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次日晚, m市。
“据天气预报显示,本周m市将会有持续性的强降水,…….今日白天为晴转多云, 预测会有分散性雷阵雨,雨天路滑,请市民出门注意防护。”
酒店隔壁大楼一层, 咨询所一行人刚刚结束今天的课程培训, 边听着外边哗哗的雨声, 边对着墙上的大屏电视一筹莫展。
赵西北等的着急, 小跑到门口看了眼雨势,还没探出头去看, 就被轰隆一声雷,给吓的双颊肉都抖了两下,原地倒退回组织里面。
“大家不着急的话就先在这里等一下吧,我估计这雨也是一阵一阵的, 等一会就停了,”李凯擡头,朝身后的几人轻声安抚。
“轰隆——!”
他话音刚落, 就听见门外又响起一道惊雷, 隔了几秒,刺眼又泛着厉光的闪电也顺势而下, 砸在门口上空处。
………
一行人默契的偏开视线,假装没看到李凯尴尬的表情。
酒店和他们所处的这栋楼距离很近,直径也就不到200米,但两栋楼之间没有任何可以遮挡的地方, 如果直接跑过去,按这个雨量肯定会浑身湿透。
衣服湿了无所谓, 回去洗个澡就行,问题是他们人人身上都背了个装资料的背包,里面都是这些天培训记录的重点,如果被淋湿了后续会很麻烦。
云然倒是不着急,她无聊的时候就连天气预报都能看的津津有味,听着外面的雨声倒也挺惬意。
赵西北站在她旁边,有注意到女孩额头上的那道显眼的白,关心道:“伤口好点了吗?我听你昨天晚上翻来翻去的,一晚没睡吧?”
云然楞了楞,下意识以为是自己动静太大吵到赵西北了,语气抱歉道:“是不是吵到你了?抱歉啊,我昨天伤口有点疼,就没睡着。”
“当然不是,”赵西北连忙摆了摆手,“我昨晚熬夜看小说呢,就听到了。”
“要不问问这里的工作人员有没有备用伞吧,等雨停了再还回来,”其中一个卷头男人提议道,因为下雨气温骤降,加上室内空调温度也低,他冷的不停揉搓着手臂。
门外雨声越来越大,一行人点了点头表示没意见,李凯见状又提高音量说了遍,“那我去找人问问,大家现在这里等一下吧。”
等他离开,几人也懒得在大厅傻站着,都跑到不远处的公用沙发上坐下来。
感觉到口袋里手机在震动,云然慢悠悠走到赵西北身边坐下,低头查看,看见来电显示的名字后,楞了楞。
江越?
环境有点嘈杂,她把手机挨着耳边,声音放大了些道:“喂?”
那边似是也在下雨,透过听筒也能听见些声响,电话里的雨声逐渐和自己这边重合,恍惚间云然还以为江越就在她身边似的。
电话那头,男人声音听着有些沈闷:“回酒店了吗?”
云然看了眼玻璃门外倾泻而下的雨水,“还没,我们这边也下暴雨了,在等同事借几把伞过来。”
江越:“上课的地方很远?”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他这句话云然习惯性地就感觉如果她说很远,这人后面那句就会说准备过来接她。
但想想就不太可能,毕竟这是离了几千公里,不是几千米。
这时她正好看见李凯抱着几把大伞朝他们这边走过来,回覆道:“不是很远,平时走路五分钟就到了。”
李凯看着还挺高兴,远远的就喊道:“来了来了,正好他们那里有几把备用伞,看咱们天天来就说可以先借给我们,明天再还回去就行。”
江越显然也能听见,他等那边静下来,才淡淡道:“借到伞了?”
“嗯,准备回去了。”
只听对面默了两秒,很顺口的,语气平淡道:“行,回去路上注意安全,伤口别沾了雨水。”
他讲的太自然,云然一时间没听出来有什么问题,下意识答应:“好。”
等她挂了电话,就看见李凯已经走近,手里抓着三把印着酒店标志的大蓝伞,看着伞面不小,足够他们几人回到酒店了。
云然和赵西北共用一把黑伞,她比赵西北高一些,就由她撑伞,赵西北负责把两人的书包护在身前,以防被雨水打湿。
两人一路走得小心翼翼,云然注意力也都放在身侧,伞面也往旁边倾了些,短短两百米路,因为路面坑坑洼洼到处都是积水,她们跟着大部队走了快十分钟。
——
等快走到酒店的时候,两人默契加快了脚步,小跑到门口。
云然低头把伞收起来,正想擡头,额前的几缕碎发又被风吹的糊在眼前,她有些不耐地用手指把那几撮头发一股脑拢到头顶。
在指尖不小心擦过额头纱布的时候,女孩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骤然擡头,表情变化精彩纷呈,活像是见了鬼。
不对啊,江越是怎么知道她脸上有伤这事儿的??
