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十一章 真相
罗裳在医院里躺了一周后, 才能慢慢开口说话且不至于沙哑得令人听不清，关于进医院前的记忆，她很是模糊, 唯有在书中的另一个世界所经历的一切, 真实得仿佛现在这个世界才是假的一般。
以及，现在正在站在罗裳, 一边看着仪器的数据, 一边时不时低头做一下记录的傅医生, 看起来也愈发的不真实。
傅医生, 她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这张温柔又关切的面容, 是这般陌生, 又是那样熟悉。
陌生的是, 这位叫傅阳的医生, 在她昏迷前现实世界的人生里并未出现过；但熟悉的却是，那是一张和曾经飞扬跋扈的魔族世子伏炀几乎一模一样俊朗非凡的面孔。
连着挺拔的身形, 以及如同猫一般黑色蓬松的短发。
傅医生转过头，对罗裳微微一笑——温暖和煦如阳光, 宛若他的名字。
伏炀那家夥什么时候对自己这样笑过, 即使是身为猫的这些日子，他也总是龇牙咧嘴。
“罗傻，哈哈……”
当傅医生低下头, 帮罗裳通过耳朵测体温的那一刻，罗裳在那一刻几乎想伸手捏一下医生的脸——那张和伏炀如此神似的脸。
但当傅医生擡眸，轻轻扬起的薄唇，温宁有礼, 举止风度，又再次将罗裳拉回了现实。
他, 不是伏炀。
伏炀不会如此的笑。
傅医生的声音低沉却也温柔，他说：“感觉好些了吗？”
罗裳没有说话，她只觉得眼眶发热。
傅医生却擡手，轻轻揉了揉罗裳的脑袋，带起一丝别样的眷念：“你一定不记得我了吧？”
“我……”罗裳差一点就掉了眼泪，但她知道，傅阳并不是伏炀。
傅医生所说的记忆，是属于现实世界的罗裳。
原来，曾经那个让罗裳念念不忘的邻居家的小哥哥，正是如今的傅医生；而且更加让罗裳难以置信的是，他居然和自己念过同一所大学；他的父亲曾是在自己父亲病重时，义捐资助过自己的那所医院的院长。
似乎有些事，被冥冥之中串联了起来。
傅阳对罗裳格外的照顾，他总喜欢用手揉着罗裳的脑袋，温柔地笑着，就好像在说，不用那么辛苦也没关系，有他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是，罗裳始终觉得不真实。
一个月之后，罗裳可以出院了，适逢她听闻那个写了《修真之一刀若封仙》的网络写手程一仙居然在附近办了个签售的书展。
也许是受到了某种感觉的指引，又或许在罗裳的心底始终无法相信这一切的神展开，她的穿书以及忽然的回归，她在能下床后，不顾傅医生的劝阻，还是选择在书展这天去见程一仙。
一个后宫写手，名不见经传，但当程一仙擡头的那一刻，罗裳愣住了。
这不就是程若吗？！一模一样，自称“一仙”的程若就在眼前，简直让这本后宫文显得愈发油腻且虚假。
罗裳口中的一句“凹槽”还是在程若露出孙傲天般自恋一样的笑容时，没有憋住。
更没想到的是，在书展结束后，罗裳会被工作人员叫住，然后带到一个单独的房间，房间里只有写手“程若”。
写手“程若”看向罗裳，压低了声音，他说：“你回来了？”
罗裳在这一刻内心汹涌澎湃，难道他知道？！他不会和自己一样，都曾去过另一个世界？！怪不得他会写出这么一本书——
等等，也就是说，他是程若，他说不定也是从那个世界穿过来的，所以他知道那个世界的一切，可他写的书，却并不一定是那个世界真实的一切？！
也就意味着，罗裳从一开始理解的书中内容就有所偏差，她根本就不是穿入到了《修真之一刀若封仙》的书中世界，而是这本破书，不过是那个异世界的同人周边罢了。
这也就说明了，为什么她在那个世界遇上的一切，都和书中的内容所有出入。
