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两人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都同沈桃简单说了一遍。
近来局势紧张，日日都有好几拨人来此巡逻找人，众人便都各回各家待着。
沈桃也由此才知，柳瞻似乎真死了。
由他那几乎没怎么在众人面前露过面的儿子出面，在明日接受众人吊唁，如今柳不言出来了，也没有说要不要取消还是如何。
闻至此，沈头侧首问：“柳书云呢？”
“据说还没好，还无法下地行走。”翟星摇摇头。
谢清雪双手抱剑，“你明日要去？”他问沈桃。
去，危险重重，不去，仍旧被动。大殿里三人安静下来，等着沈桃做决定。
“去，我去看看柳瞻到底死没死。”但她不能这样大摇大摆的去，柳不言的修为太恐怖，如此去怕是会有危险。
翟星摸了摸下巴，“我带你进去吧，无华宗已经下了通知，所有未闭关长老都需得前去。”他哼笑一声，“谁想去？反正我不想去，还是不兽境逼着要我们去的。”
谢清雪点点头，“我不去。”
与此同时，他眉头一蹙，与翟星对视一眼，翟星点头后他便直接御剑离开了。
对上沈桃的目光，翟星笑嘻嘻解释：“回去练剑了。”
“不过我不回去，咱们今晚就出发还是要做点什么？”他一脸期待地看着沈桃，沈桃面无表情看着他。
夜半三更之时，药宗雾气蒙蒙，所有的灵药仿佛都被仙气滋养着，在月光下茁壮成长。
两道身影偷偷摸摸摸进药宗。
沈桃靠着嗅觉以及与路上的植物们交谈，来确认了明月所在的位置。
明月与卫宗主是最先发现魔气的人，明月又为魔气所伤，有些事情他们比别人知道得更清楚一些。
出乎意料的，守着明月的是卫宗主本人。
他似乎早早感应到了沈桃两人的到来，正大开着门在里面配药。
沈桃两人鬼鬼祟祟在门外徘徊时，一句“进来吧”将两人带了进去，大门瞬间关上。
沈桃站直了身子，“卫宗主。”
翟星也难得见她对谁这么恭敬，同样恭恭敬敬问了好。
卫宗主眼皮子都没擡一下，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灵药分辨着，一面轻声开口，“为了魔气来的还是来看明月的？”
沈桃乖乖答：“都是。”
卫宗主笑了一声。
“先去看看她吧那。”他转过身走在前面，声音压得比较低一些，“上次多亏了你发现及时，才没有让明月殒命，但她现在情况也并不太好。”
三人走到里面，才见明月躺在一个透明结界中悬浮於空中，下面放置着一个丹炉，正不断燃烧着。
“她遭魔气侵袭太深，我也只能堪堪保住她性命，要再恢覆从前，只怕是难，明月做我弟子这些年，有些心气，也不知她醒来后能否接受。”他微微叹一口气，“若非当时我允准她去那里，她也不至於变成这般。”
他语气中满是自责。
沈桃顺势追问，“你们发现了什么？”
卫宗主侧首看沈桃一眼，道：“深下九渊与魔族交易之人。”
两人提起了心，卫宗主缓缓道，“你与兽境关系如何？”他话中的意思沈桃立马明白，干脆地摇头。
“若这次他真死了，那就是被我杀的。”
沈桃耸了耸肩，她绝不信柳瞻会就这样死了，明日指不定有什么东西在等着她。
卫宗主点点头，“那日明月出去找灵药，那灵药只长在有魔气的地方，我不放心却身有要事，只简单叮嘱过便让她去了，回来却成那副模样，我查看了她留给我的留影石，发现是柳瞻也在九渊封印口的位置，从封印上开了一道门进去。随后入口关闭，明月很谨慎，她没有上前，只是在外蹲守，却没料她去采药时便已经被魔族盯上，柳瞻与魔族回头将她大伤，便成了这样。”
翟星蹙眉，“您身为大宗门宗主，何不将留影石拿出来同其他宗门一起联合找柳瞻要个说法。”
卫宗主看他一眼，又看看沈桃，一脸的欲言又止，最后道：“没那么简单。”
他带着两人往外走。
沈桃似乎知道了，她垂着眼眸，“因为我恰好在那时候‘杀’了柳瞻，死无对证。”
得了卫宗主点头，翟星突然笑了，“所以，那现境主当真是假死以逃避？那他现在真身在何处？”
沈桃脑子里闪过观青的脸，却突然又想起，已经没用了。