云然甚至以为是不是自己昨天晚上太疼了,疼到出了幻觉去给江越打电话
难道这人真的有天眼??
后知后觉的发现,比起当场发觉来的更加惊悚,尤其想到男人说话时候那个平静的语气,现在想来,更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看来那个星座运势是真的准,巨蟹座这周真正的大灾,果然还没来。
“嘶———”
赵西北突然在她身旁发出令人无法忽视的,倒吸冷气的声音。
云然抽回思绪,不解看向她:“怎么了?”
“你那个,有点暧昧的暧昧对象,”赵西北顿了几秒,动作僵硬地指了指云然身后,“好像来了。”
嗯?
四周雨声淅淅沥沥,女孩的声音融於盛大的雨幕里,但云然却听的很清晰。
她背脊缓缓僵直,有些不太相信。
真的,来了吗?
云然短暂楞了一瞬,霎时间心中不可控制地涌起星星点点的雀跃和紧张,不敢看,又想看。
她顺着赵西北所指的方向望去,十米开外的地方,酒店门口左侧的拐角那里,男人一身黑衣黑裤,撑着把宽大的黑伞,身形颀长,定定站在盛大的雨幕里朝她看过来,像是来收人性命的活阎王。
隔着模糊朦胧的雨雾,云然眸光怔怔地盯着那边,额头的伤口刺痛了一下,她顿时有些不知所措的偏过头。
江越是怎么知道她在这儿的?
她手本能地想去抓身边人的袖子,原本站在她身边的赵西北,在云然还发楞的时候就自觉连人带伞一起溜了。
——
酒店门口,江越已经走到云然眼前,男人高出一大截的身高,给他此时增添了几分居高临下的味道。
比起电话里平静,此时江越的脸色并没有多好看,在近距离看到女孩额角的伤后,更是沈了下来。
云然没敢直视面前这人的眼神,像是脚踝也受伤了似的,拖着小步子,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点位置,稍微拉开两人的距离。
江越淡淡瞥了眼她的小动作,语气不轻不重道:“打算去哪儿?”
“没,没想去哪,”云然被他沈默半天,突然冒出来这阴恻恻的一声,吓得僵在原地,没在动弹。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兴许是说了谎,总觉得良心不安。
就像是以前小学,云然每次考差了需要家长签名的时候,都会直接找江越来代签,因为男生字迹向来潦草,看着就比较像是大人写的字。
到后面两人到了初中,有升学压力的时候,云然还想去找江越代签,就再也没门了,反而会被男生揪着更改错题。
之后云然学聪明了,干脆去找班里另外会临摹字迹的男生帮她签名,好巧不巧,当场就被江越抓包,面对面的那种。
当时男生站在班级门口的那个表情,跟现在这副模样,只能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两个人就这样你看着我,我看着地,在门口站了大概两分钟。
最后还是云然受不了了,嘴角强行扯住一个还算标准的弧度,轻声道:“你吃饭了吗?”
似是没想到她会扯到这,江越神色微顿,随即眉峰拧起,冷着嗓音反问:“你没吃?”
云然摸了摸肚子,微微低头:“没吃。”
两秒后,只听男人沈着声音,“那就先饿着。”
………?
没等云然从他这句话里反应过来,脑袋因为就惯性微微后仰,被江越抓着手臂带进了酒店里,他力气不小,连带着她走路的步伐都快了起来。
她跟在男人身后,只能看见他黑压压的后脑勺,“去哪儿啊?”
