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接近晌午时分，谢晚来他们顺利地到达了庄子上。
五明山下的这个庄子确实很好，地势平坦，大半田地都是能将作物种出高産量的良田，住在庄子上的佃户们大多也是勤劳之人，他们在田地中劳作着，瞧上去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庄子上的管事早早便在路口等着谢晚来，谢晚来干脆下了马车，同管事步行进庄子。
管事瞧上去四十岁出头，穿了一件宝蓝色杭绸袍子，他长着圆眼圆脸，显得老实憨厚。
谢晚来将目光落在两旁的田地里，语气自然地和管事闲聊了起来：“我记得，我爹是在一年前买下这座庄子？”
管事颔首，笑着说道：“是呀，老爷心善，接了庄子后免了佃户们三个月的田地租子，我们都铭记着他的恩情。”
谢老爷会主动给农户们免租子？这倒是新鲜事了。
谢晚来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掩下眸光：“我爹能在庄子上寻着失散多年的我，也算是好人有好报了。”
管事感叹地点了点头，他正想说话，哪曾想迎面跑来了几个玩耍的孩童，孩童们看见谢晚来，顿时便嬉笑起来：
“你们看你们看，是傻子小姐回来啰!”
“傻子小姐是因为太傻被赶回来了吗？”
“她身上的衣裳真好看，我娘先前没哄我，原来傻子真的去京城做小姐了。”
孩子们不懂得避讳，他们的声音很大，谢晚来和管事将他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管事的脸色顿时便沉了下来，他朝着孩子们摆了摆手，呵斥道：“别在这儿胡说八道，去另外的地方玩耍！”
孩子们立刻作鸟兽散，很快便跑得没了踪影。
管事赶忙向谢晚来赔罪：“乡野孩童不懂事，冒犯五小姐，望五小姐不要同他们计较。”
谢晚来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有些落寞的神色：“我…我原来瞧上去真的又呆又傻吗？”
管事慌乱地摆手，想要否认，但否认的话却无法说出口，过了片刻他才开口道：“秦婆子初初收养五小姐的时候，五小姐瞧上去确实有些笨…不过渐渐长大便好了，五小姐您现在就一切正常。”
管事的安慰似乎起了作用，谢晚来的神色渐渐明朗起来：“是啊，我现在可不是什么也不知道的‘傻子’了。”
管事偷偷打量着谢晚来的表情，见她没有生气，他这才放下心来，赶忙转移话题。
走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谢晚来他们到达了庄子上最好的院落。
三进的院子，粉墙黛瓦，屋中的布置也很是精心，看得出来是特意收拾了一番。
“五小姐请先用午膳吧，等用过午膳后再逛逛院子，院中有些布置若是不合五小姐的心意，请告诉小人，小人会尽快为五小姐重新布置。”
谢晚来笑着说道：“有劳管事了，管事想来有很多事需要安排丶忙碌，你不用守在我这边了，自去忙吧。还有，我喜欢清静一点，院子里不用留下太多下人，够用便行了。”
管事擡手行礼：“是，那小人就先退下了，五小姐若是有什么吩咐，直接让丫鬟过来寻小人便是。”
谢晚来点头答应，而后管事就带着多馀的仆从离开了院子。
午膳也准备得很用心，虽然都是一些农家菜，但味道很是不错，让谢晚来用了一顿很是舒心的午膳。
用过午膳后，谢晚来唤了院中一个服侍的下人，开口问道：“我想去见见秦婆婆，不知她现下住在何处？”
下人回答道：“秦婆子现下住在庄子东面，五小姐想见，让人唤她过来便是。”
谢晚来摇头，坚持要去秦婆子那儿，下人只能听从命令，带她去了秦婆子的住处。
过去的路上，谢晚来闲聊着从下人的口中得知了不少情况。
秦婆子早年丧夫丧子，一直孤寡一人，她是十年前意外收养了“五小姐”，那时候“五小姐”就有些痴傻疯呆，众人劝秦婆子不要管，但秦婆子并没有放弃。她靠着织布维持两人的生计，将“五小姐”拉扯大。
起先的时候，“五小姐”疯得有些厉害，秦婆子忙着织布没时间管她，她整日里头发都十分凌乱，再加上脏兮兮的，让人看不清她的面容。后来渐渐长大，“五小姐”就没有疯得那么厉害了，虽然能安静地坐下来，但似乎变得更加呆傻了，傻乎乎地一坐就是一整天，有人唤她就擡头看一眼，盯着人不说话。
那段时日正巧秦婆子的身子有些不好，不能整日不停不歇地织布了，她只能让“五小姐”做，于是她一边教“五小姐”织布，一边连带着教“五小姐”说话，渐渐的，“五小姐”能顺利地同人说上一两句话了。
再后来便是庄子易主，谢老爷来庄子上巡视，意外地见到了“五小姐”，认出“五小姐”是自己的女儿，将她带回了谢家。
呵，这真是一个顺理成章的好故事。
谢晚来询问领路的下人：“你还记得我是什么时候好起来的吗？”