灵根与妖丹已经全部拿回来了，而且是在柳不言的身上拿回来的，柳瞻所做之事，柳不言必定是清楚的，这次也是有预谋而来。
没了妖丹，观青也无法再感应到柳瞻的位置，更何况，他现在也还昏着没醒来。
沈桃不知不觉间有了片刻出神。
翟星撞了撞她肩膀，“想什么呢？”
她摇摇头，翟星便又道，“你明日可需小心些了，兽境上下一心，那柳瞻指不定正等在那里等你去。”
不止如此，还有柳不言，那个连凤凰水镜都能闯入的人。
沈桃沈默着。
灯光下，卫宗主的脸上多了几分严肃，他看向沈桃，“沈桃，上次我没帮你你不会怪我吧？”
“不会，您背后是整个药宗，为了我一人让整个药宗陷入险地，这是没有必要的事情。”沈桃弯着眼眸，灯光下眼神清明澄亮。
翟星睡着眼眸，似乎在想着什么事情。
卫宗主与沈桃又说了几句，交给沈桃一些丹药，“虽说这局面早晚会有人打破，但如果是你，我还是帮那老东西照看一下吧，明日万事小心，若有什么意外，我会尽量帮你离开。”
他语气沈重而严肃。
沈桃笑着颔首道谢。
与翟星离开之时，她忽而想到什么东西，想来想去才发觉自己此前空闲时也忘了去取立天柱的材料，现今手上仍旧没有称手的兵器。
罢了，说来说去，体修最终靠的不还是自己。
她坐在翟星的剑上摇了摇脑袋。
月光下地面上的万物都被笼上一层薄薄的淡晕，风吹着树叶摇头，这些树都可以帮她传递消息，方才她能通过向植物问路找到明月的所在。
那现在她是否也可以通过向植物询问，利用他们传递消息？
“翟星。”
前方翟星也正深思着事情，茫然回头，眼眸带着笑意，“怎么？”
“我们下去。”
翟星不清楚沈桃想做什么，但仍旧听她的意思降低飞行高度，地面上不远不近有一些兽境弟子正在行走，两人落地后便隐进山林之中。
他看到沈桃佝偻着身子，精心挑选了一棵最年长的树，拍拍它身子问：“请问你可以帮我去凤凰水镜看看观青的情况吗？”
树枝摇了摇身子，紧接着周围的树一溜排下去全都接连摇着树枝。
它们似乎在以这种方式传递着信息。
沈桃又道，“我明日会在仙云宗，届时麻烦你们派个会说话的小精怪来通知我一声，多谢。”
说罢她又将自己灵戒中带着的水壶拿出来，将水尽数倒在树根上。
“谢谢。”
至此，她才算是完成，转身时只见翟星懒散地倚着一棵树，声音里似乎含着笑意。
“你们妖族的交流方式很有趣。”他自动将沈桃归为妖族。
但带沈桃重新出发之时，同样发出自己的疑惑。
“柳不言说你是兽境的人，是他的外孙女，你怎么会是妖族呢？难不成——柳不言其实是妖族！当初和妖皇争斗失败，转而成立兽境，专与妖皇作对。”
听了他的话，沈桃眨眨眼，月光下，那双明亮的眸子正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时间对得上吗？”
沈桃一句话将他的猜想堵住。
眼见他又要开始发散自己的想象力，无奈之下才将自己的事情告诉她。
御剑飞行之路也才算得不那么无聊。
翟星听后沈默了，双手环胸，“没想到兽境还藏着这种丑闻。”
沈桃冷眼，“什么丑闻？什么是丑闻？”
翟星连连伸手安抚投降，“不是丑闻，人族与妖族千万年前也是和谐相处，甚至互相帮助，齐心协力才能将魔族镇压下去，但这对於一个与妖族完全对立的宗门来说，外界皆会认为这是丑闻吧。”
他耸耸肩，“你的外祖父他们说不定便是这么认为的。”
“你母亲若是没遇见你爹，那现在坐在境主位置上的便是她，这样优秀的女儿却爱上了所有兽境之人都看不起，视为待宰之物的妖兽，这对他来说便是他那一辈子最大的污点。他的骄傲，他的心血，都断在了这里，也难怪他会那般对你的母亲……”
他每说一句话，沈桃的脸色便又冷几分。
翟星见她一脸对敌一般的脸色。
“我没别的意思，我若是敌对妖族，便没有资格加入问仙，我只是想和你一起分析一下他现在对你的态度。”
他有些无奈，又翻个白眼，“你这脑子这么多年还是不长，出来混有些危险呀。”
沈桃闭上眼，握紧的拳头暴露了她的情绪。
仿佛正在说着，他再说一句话，都有可能就此丧命她拳头之下。
翟星轻咳一声，“那个，咱们就事论事，你去了藏哪里？”
