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意之人
来人正是京都桃红柳绿馆最有名的男/伎穆冲,偏偏风姿,容貌姝美,一打眼叫人分不出雌雄。
说是男子,却又柔弱娇俏,肤色白皙到让女人心生嫉妒;说是女子,眉眼倒是英俊非凡,深邃的眼窝沈得仿佛漩涡般深不见底,平添几分慑人气质。
萧晚被眼前人迷住,呆楞好几秒,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美人当如此。
雍久却不以未然,毕竟在二十一世纪见惯了白人中的靓男靓女,眼前这位确实是极品,倒也没能唬住她。
“冲儿怎么过来了?”独孤伽罗不动声色地将穆冲的手扒下,馀光瞥了眼雍久。她脸色倒是没什么变色,莫名地,长公主心中松了口气。
“奴想殿下了。”
穆冲,颜佳,脾气好,偶尔还会小作怡情。当年长公主失意之际,由手下拍马之辈掂量着送进府邸,曾很好地抚慰过长公主受伤的心。
后来,公主府被塞进越来越多的人,各个都有些几分神似。穆冲才发现原来殿下心中有人,无论如何他都走不进长公主的心。然而,为了家族使命,即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要竭尽全力。
“殿下~”
“殿下~~”
“殿下~~~”
如穆冲一般的人还有很多,这次趁长公主回京之际,被冷落好久的侍宠们一个个豁了命般跑到前院争宠来了。
长史赶到时,现场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侍宠们一个个围着长公主搔首弄姿,饶是见过大场面的长公主都有些招架不住。长史一声呵斥,这些侍宠才纷纷跪地告罪。
不是说长史比长公主管用,而是皇室贵族体面人,长公主不愿刻薄待人,才叫这些宵小钻了空子。侍宠们又仗着领头的穆冲是长公主宠爱之人,便更加放肆些。
“世人都说皇帝后宫佳丽三千,没想到长公主府上也如此热闹。”雍久语不惊人死不休,一句话说得在场各人瞠目结舌,大气不敢出。
公主府的长史大人不像春风丶夏至那般是长公主贴身的人,对雍久这样的座上宾说不出“放肆”这种教训话来,一时间不知该接句什么才不显尴尬。
萧晚将军亦是个木讷的,本就替公主感到尴尬,这下更是无语凝噎。长公主本人倒是不介意,饶有兴致地盯着雍久打量。
最终还是穆冲出来解围:“这位想必是府上贵宾斟老板吧?久闻大名,奴姓穆名冲,斟老板不介意的话,叫奴冲儿也可。”
“不敢,殿下如此叫您,我又哪敢冲撞。”
好浓的醋味儿,独孤伽罗差点绷不住就要笑出来,连迟钝的萧晚将军都挑挑眉,觉得氛围有些微妙。
“一个个楞在这儿干嘛,还不赶紧回后院去!”长史大人赶众人回屋,男男女女们依依不舍丶三步两回头地走了。
唯独这个穆冲脸皮厚得很,黏在长公主身边不动半步,长史给他好几个眼色,对方都当没看到。长史见公主也没个反对的意思,便由他去了。
“殿下,去我院里吧,好久没与殿下焚香对弈了。近日,奴调制了一款脂吸腊梅香,用猪油萃取腊梅的原始精华,再配以……”
话未尽,长公主便扬起纤纤细手:“冲儿,本宫今日有些乏了,改日再说吧。萧将军也是,本宫今日不便久留,改日你我再相约马场,酣畅淋漓地比一场,如何?”
萧晚自然连连应下,恰好春风带着两个女仆,捧着两盆满满的新鲜黄瓜碎步而来,萧晚便带着黄瓜打道回府了。
穆冲虽然脸皮厚,但是个会察言观色的。听了长公主的话,不再纠缠,只是离开前覆又提醒了长公主多往他院里去。
“这个不要脸的东西。”春风在穆冲走后就啐了口,没好气地问雍久,“你怎么还不走?”
