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嘚嘚,车轮滚滚。
柳月初坐着马车,一路经过了许多街道,在路过商业街时他看见没有宵禁的街道两边依旧摆着许多摊子,各类小吃摊正冒着蒸腾的热气,两边店门口的灯笼极尽抓人眼球之能,鲜艳华丽的配色、大胆奇巧的样式,恨不得挂到路中央去,将所有路过的行人全部拉进店内才好,不少人闲适的在街道上闲逛着,享受着刚入夜的微凉晚风。
柳月初看着那些被父母牵着的孩子,他们圆润的脸上洋溢着快乐的、兴奋的笑容,身上有着柳月初所没有的鲜活与娇憨。
柳月初艳羡而又新奇的看着眼前的场景,不肯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五颜六色的灯笼在腾起的白烟中像是被串起来的糕点,那种他见过却没吃过的、带着甜蜜与美好意味昂贵食物,与眼前这梦幻一般的场景一模一样。
白蒲镇实行宵禁,入夜后没有特殊原因是不准外出的,因此柳月初从未在那里见识过这样的场景。
他一眨不眨的看着,眼睛里映着明亮的光彩,伸着脑袋问道:“平涛城没有宵禁吗?”
身为平涛城普通居民的徐三立刻骄傲的答道:
“宵禁自然是有的,不过要在亥时以后才实行。平涛城的夜市也是本地一大特色,经济与商业不发展繁荣到一定程度的城镇是不会出现夜市的,怎么样,没见过吧?”
趴在车窗上的柳月初深表赞同,喃喃道:“确实没见过。”
徐三也不知道听没听清柳月初的回答,他热情洋溢的自顾自介绍着,“平涛城可是白水郡第一大城,每天有数不清的货物从水上经过这里,这里有天南海北的新奇玩意儿,有些你听都没听说过。”
“只要有钱,你什么都能在这里买得到。”
“人也可以买吗?”
马车逐渐将灯火通明的街道甩在了后方,慢慢看不清了,柳月初收回视线,神色莫名的问了一句。
不等徐三回答,柳月初看着无人的街道要求道:“再快点!”
“那可不行,平涛城内马车是限速的,超速了可是要罚款的。”徐三顿时忘记了柳月初的问题,摇头拒绝。
大半夜的谁会盯着你超没超速?谁看得清你?柳月初加重语气道:“我是去报官的。”
“报官?你报什么官?你身上有什么案子?”徐三百忙之中抽空回头看了柳月初一眼,似乎在判断他出了什么事。
柳月初的表情一下变得很诡异,像是对于徐三的追问感到不满,偶尔经过的灯笼将昏黄的烛光投入车厢,柳月初的整张脸在阴影之中若隐若现,看不真切,他的眼睛却在黑暗中莹莹的发着光,一闪而逝的亮光中,徐三看见他张开嘴巴,轻声而清晰的道:“我看见有人在杀人。”
“……”
一路无话,再没问过一个字的徐三将马车停在衙门门口,在收了钱后头也不回的挥鞭离开了,像是被鬼撵了似的。
柳月初看了眼恢宏、庄严、雄伟的建筑,看着站的笔直的兵丁,两只比人还要高的威武的石狮子拱卫着朱红的大门,他深呼了一口气,走上了高高的台阶。
“站住!做什么的?”
一位高大的守卫拦住了他。
柳月初勇敢的昂着头直视他,“我来报官!”
“大人已经休息了,有什么案子明天再来。”
“人命关天的大事!”
守卫发出一声冷笑,似乎是在嘲笑他的口不择言,“你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别在这里碍眼,快些回家,当心被人拐了去。”
柳月初心急不已,为他的不信任以及轻视而恼火,声音也逐渐开始抬高,他大声道:
“就是有拐子!住在城南北梨园的马戏班子就是一伙拐子!他们拐卖妇女儿童,把人扒皮抽筋做成妖怪拉出去表演!还往天香楼里卖人!”
见柳月初说的有名有姓,那名守卫与另一边的同僚对视了一眼,有些拿不准,拐卖人口可是大罪,采生折割更是死罪,若他说的是真的,这可是一件大案。
柳月初见他们似乎有些动摇,再接再厉喊道:
“是真的!你们去看看就知道了,我是趁着他们不注意跑出来的,还有其他人没跑出来呢,你们要是不管,他们就要被活活打死了!”
另一名守卫神色犹豫,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他不确定的说道:“要不,我进去禀告一下?”
拦住柳月初的那名守卫并未开口,他低头看着倔强的与自己直视的柳月初。
柳月初毫不退缩的与他对视,面颊和脖子因为强烈的情绪波动而泛着红,那双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映着自己的身影,透露出强烈的决心,仿佛燃烧着一团火焰。
往天香楼里卖人……
知道天香楼是什么地方的他产生了些许明悟,看着柳月初的面容,似乎知道了他被拐的原因。
“嗯,你去吧,我在这里看着他。”
在柳月初期待的目光里,他点了点头,旁边那位立即走入门内向上禀告去了。
柳月初当即就绽放出了一个类似于劫后余生的笑容,他单薄的胸腔剧烈起伏了几下,控制不住的笑出了声。
小孩子特有的快速调节情绪的能力此刻在柳月初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他先是在平整的、水磨石铺成的门前转了几圈,用脚底在上面摩挲着,感受着光滑的触感;接着又好奇的跑去摸了摸母石狮脚下踩着的小狮子;然后他昂着头去读大门两边的对联,最后,他回到了门前,好奇的、期盼的盯着里面,希望下一刻就能看见大批的捕快从那里出现,去逮捕审判赵平,解救无辜的被害者。
柳月初现在极度开心,他认为既然已经报官成功了,那么等会官府自然就会派兵出去,把赵平一伙人全部抓住,再将庄春桃他们解救出来,然后把赵平他们通通砍头。
因此,被压抑着的心情陡然一松,顿时让他有些得意起来,他幻想着张丽他们被解救的场面,幻想着罪犯们被治罪的场面。
他的心脏砰砰直跳,脸上鲜活的神采却在慢慢褪去,眼中的亮光渐渐黯淡,两只眼睛漆黑如幽井,洞洞的望着远处无人的街道。
“快走,快离开这儿……”
梦中发生的一切在这时突然全部回想起来,白发绿眼的自己,黑发黑眼怀抱婴儿的另一个自己……以及自己吃下的那颗黑色的珠子。
“快走,快离开这儿……”
柳月初失神的喃喃自语,耳边尽是一些虚幻的呓语,他慢慢转过头,直愣愣的盯着那位兵丁,两眼黑沉,吞没光亮,透着些非人的冰凉无感。
刷——
长刀出鞘,寒光扑面。
柳月初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从那种虚无的状态中回过神来,有些惊恐的看向莫名抽刀的兵丁。
那位兵丁也是一脸莫名,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拔刀,还是对着一个孩子,脸上尽是疑惑不解。
方才他心头忽然生出无端的恐怖,仿佛被什么不可言说的东西盯上了一般,寒毛倒竖,后背发凉。
守卫找补似的咳嗽了一声,说了个不是理由的理由,道:“官家重地,不许轻浮无礼,有碍观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