“你想回去吗？天道的女儿，你到底想走哪条路？”“程若”的声音依旧很低。
“我可以选择吗？”罗裳扬起了头，她有一种强烈的感觉，眼前的“程若”，也并非她在那个世界遇到的程若，难不成是被孙傲天魂穿了？！不，眼前的程若比孙傲天要难对付的多。
“我们都无从选择，就好像第一个世界，从一开始就错了。”“程若”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他斜过头看向罗裳，笑得故作神秘。
第一个世界？！
罗裳的脑子飞快的运转，她想起那个自己被伏炀杀死的梦境，还有在进阶突破时，她看到魔宫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罗裳和伏炀举止亲密，你侬我侬……
那个，难道就是曾经的第一个世界？！
那现在的自己，又算是什么？！
“我可以告诉你真相。”“程若”继续笑着，接着他又说道，“但你要回答我一个问题，在知道真相以后。”
总不会是回答“爱过”吧，罗裳想幽默一下，但这个时候，她实在幽默不起来。
她只是淡淡的，一种巨大的疲惫和紧张感折磨着她的神经，她说：“好。”
于是，“程若”给她讲了一个听起来很荒诞，不过细想下来，又似乎意外解答了她所有疑惑的故事。
故事要从异界的上古众神之战说起，有一凡人名程阿上，得种种机缘，竟于众神相残具损，几败俱伤间获利，成为一步一步收集融合各方神力，并迅速崛起的新神。待到都得你死我活丶几败俱伤众神族察觉到程阿上的强大的新神势力时，他早已无法被压制。
但是，即使是十两反骨，十足野心的程阿上，也并非没有弱点，他和勾芒一族的神女相恋。
“那位单纯的神女，名唤解儿。”“程若”看向罗裳的眼睛。
恍然，罗裳觉得手指间一股灼烧的痛，但擡起手，却没有那曾经随身而带的万象环。
阿上，解儿……
“他们在山野间一颗古老的桃花树下定情……”
桃花树？！
罗裳忽然一下记起来，曾经她在临花门的隐藏结界里曾经见过一棵桃花树，桃花树上缠着红线，而树下有一方石桌，如果她没有记错，那石桌上所刻的——
“阿上赠解儿”
罗裳猛地站起来，“程若”却斜过头，看着她轻轻地笑道：“故事还没完呢。”
“他们——是不是有了孩子？”罗裳低声问道。
“啊，是，你很聪明，还记得龙鱼小镇吗？那个被降下天罚的地域。这段因果，还需要从神女怀上灵儿后说起，解儿和程阿上相恋一事，终被勾芒神族所知，为了对付已然成为新神势不可挡的程阿上，句芒结合其他古神族，决定控制解儿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对程阿上进行要挟，但忠于所爱的解儿却在一个姊妹的帮助下，费尽心机逃了出来——怀着灵儿的她，逃到了曾经的龙鱼小镇。” “程若”平静地说道。
“龙鱼小镇的人们出卖了她？”罗裳的眼帘下一片阴影，她说不清心里的感受。
“是的，无论解儿如何哀求，龙鱼小镇的人们恐惧上神一族，不仅不收留她，更是让因怀上灵儿而灵力大减的虚弱神女，赶出了小镇，逼着她不得不躲进龙鱼峰才得以有待産临盆之地。”
“可当上古神族追踪至此，龙鱼小镇的人们还是毫不留情地将解儿的藏身之处告知，以致解儿生産之时，正是众神族杀上龙鱼峰之日，那日解儿难産，句芒带头围攻，解儿诞下包裹着灵茧的新生儿后，尽所有力气将其藏匿，但她自己还是被抓住带走，或许是逃亡和生産耗费了她太多的神力，在被走回去没多久，这位句芒族的神女便香消玉殒了。”“程若”的声音忽然有一丝悲伤。
“所以，后来成了天道和唯一主神的程阿上，不会放过龙鱼小镇的人们。”罗裳擡起头，“同样，他也不会放过句芒一族。”