空气里的沈默回覆了她。
最后云然被江越带到了酒店顶层的房间,刚刚进门,就看见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医生从沙发上起身,看着年纪应该五十上下。
“帮她看看额头上伤,顺便换个药,纱布已经湿了,”江越站在女孩身后,声音冷淡道。
云然一听,连忙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用:“我换药自己换就可以了,之前已经在急诊看过了,不严重的。”
话音刚落,她就已经被江越摁住肩膀,直直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医生看出两人表情不太对,声音刻意放轻了些道:“没事的小姑娘,这脸上的伤还是要注意一下,万一留疤就不好了。”
随后医生就准备把湿了的纱布先拆开,江越事前刻意叮嘱过,所以他动作放的很轻。
因为昨天蒙上纱布之后,伤口那里还在陆陆续续的渗血,量并不多,但纱布有部分还是粘在了女孩额头的皮肤上面。
他给镊子消了毒,夹住纱布边缘慢慢揭下,到了黏住的那部分皮肤时,动作再轻,伤口那里都仿佛被再次扯开,云然条件反射的闭眼往后闪躲了点,额角也冒了些冷汗。
真的疼啊。
第一次换药,疼痛感不亚於昨天,而且还没有麻醉,更是难忍。
江越双手环抱在一起,定定站在女孩椅子前侧,脸色仍旧很难看,唇线抿的平直,眼眸深处墨色浓郁,浑身都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看见云然下意识地闪躲,他压着心底的躁意,还是没忍住出了声:“轻点儿。”
医生颇为无语的看了他眼,转头继续手上的动作,不紧不慢道:“你们这些小年轻,我弄得再轻有什么用,伤口没好全,该疼还是疼,还不如给她来个痛快。”
云然微微吸了口气,忍着伤口针刺般的感觉,慢慢道:“没事,您直接换就行,麻烦了。”
有了她这句话,医生像是拿了通关令牌,之后动作相当迅速利落地给女孩消毒涂药,再贴了个干净的新纱布上去。
全程也就短短五六分钟,换完药,医生就利落收拾东西,提起药箱走人了。
临走前只觉得,以后这种钱多活少的兼职,可以多来点。
医生离开后,诺大的套房里顿时只剩下两个人,也不说话,声音静到针落都可以听见,沈闷至极。
该来的还是得来。
江越走近,身影盖过女孩头顶,弯腰前倾看了眼她的额角,面色冷峭,眉峰拧着就没松开过,语气也有些遮不住的急躁:“到底怎么弄的?”
刀都架到头顶了,云然知道她就是想瞒也瞒不过去,现在不说,江越也早晚会查出来。
女孩眼尾微垂,头发半扎着,大半披散在肩上,发尾处因为刚才的暴雨,沾了点湿意,看着又有点当初晕在江越房门前的那股子柔弱劲了。
“前两天,碰到了以前来福利院闹的那个女人,”云然垂着脑袋,没有说出姑姑这两个字,她只觉得那个人不配担上这个名词。
她只说到这,江越就已经猜到了来人是江梅,那个和自己一个姓氏的女人,当初在福利院那次,也是自己不在,让她钻了空子,还差点伤到云然。
男人薄唇死死抿成条直线,下颚紧绷,垂在身侧的手掌也内扣握拳,因为过於用力,关节处都泛着白。
又是这样,每一次都是。
江越胸口躁意涌动,但云然还在这里,理智提醒他现在不是动怒的时候。
他强忍着那股焦躁,却没法控制住自己的语气,透着点愠怒道:“为什么又不告诉我?我没来,这事你就打算这么算了?”
云然此刻伤口那里本就隐隐作痛,连带着那边都感觉有点偏头痛,现下听到江越这个语气,虽然知道他也是担心,但还是没来由的觉得委屈。
前天满脸带血去缝针她没哭,晚上睡觉伤口疼的睡不着她也没哭。
但是现在江越没忍住对她发了通火,云然就憋不住了。
她觉得自己真的很倒霉。
上辈子活的稀里糊涂的不说,早早就挂了。
这辈子醒过来直接没了八年,连大学也没体验过,直接成了工作党。
江越很优秀,可她也不差的。
她努力想把自己变得再厉害点,起码以前走心理这条路的理想,她一定要实现。
系统成天给她画饼,除了有个bug让她穿回过去改变点自己干过的糊涂事,没点屁用。
云然越想越委屈,嘴角也慢慢瘪了下来。
现在自己头都裂了,这人就不能安慰她一下吗。
她眼眶渐渐泛红,偏过头不想看面前这人,声音也有些哽咽道:“你别这么凶行不行?”
江越面色滞了一瞬,听出女孩嗓音里的颤意,眼底顿时染上了无措。
过去云然很少在他面前哭过,因此男人一听就听出女孩声音不对劲,他又回想起那天打电话的时候,好像也是。
操。
江越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声,他没事跟她较什么劲。
刚才看见女孩额头上的伤口时,他心口就像是被刀子绞了一通,现在更是闷的慌。
江越眼神慌乱,颤抖着手从茶几上抽了几张纸巾递给云然:“对不起。”
这话一出,女孩眼里的小金豆算是彻底抑制不住了,滴滴点点从眼眶里掉了出来,落到男人的手心处,连着他手里的纸巾也被沾湿,颜色逐渐透明。
情绪一经宣泄,就收不回来了。
云然也不管了,她头疼的要死,隔了十来年没哭过,现下更是控制不住,哭的肩膀一抽一抽的。
她一把抓走男人手里的纸巾,“我丶我头真的疼,你能不能别这么凶。”
“而且那个人力气真的很大啊,我又丶又打不过他,我躲还不行吗?”
