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我不后悔
刀明仙子轻哼了一声, 然后若无其事地绕过罗裳，走到炼丹炉旁，却没有打算对这丹炉之事做解释, 而是缓缓开口道：“小娃娃, 你住进来前，本仙子告诫过你, 这洞内地形复杂, 没事别乱闯, 你没长耳朵吗？”
罗裳稳稳抱住毛发竖起丶几乎呈攻击状态的猫儿, 目光随着伯母移动, 露出平和有礼的笑容, 回道：“耳朵好好的呢, 但伯母并没有说, 晚辈若有要事，也不能找您呀。”
“有要事？” 刀明仙子斜瞪了罗裳一眼, “还有不过十几日的光景，就又到十五月夜, 夜影门既已有提防, 这次还不知会使什么手段，你不过一练气八阶，是已准备万全应对之策了吗？还有比这更要紧之事？！”
罗裳擡眼, 看着面前的刀明仙子，收起以往的嬉皮笑脸，正色道：“伯母该记得，晚辈曾向您说过夜影门无尘道人和圣药天罚之事。”
实际上, 罗裳在回到山中的那天晚上，就和刀明仙子汇报了下山遭遇夜影门的情形, 并一再试探无尘道人口中的天道惩罚一说伯母是否会有所了解，然而刀明仙子则始终表现得避重就轻，一副与己无关，且毫不知内情的模样。
可仔细一想——既然天罚涉及神女，这神女又是勾芒一族之祖，神女的传说连龙鱼地界花楼里的卖笑姑娘都知一二，身为勾芒一族，了解仓灵之力，且在这龙鱼峰上住了千年的刀明仙子，又怎会一问三不知呢？
罗裳一直都察觉伯母有所隐瞒，因为尊重她亦选择让其适当的含糊而过，但若这其中牵扯到复杂的天道因果，而她自己又即将在其中越陷越深——
罗裳觉得，她最起码有权利知道，整个事情的全貌！
“你到底想问什么，小娃娃？” 刀明仙子依旧淡然，却没有就此打住的意思，她看向罗裳，继续道——
“无尘道人？本仙子还是听你说起，才知晓这名号。那妖修又不是真丧命于你之手，根本不沾因果，你何必在意于他？关于圣药——不过是他们下在水中的毒，夜影门自个的叫法，本仙子也不做评价。怎么？小娃娃，被叫个圣药，编排出一个替天行罚的说法，就把你给唬到了？之前怎么不觉得——你如此不堪大任呢！”
罗裳抿起嘴，目光和刀明仙子相碰，迟疑了一阵，才轻声道：“曾有人在几年前受到过神之警示，龙鱼地界会受到天罚，让他们速速搬离。”
刀明仙子面色一凛：“神之警示？”
“这户人家曾过万年前，相助过在龙鱼峰上诞下灵胎的勾芒一族神女。” 罗裳定然，不放过刀明仙子的任何表情，怀中的大世子更是始终对着刀明仙子一副警备的状态。
“晚辈觉得，神的预警和天道惩罚，都和这位我族神女有所关联。而且这位神女，隆玉蛟君也曾耳闻过。伯母，你深知勾芒一族诸事，是否对这位传说中的神女有所了解？” 罗裳继续道。
罗裳言罢，空气忽然变得安静，安静得有点过分。良久，空旷的洞穴内没有声响，唯有猫儿的墨色眼眸，明暗如晦。
“神女？” 刀明仙子嗤笑一声，忽然打破了平静，她猛地擡眼，一个上前快步走到罗裳身边，擡手在猫的眼前极快地画了个咒决，伏炀随之昏了过去。
“殿下！伏炀！” 罗裳惊觉，心中一紧，立马低头查看怀中昏死的猫儿，她一心思索神女之事，确没料到刀明仙子突然对伏炀下手。
“放心，死不了。只是接下来，本仙子所说之事，其他族类不便知晓！” 刀明仙子不训地扬起头。
罗裳不自觉地给怀中的猫儿换了个舒服的睡姿，既然伯母如此谨慎，那必是这神女之事涉及辛秘，她等着刀明仙子继续说下去。
刀明仙子的目光掠过她手腕的铃铛，冷道：“哼，什么神女，不过是如今的天道主神给的称谓。梦临那丫头既然没有和你说过我族之事，你就不该听了外人的谣传，胡乱定论！”
罗裳看着刀明仙子，嘴唇微动，斟酌着用词，还是开口道：“那能否请伯母您告知我，勾芒一族之事？！”
“哼，你是想知道那个所谓的神女吧。” 刀明仙子厉声道，“本仙子也不是不能告诉你，她名为解儿，虽为几万年前的古神之族，却是勾芒一族的万古罪人！”
“吾勾芒一族，原是上古神族之战后，唯一留存至今的古神族裔。作为古神族，勾芒不老不死，灵力强大，是凌驾于其他各界万灵之上的存在。但正是因为解儿的背叛，吾族不仅在神族之战中最后惜败，更被如今那位执掌神界丶统帅六合的天道主神所罚，整个族群逐出神界，失去了长生之力，特有的仓灵之力也被强行削弱，从此只能和脆弱的凡人一样，在人间经历生老病死，岁月无常。”
“还不仅仅是这些——”刀明仙子的面目兀然痛苦得扭曲起来，她握紧拳头道，“自称天道的主神联合六界，从来没有一刻停止过对吾族的迫害！他只要觉得有略显强大之势丶有威胁可能的勾芒后辈，就用所谓的天道之力，暗中打压——你之前猜测是天道给了什么好处，那杀千刀的刀正才会对本仙子下手，倒也没有猜错。呵呵呵，还得多谢天道能看得上我的潜力！”