“这是自然的。种下怎样的因，就会有怎样的果，他们让程阿上痛失所爱，那成为天道之后，报复也就是必然将至的结果——句芒族还得多多感谢被他们折磨致死的神女，如果不是这一点的情分，他们早就该和其他上古神族一般被彻底灭族，哪里会有机会苟延残喘得以延续后代至今？！”“程若”冷笑了一声。
“但是，为了让句芒族无法振兴，天道对所有具有仓灵之力的优秀后代进行打击和摧残，其中一个方式便是想尽办法，让这些后代们也尝到痛失所爱的后果——我说的对吗？”罗裳想起了刀明仙子，她和刀正，甚至曾经的罗裳和伏炀。
一切的一切，原来如此！
可是——
“我的娘亲，梦临上仙为什么会成为例外？还有，如果你的书写的是实情，那按照推断，程若才应该是程阿上和解儿所诞下的灵儿，而且如果是梦临上仙帮忙寻回了程若从而得到了天道的网开一面，那为什么天道还是要对解罗裳和伏炀下手？！”罗裳将所有的一切都串联了起来，她试图跳出自己的角色，将和伏炀相爱的那个解罗裳分离出来。
但是，颤抖的声音，说明她无法彻底平静。
“啊，梦临，那个修媚道的。”“程若”轻轻啧了一声，“记得我说过，神女是在她一个姊妹的帮助下逃脱，梦临便是那姊妹的后代。解儿将被灵茧护住一直处于幼儿睡梦状态的灵儿下落，只留下了传音，告知了这位姊妹，而作为其后人的梦临循着线索，在龙鱼峰上找到了一直被灵茧包裹的幼儿，她上报天道主神——天道也给了她不少好处，不然区区一个媚道，如何位列五门之一？！可是，梦临，她的心思可远不止于此。”“程若”冷冷地笑了一声。
罗裳已然有了一些猜想，她默不作声，这么多了，她依旧无法看透她的那位母亲。
“从她开始入媚道，便是谋划的开始。因为有许多情人，自然也就会有许多孩子。”“程若”继续道，“而句芒神族一直都是以灵茧所包的卵生延续子嗣，所以初诞下的孩子都是一个个青色的茧，乍一看并无区别，也就是说，即使她把解儿的灵茧换作别的，或者拿过来别的灵茧当做自己的孩儿，都是十分容易的事。”
“她……拿了别的灵茧，调换了天道的那个灵儿？”罗裳无法再跳出角色了，她深深叹了一口气。
“嗯，很厉害吧？她不仅欺骗了天道，还欺骗了六界。”“程若”缓缓说道，“或许你不信，其实至今为止，梦临只有过一个亲生的孩子。”
“而那个孩子，就是她用来掉包天道灵儿，欺瞒天地的存在。”“程若”的笑容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那个孩子，就是程若吧。”罗裳艰难的擡头，看向“程若”。
“所以，天道的灵儿，你觉得去了哪里？”“程若”也看向罗裳，“如果你是天道，在某一天得知自己被耍，会不会震怒，会不会连着临花门所有人都不放过？！”
“我明白了……这就是在第一世界时，天道会对解罗裳和伏炀出手的原因吧——为了惩罚和梦临上仙相关的所有人。但是没有料到的是，梦临上仙会将灵儿养在身边，也就是解罗裳，我，才是真正的天道之女！哈哈！”罗裳不免笑出了声，她有了更大胆地猜测，“可是在对我出手之后，天道发现自己又错了！错毁了自己真正的女儿！”
“这不是天道的错，是梦临的错。”“程若”的声音低了下去，“所以她必须承担起自己的错误——在你归来时，继续第二世界的时间线，为你做好引路人。”
“我？我又不是解罗裳，我是罗裳，我是这个世界的人！”但是一种猜测在罗裳的脑子里放大，她试图大叫，可是房间的四周如同有了结界，这是完全独立于真实世界的另一个空间！
“我很遗憾的告诉你一个真相——你的魂魄从一开始就来自那个世界，你的魂魄在第一世界受到重创后实在太弱了，唯有在这个全是普通人类的世界才能平安的修养生长，而当你的魂魄在经过打磨后足够强大，天道才重设了那个世界的时空秩序成就第二世界线，让你回到了年少时，也是你和伏炀初相识的那一年。一切重新开始，你可以重新来过，选择新的人生——目前来看，你的一切，都让天道十分满意。”“程若”的声音深邃空灵起来。
