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各自的往事
秋风里，梧桐树下，一个馄饨摊子显得格外繁忙。
韩露芙坐在小板凳上，扭头看那边四处招呼的老板，又回过头来看坐在对面喝茶的瞿自杨。
寒风呼呼的，钻进她的衣服里。她不由得裹紧了外套。
“您二位的馄饨！”老板小腿“嗖嗖”的，放下两碗馄饨又“唰唰”地走了。
馄饨热腾腾的，呼呼地往外冒着汽儿，白花花的，那热气像是一团罩子，瞬间把寒冷隔绝了。
“这天气果然还是得吃点热的。咱们还是吃不惯外国佬的冷牛排……”瞿自杨嘀嘀咕咕，擡眼瞟了一眼韩露芙。
韩露芙听见他的话，擡眼看了看他。
瞿自杨立刻绽开一个微笑，在白汽里面若隐若现。
韩露芙没理他，低头吃了一口，熟悉的味道瞬间在口里荡开，暖暖的汤汁在身体里开始冲刷肠道，她才忽然意识到自己真的回家了。
回南京了，吃上馄饨了。
不知道是不是白汽一下冲了鼻子，她忽然觉得鼻子酸酸的，眼圈也忍不住红了。
韩露芙伸手揉了揉眼睛，又吸了吸鼻子，小声说了句“真好吃”，又埋头继续吃了。
瞿自杨无言地看了她一会儿，不自觉地笑了笑。
在白汽腾起的小摊边，两个人默默在梧桐树下吃完了馄饨。
——
韩露芙吃饱了，心情也恢覆得七七八八。
瞿自杨要去她家拿回衣服，所以自然是让他送她回家。
“韩小姐，你真的不生气了？”
在韩家门口，瞿自杨拿着装着衣服的袋子，忍不住又问。
“……嗯。”她无奈地点头。
到底是有多不信她啊……她看起来很小气吗？？
“那……我以后还能再来找你吗？”
听起来小心翼翼的。
韩露芙低头垂眸，眼睫毛遮住了一小片阴影。
她踮脚又落下，那条花骨朵项链也掉了出来。
“你喜欢吧。”她的眼睛瞟着别处，听起来像是无所谓的样子。
瞿自杨凝视了一会儿她的项链，脸上浮出一个微笑。
“韩小姐的项链真好看。”
他的声音都含着笑意。
“这条吗？”她低头，用手捞了捞，用食指和中指把那枚花骨朵挑了起来。
“爸爸陪我去法国时买的。”
噢，也是法国货。瞿自杨笑而不语。
“那么韩小姐，晚安。”
他退后半步，冲她躬了躬身。
深秋的南京天黑得早，明亮的月光照在他脸上，竟令他那本来冷峻的脸庞也温和起来。
只是那双深色的眼珠里闪烁着的光芒似乎不止暧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
韩露芙晃神一瞬，冲他点了点头。
下一刻他鼻间的白玉兰气味逃逸，隔绝在厚重的紫檀木门背后。
他收回笑容，转身走向停在巷口等他的小五。
——
瞿自杨叼着烟回到公寓楼下。
前台的招待小夥子眼尖，立刻喊住了准备上楼的瞿自杨。
“瞿少校，有您的信！上海来的。”他举起信封朝瞿自杨喊道。
瞿自杨脚步一顿，鞋尖转向，才擡起脚步向前台走去。
“谢谢。”他伸手去接信，随手从口袋里掏出了两块大洋给那个年轻人。
“唉哟，谢谢您！”小夥子眉开眼笑地收下打赏，目送着瞿自杨上楼。
瞿少校在这儿住了四五年了，看着斯文又帅气的，待人永远礼貌周到，出手也阔……但他观察的人多了也久了，就能强烈地感受到瞿少校身上散发的疏离感和瞳孔里深层的冷漠。
瞿少校的笑意一直难以直达眼底。
偶尔会有信从上海寄来，那个时候他才能从瞿少校的眼里看到一丝活气。
这年头，大家都有着自己的往事啊。
瞿少校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前台小夥子默默地收回了目光，结束了回想。
瞿自杨心不在焉地一边上楼一边拆信封，两三下就看完了信。
信很简短，他也猜到不可能是她写来的。
信是姑姑写的，大意是他父母和哥哥的祭日快到了，问他何时抽空回上海。
瞿自杨默默地把信折起来，开门进了公寓。
他住在顶层，一整个大平层都是他的。
屋子里黑漆漆的，他却不想开灯。
他习惯黑暗，习惯冷漠，也习惯戴着面具出演本该是别人的人生。
谈笑风生久了，他真的会有一点错觉，仿佛那个游刃有馀又温和有礼的人真是他自己。
他深吸一口气，伸手打开灯，把信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从酒架里抽了一支红酒出来。
瞿自杨站在窗前，透过手中的红酒杯看着韩家的方向。
“这条吗？”她低头，用手掂着那枚银色的花骨朵，擡头时眼里浮着一层淡淡的月光。
还有今天她吃馄饨的时候，好像是哭了。
难道是……太好吃了……？
他沈吟半晌，还是觉得这个理由实在是太扯了。
不过，她看起来是没有那么抗拒他了。
瞿自杨收回目光，仰头一口饮尽杯中的红酒。
他垂手把杯子放在桌上，忽地看到被他仍在桌旁的那个牛皮纸袋。
他伸手拿起来，把那件军装外套抽了出来，一阵熟悉的白玉兰香味顷刻间便扑鼻而来。
衣服很硬挺，摸起来却并不僵硬，像是被人用心地熨烫过。
这衣服在韩家走了一遭，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韩露芙的味道，不由分说地在他鼻腔里冲撞着。
他又凑近闻了闻，那阵属於她的味道和刚刚饮下的酒精蠢蠢欲动，竟然令他下意识想起来那天揽住她的触感。
怀里的人软软的，都晕了也还是想反抗他，轻轻挣了一下，最后敌不过难受，就那么乖乖地呆在了他怀里。
还有……她好像还挺容易脸红的……？
瞿自杨自觉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起来，赶紧停止了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