雍久刚要回话,长公主拦住了:“一会儿,本宫要与斟老板去看马,你先去同太仆寺打个招呼,将本宫的汗血宝马备好。”
“喏。”
穆冲这个男狐狸精走了,又来个女狐狸精。春风担心自家主子,但不得不听命行事,给手下女仆使了眼色,不情不愿地下去了。
长公主邀请雍久在花园里散步,花园里鲜花绽放,到处郁郁葱葱,生机勃勃。两人走得随意,觉得累了,便在八角亭的石桌上坐下来。
“玉泽膏涂了吗?”长公主殿下非常关心雍久的伤,不但嘴上问,还伸手去探。
好在跟随的两个婢女平时并不贴身服侍长公主,胆子小得很,只敢远远低头站着,双眼不敢乱放,双耳也不敢瞎听。
“嗯,涂了,多谢殿下关心。”雍久的手被抓在独孤伽罗手中,又被轻轻的抚摸,觉得有些痒。
伤痕淡了许多,独孤伽罗放心一些:“今晚来祁安殿吧。”
这是句暗示性极强的话,雍久惊讶擡头:“怎么,殿下不去穆冲那儿焚香对弈?”
等的就是这句话。
独孤伽罗松开雍久的手,左手撑在桌上托住下巴,盈盈一笑:“阿九是在呷醋吗?”
要不是长公主说得直白,雍久哪里意识到自己那点闹小情绪的样子有多明显,立马涨红了脸:“胡说!”
“阿九含羞带怯的样子真是好看。”
轻佻!堂堂一国公主怎能如此轻浮?
不过殿下更加那啥的模样,雍久都见识过了,哪里不知道这位长公主可不是什么单纯的女人。凶起来是要人命的母老虎,妖起来也是能要人命的妖精。
雍久错开对方揶揄的眼眸,问:“今日怎地与萧将军一道回来?”
说起这事,独孤伽罗收起玩心,脸色沈重:“我出宫不过一刻就遇到了刺客。而且行刺者武艺高强,行事有章法,若不是萧将军出手相助,阿九还能不能见到本宫恐怕都未知呢。”
雍久听说长公主遇刺,心中一凛,神色也跟着肃穆起来:“殿下没受伤吧?”
虽然看起来大概率没什么事,但雍久还是不自禁地替殿下的遭遇感到紧张。
“我没事。阿九很在意本宫安危?”
“自然。”雍久白她一眼。京都,天子脚下,还就在宫门口遇刺,这人竟还有闲情调笑自己,“朗朗乾坤下,歹人竟敢在宫门口埋伏行刺,殿下可不要大意。”
雍久紧张的模样让独孤伽罗很满意:“阿九那么关心本宫,本宫很是高兴。不过,本宫若有阿九相护就更不怕什么危险不危险的了。”
“我手无缚鸡之力,哪里能保护殿下。”一口一个本宫,雍久自然听明白这是谈正事的节奏。
“阿九不是有个很厉害的寻机阁吗?”
长公主要的哪里是雍久的个人保护,她要的是寻机阁。寻机阁这样的情报组织,必然会有另一支线做行刺抑或保护之用。
不用长公主明说,雍久也已嗅到这层意思:“可知是谁派来的刺客?”
独孤伽罗摇头。
“好,我会让人好好查查这事的,殿下放心。对方既然敢在宫门口行刺,行事嚣张,恐怕很快就会有第二次。殿下以后身边还是多带些人。”
雍久回握住独孤伽罗的手,她不希望独孤伽罗出事。
听雍久话中之意,是同意寻机阁介入此事帮她了,因私情而用公器,说不动容是假的。独孤伽罗想到了秦歌与梁桐,女人之间这样亲密的关系到底该如何定义?
她脱口问道:“阿九拿本宫当什么?”
“钟意之人,心上人。”雍久不假思索地回答。
“咳咳”独孤伽罗清咳一声,抽出自己的手,感觉到自己的脸正在烧红:“阿九…阿九也是本宫钟意之人,不过我不知道该如何定义我们之间的关系,今后我俩又该如何生活?”