罗裳心神一震！奶奶的，她也是勾芒一族，那么说……她若是继续不停地努力修炼，将来混出点名堂了，得来的不仅不是天道认同后的气运相加，而是很可能被当做重点监控的潜在威胁，于中途就被处理掉！那还修炼个鬼呀，奋斗个屁呀，还不如混吃等死咸鱼一世保平安呢？！
等等，不对！罗裳转头又一想，她娘亲梦临也是勾芒一族之后，如今已经位列上仙，又是开创媚道，又是开宗立派，道侣满六界不说，连神界都有她的老相好，势力范围这么大，天道就不觉得是个威胁，该管一下吗？！
还有，解儿……这个名字有点熟，好似在哪里听过或见过，是在哪里呢？罗裳皱起眉，抓了抓头，一时竟想不起！
然而，刀明仙子所说，也不像有假。她也没有必要编出这么戏剧性的故事诓骗同族的自己。
不死心的罗裳摇了摇头，如同甩掉种种不好的浮想联翩，搂着昏过去的猫儿，嚷声道：“我娘亲梦临上仙也是勾芒一族！”
“梦临那丫头确实不一般。” 刀明仙子缓过一口气，平复了些道，“她一直没有完全觉醒仓灵之力，仓灵在她身上的气息很微薄。关于她为何作为勾芒一族，应了天道，竟能飞升大成，并位居上仙，本仙子倒是不知——因了天罚，本族小辈连入道者，都少之又少。她飞升之时，本仙子也早已第三次渡劫失败，被天道所弃，四次逃窜，自顾不暇，也不可能关注于她。想来，会不会是因梦临仓灵不济，又是修的媚道的缘故。”
是呀，对天道主神而言，双修谈情且需依附他人的媚术，威胁效力并不大……这到真的解释得通。
罗裳看着刀明仙子，她有一种淡淡的无力感，天道或因此放过娘亲，却不一定会放过自己呀！自己不仅觉醒了仓灵之力，还想当个武修！
再回到神女这个关键人物上，梳理一下，神女解儿是勾芒一族的背叛罪人，曾相助主神对抗自家神族，最后主神获胜，成了如今的天道，天道自然惩罚昔日的对手勾芒一族，而感恩解儿。蓉儿的祖先，曾相助于解儿，是以能得神之警示，免受天罚，这么推测——难不成这龙鱼地界上的人类祖先们曾对解儿做过什么不利之事，或是他们曾相助过上古的勾芒族对付如今的主神，所以过了万年，天道还是不愿放过他们！
这么一想，罗裳又问道：“龙鱼地界上的人，是曾对解儿做过什么吗？”
刀明仙子顿了顿，道：“详细的不得而知，不过听闻解儿曾在这龙鱼峰産下灵胎，并用我族特有的灵茧封印包裹藏于山中，但后来灵胎下落不明，想来很有可能是被龙鱼小镇的祖先们拿了去，也不知是拐了，还是卖了。”
天道之子？那不就是主神和解儿的孩子？！额……果然，自己这一插手——
本就是罪族之后，还阻碍天道行事，本来天道都未必有精力注意到自己一介小虾米，现在恐怕想不注意到都难了，估计会被过早打上“潜在威胁”的标签，说不定还没到筑基期就被天道找个由头莫名的干掉，比如喝水噎死之类的。
良久，见罗裳一直神色不定，愁眉紧锁，刀明仙子微微叹了口气，又背起手道：“你后悔了？”
“嗯？” 会后悔吗……
“后悔不该插手龙鱼峰之事，甚至后悔不该跟着本仙子习武？！” 刀明仙子轻笑了一声道，“本仙子确未先行知告你一些事，但这一切也都是你自己的选择，我不是没有提醒过你。现在后悔也来得及，大不了即刻离开这龙鱼峰，不再管夜影门下毒之事，反正这是天道之罚嘛，与你又无甚相关，天道总是占理的！”
罗裳觉得，伯母的那一声笑中，听起来像嘲讽，却更似有一丝释然。
神女解儿，天道主神，勾芒一族……脑子里飘过一个个遥远的词汇，眼前却恍然浮现卖烧饼的大牛叔丶和气生财的陈员外丶小家碧玉的陈金宝丶花楼里嬉笑怒骂的凤嘉丶凤乙和凤冰丶还是为了心中所爱不理会天罚回到小镇的蓉儿，以及面前的刀明仙子。
他们，才是真实且鲜活得出现在自己生命中的人！
当初，自己可以仅仅凭着满腔热血，大言不惭地说要接下这因果；那现在呢，遇上困难，可能会威胁自身，干到一半就退缩了？！
怎么可能？！既然是自己一开始就决定要管到底的事，就算天要阻拦，罗裳也绝不会放弃！
我即我道，不变初心，侠义为行，三观为正，一刀定，我封仙——姐之道义，可不是说说而已，就算曾经的古人有什么过错，要眼下要整个小镇无辜的镇民来承担，完全不合理。
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就要因天道莫须有的罪名而中毒染病，这种天罚，罗裳绝不认同。
罗裳定下心来，她看向刀明仙子，目光炯然，坚定道：“我不后悔，这下毒之事，我罗裳管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