仙云宗现在几乎没有任何可以躲的地方，四处都是仙云宗弟子与兽境弟子，走不了两步便会被发现。
沈桃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裴厌有消息了吗？”
“还活着。”
果真不出所料，能跳下那熔炉还活着出来，别人也就罢了，偏偏是现在根本没什么修为的裴厌。
她心中已经有了打算，只没第一时间告知翟星罢了。
这一趟她必然不会让自己受伤，她还记得自己要去接观青。
两人到仙云宗时已经是人山人海，而此时的天际也不过还泛着鱼肚白，太阳还没翻过那座山头升上来，但所有人都出奇地安静等着。
没有人多言。
翟星身为无华宗长老，走的另外的通道。
但没想到，长老通道同样有检测，眼见那人的法力便要探过来。
里面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翟星长老，可算来了，上次你托我帮你炼制的丹药我都带来了。”卫宗主突然出现在众人面前，直接上前将翟星拉了进去，两个大袖子挨着的一瞬间，一只小麻雀从翟星的袖子里藏进了卫宗主的袖子里。
后方检测的人不放心的远远探测了一下翟星，并未发现什么才放心地收回手。
翟星见状有些咂舌。
“竟查得这么严？”
“除了那两位，其馀所有长老都会被查，连同原本就在仙云宗的长老们在今早也被集中检查了一遍。”
卫宗主来得比两人更快些，对现场情况更了解。
沈桃藏在他袖子中根本不敢讲话。
“我还以为这丫头有什么办法，没想到是这么冒险。”卫宗主摇摇头。
沈桃没有讲话，现在周围人多，她屏息敛气以免被周围的人发现。
两人面上笑着在交谈，实则在低声说着其他。
“现在你们要去哪里？不如找个地方好好躲着罢。”卫宗主已经大约摸了一下仙云宗的情况，“今日的防守情况与之前完全不同，所有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今日即便是一只蚂蚁要从这过，也得被查一遍，我的建议是小心为上。”
沈桃这才轻声道，“去见柳书云。”
卫宗主顿了顿脚。
“这个可行。”
他身为药宗宗主，原本就是被请来为柳书云医治的，此番去见柳书云也根本不会有什么意外。
翟星想跟去，但他此前同沈桃一起出现过，又同是问仙成员，仙云宗与兽境之人对他有防备，根本不可能会放他去接触柳书云。
卫宗主特地挑了个无人探望的时候，此刻众人都在准备着今日的大事，连老境主也不在这边。
无人在，卫宗主进去得格外顺利。
进入房间时确认没有外人，翟星在沈桃身上使的法术也恰好失效，沈桃从小麻雀变成了人，与卫宗主一起走向内室。
柳书云似乎睡得很浅，一下就被惊醒了，也或许早就醒了。
看到走在前面的卫宗主时面上没有任何变化，“劳烦宗主今日还抽空来……你……你怎么来了？！”
她看到沈桃的那一刹瞬间楞住，眼睛瞪大了，伸着脑袋要确认门窗是否关好。
沈桃竖起食指，“嘘——那老头在哪里？”
柳书云挣扎着想起来，沈桃按住她，阻止她的动作。
立天柱所打造的灵器并非一般的重量，再加上她本身的力气，柳书云短时间内都不可能好起来的，不如好好休养。
柳书云眼神有些紧张，“不清楚，应该在想办法孵化凤凰蛋，你要小心一些，他的修为并非你我可挡。”
沈桃颔首，“知道。”
“你爹为什么对外称死了？”她没有问是否死了，沈桃心中根本就没真的怀疑过柳瞻会就这么死了。
柳书云嘴唇动了动，眼神有些黯淡。
沈桃歪了歪头。
她缓缓道，“我不清楚，这些事情我爹已经不告诉我了。”
原来如此，“他现在都交给了你的那个弟弟是吗？”沈桃笑了，一个连她都不知道存在的人，若当真是奇才，柳瞻怎么可能藏得住？
柳书云点了点头，“我弟弟心不坏，只是没有受到好的教导，如果你遇到他，还请……手下留情。”
沈桃沈默着没有立马应下来。
那是她的弟弟，却也是深受柳瞻喜爱的儿子。
柳书云见她不应声，苦笑一声，“我只是……对不起，我没有资格干预你的决定。”
沈桃双手环胸，撇撇嘴，“你若是不干预，也不会变成这副样子。”
