将碎掉的贝壳捡起来,拿出木头和碎布堵住破洞,准备第二天白天再把洞补上。
从破洞朝外看,是看不见的白色深渊。林戈韶在窗前站了一会儿,心中浮起非常不好的预感。
为了缓解不安,他顺着房间的木梯爬到二楼,二楼的鸽子们还在熟睡。他靠坐在鸽笼旁,又昏沉沉睡了过去。
直到第二天下午,暴风雪才停歇,林戈韶推门准备出去,发现门都被到达膝盖的积雪给堵住了。
“拿铲子挖开。”林平在他身后说。
林戈韶转头去拿了两把铲子。
爷俩一直挖,挖到牛棚门口,将门打开,黑崽看见他们,站起来,高兴地凑到门口用头去蹭林戈韶。
林戈韶搂住他的脖子,嘴角泛起微笑,黑崽那漆黑无比的牛眼睛映出一片白冷冷的世界,林戈韶的笑容淡了下去,拿起干草喂给他。
“昨晚雪太大了。”林平在牛棚屋顶边铲雪边说,“晚上肯定还要下。”
“昨晚有人在外面。”林戈韶将吃饱的黑崽拉出来帮忙清雪。
林平动作一顿:“什么?”
“我梦见有人一直在沿海岸走。”林戈韶继续说,“我房间的贝壳窗也破了。”
林平继续将雪往下面清理,免得雪压倒屋顶,砸坏牛棚。
“等会儿我去给你补好。”他安慰林戈韶说,“梦里不管看见什么,都不要乱说,你晓得,天机不可泄露。”
林戈韶“嗯”了一声,但表情还是有些低沉,像是一场大雪依旧压在他的脸上和心头。
雪一直下,断断续续持续了一周,大家都不出门,每一户人家都在雪海中成为一座孤岛。
从空中看,淆阳岛被海水和白雪定格在海面,好像一张遗照。
韩奕乾也被困在家里。
他现在坐在餐桌前,咬紧嘴唇,表情凝重。
“怎么不吃饭?”王雪梅亲切道,又给他夹了几筷子菜。
“快吃啊,儿子。”他对面的韩斌也说。
“哥,你怎么不吃?”他左侧的韩玥玥也说。
韩奕乾僵硬地抬起头,就看见家人们用诡异到渗人的表情盯着他。
他们的表情很温柔,语气也很温柔,却让他感受到比屋外风雪更彻骨的寒意。
12月2号,他好不容易才从矿场走到家,一切都变了样。
韩斌告诉他家里进了贼,全部家当都被洗劫一空。韩奕乾一听,顿时怒火中烧,转身就要去治安所告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