殿下开始思考两人的亲密关系,这就是进步的标志。
雍久激动起身圈住独孤伽罗,一旁守着的两个女婢吓得作势要上前,被独孤伽罗一个眼神吓住了。
“我们的关系与那些互相钟意的男女一样,她们怎么生活,我们也怎么生活。殿下不要觉得压力大,这世间天大地大,如我们这般亲密关系的人很多很多,只是这世俗剥夺了她们展示自我的权利,才会使人产生错觉,仿佛我们这样的关系是怪异的。”
独孤伽罗确实很担心自己与雍久那样离经叛道的行为会被世俗所唾弃丶为世间所不容。
雍久的话和她的怀抱一样温暖,好歹安抚了些独孤伽罗忐忑的心情:“你说如我们这般的人有很多?本宫知道宫中确有些对食之人,不过那都是见不得人的腌赞事,体面的人也会这般不正常吗?”
“秦家小姐可算体面人?梁氏女可是良人?殿下,世间如同秦歌与梁桐丶你与我这般的伴侣自然不如那些男女伴侣来得多,但数量多不代表就是正常的,数量少也不代表就是不正常的。”
独孤伽罗若有所思,靠在雍久怀中渐渐放松。
“阿九可否举个例子,依本宫目之所及,那些多为世人所接纳的方可被称之为正常,反之则为异常。”
雍久喜欢被独孤伽罗倚靠着的感觉,她挪挪身子,让对方更好地靠在她怀中。
她咬唇略作思索:“前朝有活殉改死殉;我朝仁宗命令取缔人牲。这些可都是移风易俗的大改革。稳固的皇权制度之下,自上而下的改革向来都是摧古拉朽,哪来的正常不正常之争。天子一言,说正常便也正常,说不正常便也不正常。”
闭眼后,四周的鸟语花香更冲击人的感官,独孤伽罗闻着花草香,心情很不错,微微摇头时蹭着雍久的小肚子,惹得雍久觉着痒。因着不愿扫兴,雍久忍住没出声。
“阿九,你啊,还是那么天真。本宫不知前朝成化皇帝将活殉改死殉是否道阻且长,但我很清楚父皇取缔人牲一事可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即便铁腕如周仁宗,实行这项政策时也遇到不小的阻力;即便最后大周明面上是没了人牲,暗地里各地不还是残留着那样的恶俗吗?梅花寨的所见所闻便是最好印证。
“更何况,本宫只是一个公主罢了。”
独孤伽罗的最后一句才是最最关键的地方,公主再受宠也不过是公主,历朝历代权柄滔天的公主下场都不怎么好,甚至没几个能有善终。
“殿下不必气馁,事在人为,一代不成还有下一代。”
雍久也知自己的想法即便放在二十一世纪的一些国家都是大胆妄为的,何况是这么个封建的王朝,不过,“我不在意他人眼光,只要殿下不弃,我便不离。”
独孤伽罗将脸埋得更深了些。这几日听了许多雍久的承诺,她知道雍久也在等着她相同的回应,但是,她不能。
雍久可以不在意世俗的眼光,但独孤伽罗不行。皇室之人虽位高权重,但行为举止处处都有规矩制约,宗正寺和史家之笔都让她不得不在意自己的名声。
作为大周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丶最为受宠的镇国长公主,独孤伽罗没有理由也没有任何借口让父皇丶让独孤氏的列祖列宗蒙羞。
无声的回应最是叫人沮丧。尽管如此,雍久依然能理解长公主的纠结。
独孤伽罗不像她,在这世间是孤魂一缕,本就生无可恋。若能建功立业,又抱得美人归那是最佳,但若是不行,也不会有太多损失。
而她的心上人,鼎鼎大名的镇国公主稍有不慎就会身败名裂。独孤伽罗为弟弟丶为独孤氏丶为大周步步为营,已经付出太多,要她抛开所有,只为二人情谊,是极为艰难的。
沈没成本过於庞大会极大得增加选择难度。
雍久懂,所以虽然她心里不舒服,但还是搂紧了独孤伽罗,竭尽所能地安抚对方。
或许,或许,终有一天,她会选择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