说到这里，柳书云再度垂下脑袋，良久后，她低低笑一声，“可笑吗？我做了他那么多年喜爱的女儿，我也一直以为他将我当成下一个境主在培养，我从小以此为己任，认真学习，努力修炼，却连他那日是个分身都不知道。”
沈桃再度沈默。
这算起来应当是他们家的家事。
柳书云眼角落下眼泪，连忙擡手拭去，“抱歉，是我没分寸了。”
“你今日来仙云宗就是为了确认父亲的事情的话可以离开了，我给不了你答案，现在外面守卫森严，你最好不要在此停留。”
她轻轻推了推沈桃。
沈桃正要讲话，却听外面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三人眼神同时严肃起来。
沈桃闪身躲起来。
待那人推门进来时，便见卫宗主正隔着床帘悬丝诊脉，见他来了面上也并无奇怪，只淡淡看他一眼，便接着诊治。
“卫宗主，抱歉，我有点急事要同我姐姐商量，还请卫宗主稍待片刻。”
卫宗主见状犹豫了一下，却最终还是只能站起身，“好。”
他走时一眼都不敢看屋内躲着人的方向。
床上的柳书云也没有要将床帘拉起来的意思。
“别掀开，方才看了伤。”她伤在背上。
那少年想要掀开帘子的手顿住，收回去在一旁凳子上坐下，端着身子。
“姐姐，今日也不肯出去看看爹爹吗？”
他声音里带着些许稚气，“还在同爹爹置气吗？”
柳书云没有应声，她不想回答这些话。
那位年幼的弟弟突然转了话头，“祖父带了凤凰蛋回来，公告了沈桃的身份，你说她今天会来吗？那日，她就是那样在我面前将爹爹杀了的。”
柳书云听到这里，才终於有了反应。
“沈桃来了？”
那位弟弟耸耸肩，“不知道，或许会来，那可是凤凰蛋，连你也想要吧。”
柳书云轻哼，“我不稀罕。”
从前她或许会争取一下，现在已经没有必要了。
语气里的嗤笑惹怒了那位年幼的弟弟：
“姐姐，你只关心沈桃吗？她对你做了什么？是不是对你施了什么法术？你那日不帮着爹爹便算了，如今爹爹都被她杀了，你还在关心一个外人有没有受伤？”
他满脸愤然，“你不是告诉我，你很关心爹爹的吗？”
柳书云双眸算不上冷，却也不带什么情绪，很是空洞地看着他。
“我不关心他，那我怎么会躺在这里？”
但当她躺在这里的时候，她爹做了什么？
他将这个悄悄培养的儿子接了出来，要代替她与沈桃比试。
他想的是要将沈桃比下去，要杀一杀沈桃的威风，甚至不惜将自己的一部分修为与培养多年的妖兽交给弟弟，却只来看过她一眼。
来了之后并无关心，只指责她为什么不帮着他一起将沈桃杀了。
柳书云轻轻闭上眼，“你出去吧，你要办丧事，应该很忙吧。”
她声音里带着些许嘲讽。
外头那人忽然沈默，片刻后压低声音带着请求，“姐姐，你别怪父亲，他也是迫不得已。”
柳书云没有说话。
她不信自己父亲的迫不得已便是不告诉自己那是分身，任由她挡下那致命一击后，他逃离现场，任由她倒在血泊之中，被他要杀的人救治。
“姐姐，你既然那么关心沈桃，那我便将她抓来给姐姐好好看看，等姐姐看够了，我再送她去见爹爹。”
弟弟声音带着些许阴狠。
床上帘子后面的沈桃与柳书云对视一眼。
“阿奇，你现在还小，还不懂爹爹和祖父的意思，你不要盲目相信他们的话。”
柳书云试图救一下自己的弟弟，这个弟弟连她也很少接触，从来都是由柳瞻私下单独教导，他们两人见面的次数也是少之又少。
她只知道，他还小，还有悔改教导的馀地。
她算是看透了，自己这一家人的冷漠冷血。
柳奇声音冷下来。
“姐姐你在说什么？你说这样的话真的对得起父亲这些年对你的器重吗？父亲现在尸骨未寒……”
他话未说完，便被柳书云打断。
“够了，别说了，我不想听。”
“他死没死你比我更清楚，我都不信他死了，这天底下有几个人会相信，沈桃那么聪明，她也必然不会相信，她今日是不会来的。”
她轻笑一声，“你们的计谋终归是要落空的。”
“姐姐！”柳奇猛地一拍桌子。
沈桃挑了挑眉，小小年纪脾气倒是不小。
柳奇声音很愤怒，气笑了：“姐姐果然如爹爹所说，算是半个废物。”
“你可知，祖父已经布下天罗地网，沈桃进了仙云宗便绝无再离开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