下人仔细回想了一下，答道：“大概是三年前吧，奴婢的印象很深，因为那时候奴婢刚到庄子上来，见五小姐时常坐在庄子里最大的那棵榆钱树下，仰着头看枝头上的鸟雀，五小姐那时候白白净净的一张脸，同庄户人家的姑娘很是不同，奴婢便这么记下了。”
听了下人的话，谢晚来心中一哂，三年前啊，可真巧。
**********
谢晚来被带回谢府后，秦婆子得到了丰厚的奖赏，她搬进庄子东面的青砖瓦房里，再也不用为生计而发愁。
只是勤劳了一辈子的老人是歇不下来的，谢晚来到的时候，看见秦婆子将纺车摆在院子里正在织布，看见她们来了，她慌忙站了起来。
“…五…五小姐…”秦婆子有些手足无措地唤了谢晚来一声。
谢晚来的目光落在秦婆子身上，见她满头华发，衣着朴实，手上全是常年做工的痕迹，谢晚来心中生出了某些猜测。
“婆婆，近来身子可还康健？”谢晚来拉着秦婆子坐回了纺车前，她自然而然地擡手，纺车“吱呀吱呀”地响了起来。
一旁的阿福见状，忍不住惊叹了一声：“小姐还会织布，好厉害啊。”
谢晚来露出浅浅的笑容，想当年她在漠北做过多少活计，这算什么，她会的东西可多了。
秦婆子见谢晚来神色正常，说话通顺，她似是想起了什么，而后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神色也放松了下来。
老人家性子质朴不懂得隐藏情绪，谢晚来自然是注意到了，她眸光微闪，脸上的浅笑分外的柔和。
谢晚来就这么一边织布，一边同秦婆子闲聊起来。面对神志清醒的谢晚来，秦婆子一开始有些紧张，但谢晚来的语气温和自然，她也就慢慢放松了下来。
谢晚来也没有过多地探听，只和秦婆子说些家常话，虽然并没有得到多少有用的信息，但谢晚来看出了秦婆子的性子。
秦婆子心中应当藏着事情，但她并没有什么坏心眼，她很是善良质朴，老老实实的，不懂得隐藏情绪。
谢晚来没有想着一下子便得到某些事情的答案，她同秦婆子说了一会儿话后就起身告辞。她曾经的经验告诉她，耐心一些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回去的路上，谢晚来意外地碰上了先前那群叫她“傻子小姐”的孩童们。
孩童们正围在一个小水沟旁，其中年级最大的孩子拿着一根棍子不停地往水沟里戳，其他的几个小孩时不时拍手叫好，吵闹的欢叫声让人不禁想要皱起眉头。
谢晚来朝着孩童们走了过去，她原本想要提醒他们不要在水边玩耍，可当她看清孩子在戳什么的时候，她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一只黄褐色的小狗正趴在水沟边的草地上，它惨叫着奋力往上爬，每回好不容易从水中爬出来，都会被孩子用棍子重新戳回去，渐渐的，它没有了力气再往上爬，只是求生的本能让它不肯放弃，它用爪子勾着草梗子，不让自己沉入水中。
曾经拼命挣扎求生的谢晚来最是见不得藐视生命的行为，她快步上前，一把抢过孩子手中的棍子，“啪”地一声折断，而后俯身跪在地上，将水中的小狗捞了起来。
小狗很是瘦弱，浑身湿透后瑟瑟发抖。谢晚来毫不在意它身上的脏污，她将外裳脱了下来，包裹住小狗，而后她擡眸，冷冷地扫视着孩童们。
孩童们被打断玩耍，原本有些不满，但当他们看清谢晚来的神色后，他们顿时吓得不敢吵闹了，飞快地再次跑开，不敢再过多地停留。
谢晚来看向一旁领路的下人，开口道：“这几个孩子的父母，你认识吗？”
下人有些不安：“…认识，五小姐，孩子不懂事…”
“认识就好，让他们的父母好好地将他们打一顿，只有痛了，才会记得有些事不该做。”
“是。”下人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不是将人赶出庄子就好。
谢晚来带着小狗回了院子，阿福打来了温水：“小姐将狗儿交给我，我来清理，小姐您先去换衣裳吧。”
谢晚来点了点头，而后便去了屋中换衣裳，等她换好衣裳出来的时候，阿福已经将小狗洗干净了，正在为小狗擦水。她一边动作，一边询问谢晚来：“小姐，您要养着它吗？”
谢晚来的目光落在正咬着帕子的小狗身上，眸光柔和了一瞬：“那就养着吧。”
阿福高兴起来：“小姐给它取一个名字吧。”
谢晚来想了想，道：“你看它的皮毛，不如就叫它阿黄吧。”
这个简单粗暴的名字得到了阿福的赞同：“阿黄阿黄，你有名字啦，你以后要乖乖地跟着小姐哟。”
看着纯真可爱的一人一狗，谢晚来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虽然醒来后情况混乱不明，但也有让她高兴的事情，如此便很好了。
********
是夜，一轮弯月高悬孤天。
谢晚来穿着披风坐在廊下，静静地仰望着夜空。忽然，院子里传来轻微的响动，谢晚来敏锐地注意到了。
她缓缓翘起嘴角，笑颜好似让清冷的月光都暖上了几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忍不住来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