“是让天道十分满意，还是让你十分满意——为什么不露出真面目呢，国师？或者我该叫你主神？程阿上？还是父亲——”罗裳的声音压抑，她试图平静，但泪水还是留了下来。
“程若”笑了，他轻声道：“在这个世界，我们只能这样对话，我的孩子。”并没有否认罗裳的话。
“我想问一件事……”罗裳侧过头，她不想让天道看到自己的眼泪。
“程若”点点头，等着她说下去。
“傅阳，傅医生，和伏炀是什么关系？他们——”
“伏炀，那小子因为当年在第一世界线上没有保护好你，一直很自责，他舍弃了一些魂魄，随你一起来到了这个世界，并且一直在想法设法的保护你。听闻那些伴随你左右的魂魄是他灵魂里最温和的部分——”“程若”，或者应该称之为天道缓缓道，“那个魔族小子，还算不错吧。”
所以，傅医生才会那么温柔，他是邻居家的小哥哥，是曾经在流言蜚语中安慰她的无名氏，是在她欠下巨债时为她捐款的青年医生，是如今她昏迷之后唯一守在她病床前细心照顾她的人。
以及，当年在临花门初见，魔族大世子为何那般暴虐无常，会不会也与这少了魂魄有关？！
罗裳的心忽然一痛。
她想起了故意以媚道做幌子，将许多非亲生的勾芒后代认作自己所生孩子加以庇佑的梦临；她想起了因为天道和神女的这段过往，被波及的刀明仙子；她想起了作为梦临唯一亲生孩子的程若。
“你说，你想要问我一个问题。”罗裳的声音平静了下来。
天道起身，他依旧是程若的模样，但这个空间显然已不是现实的世界。
“在你知道这一切后，你想留下，还是回去？”天道看着她，格外的慈爱，“你放心，之前那些在这个世界的磨难不过是为了打磨你的灵魂，很快你会发现，你会有一个十分有钱的继父——实际上他才是你的亲生父亲，你的人生剧本会完全改写，傅阳也会爱你一生一世，你会成为金融行业的上流人士，一生顺遂，完全不必担心。”
可一切听起来却愈发荒谬，罗裳仿佛自嘲地笑了一声：“是吗？可我本就是那个世界的人呀！”
“你要选择回去？”天道轻声道，“修道之路漫漫，你已经吃了不少苦，你想要继续下去吗？”
“我想继续……”罗裳看向“程若”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继续练刀，继续和伏炀一起，还是——”
“继续媚道之路！”
“媚道？”
“对，媚道，我有话想和梦临上仙说。”罗裳轻声。
“程若”缓缓道：“你来到第二世界时，对媚道应该很反感吧？”
“是的，可一直以来，我可能都误解来的媚道的意思。”罗裳的声音却格外的坚定，“媚道，并非媚人——”
“程若”挑眉。
“——而是，媚己。”罗裳终于笑了，“所谓媚道，不是讨好别人，而是让追随自我本心，让自己高兴，所以无论我怎么选择，只要是遵循我心的选择，便是最好的。难怪娘亲当年会说，媚道自古任性，哈哈哈——不论哪个世界都是艰难，要任性可不容易。”
“看来，你已经找到了自己的道，我的孩子。”天道笑了。
空间忽然被扭曲，罗裳闭上眼睛。
她感觉自己如同在一片温暖的水域，那是她的灵识之海，灵魂沉入海底，有一些声音在呼唤她。
一片漆黑，只有温暖的灵力包裹于她。
罗裳感觉自己回来了。
当她睁开眼，便是在一个熟悉的怀抱里，熟悉的黑衣黑发和微微发红的黑色眼眸，映入眼帘的便是伏炀那张俊朗的面容，只是压抑着暴躁和慌张，不免憔悴。
“罗……”
罗裳擡手，拉下魔族大世子近在咫尺的脸，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