“谁知道我这么倒霉,摔都能丶嗝——,摔到茶几边上,头还裂了。”
云然越说越激动,因为哭的太猛,讲话也越来越磕巴。
女孩平时在外面面前看着佛系,无欲无求的,脾气好,胆子也大。
但其实她偶尔也会很娇气,毕竟是被沈离和云卿山放在手心里娇养着长大的,又有江越在身边,更是纵的没个底线。
因而一到生病了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在亲近的人面前就会变的特别娇气,听不得一点重话,听了就开始瘪嘴,下一秒就得哭出来。
从前江越对这有经验,次次都是轻声哄着,但这次到底是失了方寸,没控制住语气。
现在江越罕见得失了面上的冷静,整个人蹲在女孩面前,手足无措,又转头把整包抽纸拿过来。
顷刻之间,他好像又变回了那个十八岁的少年,会因为女孩的委屈,瞬间就开始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又懊恼於自己的愚蠢,只会让她不开心。
“我错了,真的,”江越攥了纸巾,声音难得放柔了许多。
男人此刻和刚来时的阎罗模样仿佛判若两人,阴沈的阎罗被打回原形,垂着眉眼,成了低头求和的人。
他擡头,动作笨拙地去帮女孩擦掉脸颊上的泪痕,指尖微微颤着,生怕力气重了把她皮肤擦红。
云然就这样坐在套房的沙发上面,哭了半包抽纸,哭到最后也没力气了,眼睛更是肿成了核桃,见不得人。
江越还是蹲在她面前,见女孩缓和了些,试探性问道:“头还疼不疼?”
“有点儿,但是还好,”云然因为刚哭完,嗓音听着也有点哑。
此时她理智回笼,算是清醒了点。
云然红着核桃眼,低头对江越轻声道:“失态了,没有怪你的意思,你就当我刚才发神经吧。”
“是我不对,刚才说话犯冲了。”
江越垂眼,把女孩手心攥着的纸团拿出来扔到垃圾桶,又起身打电话让酒店工作人员送了冰袋和晚餐上来。
等着东西送上来的空隙,云然手里空,经过刚才那一通也不知道说什么,随手抓了个抱枕过来放在腿上,盯着茶几发呆。
突然想是想到了什么,又猛地擡起抱枕砸了下脑袋。
嘶,她刚才到底在干嘛?
自己没事哭什么玩意儿啊,她已经二十六了,不是十六了,要有一个成年人该维持的体面了。
云然实在羞愧,又想到自己刚才在江越面前,哭到跟古早婆媳电视剧里被媳妇怼了哭天喊地喊我的儿啊,马上就要撅过去了的模样,一样。
很不雅观。
她瞄了眼阳台那个清俊的背影,见他还在打电话,悄悄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相机,翻转镜头。
高清像素的前置摄像头里,女孩通红的,肿胀的眼睛赫然出现在手机屏幕了,平日里形状恰到好处的外双,此刻也肿成了单眼皮,毫不夸张地说,看着像个外星人。
云然沈默三秒,关闭了手机,准备就地给自己砌个棺材入土。
她心已死。
——
江越去到外面阳台,找出通讯列表的叶远明的名字,点了下去。
男人心里烦躁,下意识垂手去摸口袋里的烟,但只碰到盒薄荷糖。
自从上次密室回来之后,他就把家里的烟都扔了,连着出门身上也没有放。
他抽出糖盒,随手倒了两颗到手心,想到刚才女孩通红的眼睛,又顿了顿。
电话那头很快接通,叶远明像是也在外面,周围吵的不行,还有震裂的dj声。
他声音很大:“喂!怎么了啊?”
江越皱了皱眉,把手机拿远了点,语气沈静道:“你还记得过去来公司门口闹事的那个女人吗?”
听到这,叶远明那边默了会,似是找了安静的地方,才开口:“记得啊,你那个亲戚是吧,上次直接报警了,估计蹲了几天,也没见来过了,她又去找你了??”
江越:“不是找我,她们找到云然了。”
那边惊讶道:“什么??那云妹妹现在没事儿吧,我说你怎么突然订机票连夜飞到m市去了。”
江越没搭腔,直切正题:“你找时间再帮我查查江梅这八年的生活经历,越详细越好,最好详细到她住在哪里。”
叶远明很快答应:“行,这活我是专业的,尽快给你答覆。”
挂了电话,江越转身回到套房里。
他第一时间往沙发那个位置看过去,只有一个抱枕留在那,刚才坐在那儿的人已经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