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老二,你怎么年纪越大越糊涂?”
张买办语气严肃的问道:
“那鬼是这小子派出来的吗?”
被称为韩老二的人默不作声,一脸不忿。
张买办继续道:
“就算这鬼真的是为了他来的,也不是他的错,别人要害他,难道还要怪他:‘怎么不害别人偏偏害你自己’吗?”
“不是他的错,也不是我的错,那是谁的错?难道老黄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他儿子平白无故没了爹,婆娘平白无故的当了寡妇?”
柳月初的思绪纠缠着,难以理清楚。
那两只鬼似乎是为自己而来,黄吉祥也因此而死,这样算来,似乎是自己害了黄吉祥……可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呢?
为什么会无缘无故的被恶鬼追杀?自己明明什么也没做,既没有得罪过别人,也没有冒犯过哪路神仙。
柳月初在心头过了一遍自己的生平……难不成是因为偷吃了长生大帝的供果?
他回忆往事,只找出这么一件事情来。
柳月初有些犹豫,一个已经有些干瘪了个果子,应该不至于吧?
他低着头,心好像被黄吉祥的话语劈成了两半,一面被揉皱了,为黄吉祥的死感到愧疚,一面又沉甸甸的装着委屈。
自己也不想被恶鬼追杀的,谁又愿意摊上这种事情呢?况且自己一直呆在医馆里,连门都没出过几次……
韩老二的眉毛抖动着,脸上爬上些许红色,只登着眼睛盯着默不作声的柳月初。
“老黄的死是个意外,我也很难过,大家都是这么多年的兄弟,谁也不会盼着他死,他的安家费我一分都不会少。”
张买办低头看了装鹌鹑的柳月初一眼:
“不过这件事确实需要一个交代。”
“小孩子不清楚,我不信大人也不清楚,回去之后问问刘二根那家伙,他要是知道有人想害这小子却还故意把他塞进我们车队里,我必不会善罢甘休。”
韩老二哼了一声,终于不再纠缠:
“但愿如此。”
柳月初抬起头,他不能再继续沉默下去了,因为祸水已经开始蔓延到刘二根的身上,他是个好人,帮了自己这么多,自己不能放任别人误会他。
“张先生,刘二根其实不是我的叔叔。”
“嗯?”
众人看向柳月初,他们的主要活动区域是城东与城北,在城东开铺子卖东西,在城北生活,所以对于城南的万和医馆了解不多,仅仅是知道而已,并不清楚医馆的具体情况,不知道柳月初在那里当了六年的学徒。
“我其实是个孤儿,和刘叔也才认识没几天。”
柳月初低着头道:
“我之前是万和医馆的学徒,后来师傅死了我就被赶了出来,没有去处,刘叔帮我送师傅去超度,把他埋下地,又问我以后有什么打算,我说自己在平涛城还有些亲戚,想来投奔他们,刘叔才帮我找上你们车队。”
“……他说我们是叔侄关系,只是怕我被欺负了,其实我和他不熟。今天晚上的事情,我根本就不知道为什么那鬼要捉我,更别说他了。”
桌上安静一片,无人做声,只有外面的虫鸣和狗嚼骨头的脆响传来。
“所以他根本就不知道,你们别怪他。”
通过和那壁虎的一番谈话,柳月初已经确定那两只鬼是为自己而来的了,而黄吉祥也是因为自己才受了这无妄之灾。
“明天我就不和你们一起走了……我已经知道路了,我还是自己走吧,免得又连累了你们。”
柳月初在王槐手下活得营养不良,瘦猫一样的身材,在这伙成年人里只到他们的胸口,坐在条凳上脚不沾地,依旧比他们矮了一个头。
此时他低着头,露出细瘦的脖子,小猫似的为刘二根辩解,又说出自己悲惨的身世,一时间倒勾起了这帮男人的恻隐之心,哪怕是之前的韩老二也不好意思起来,仿佛他在欺负一个孤儿,面上尴尬,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了。
“咳咳。”
张买办咳嗽一声,清了清喉咙,组织了一番语言,道:
“这,额,我们并没有怪你,这件事也不是你的错,要怪只能怪那驱使恶鬼的妖人……至于去平涛城,明天白天抓紧赶路的话,一天时间就能到,大白天的总不会白日见鬼,所以你也别想这么多,依旧跟着咱们走,咱们肯定会把你送到沈、送过去的。”
张志明则又夹了块鸡肉到柳月初的碗里:
“吃饭吧,再不吃菜就要凉了。”
“对,都吃饭,吃饭。”
饭桌上的气氛在张买办的招呼下重新热络起来,筷子与碗碟的碰撞声再次响起,狗儿们也不再那么认生,开始在桌下钻来钻去的争抢骨头。
用餐结束,借住人家家里的女人们收拾着碗筷,忙着铺床,男人们则商议着价格,一人一两银子是同意他们进村的价格,今晚的住宿和晚饭要另算。
柳月初不参与讨论,他站在门外,并未走远。
村里黑黢黢的一片,只有零星几家窗内还透出昏黄的灯光,但那昏暗的油灯却并不能照亮屋外,大多数人家都已经熄灯就寝了。
那只灰扑扑的大壁虎依旧趴在墙上,嘴里正嚼着一只大肚飞蛾,飞蛾扑扇着巴掌大的绿色翅膀,发出窸窣的声响,挣命一般,身上的绒毛乱飞,却依旧被壁虎慢慢吞噬,在它还活着的时候。
柳月初蹲下身,捡起掉落在地的飞蛾翅膀,举到眼前看着。
他观察着翅膀上的花纹,随口道:
“听说飞蛾的粉末吹到眼睛里会让人失明。”
“假的。”
壁虎舔着嘴巴,回味着刚刚那顿大餐:
“但如果是成精的飞蛾倒是有可能。”
柳月初的目光从碧绿的飞蛾翅膀上移开,好奇道:
“飞蛾也能成精吗?”
“当然了。”
壁虎不理解的看着柳月初,奇怪他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世间万物都能成精,都能变成妖怪。”
柳月初斟酌着语言道:
“可是妖怪不都是需要长久的修行才能得道吗?飞蛾这种夏虫,没有足够的时间支撑它们修炼吧?”
“不一定非要靠自己修炼,也有可能得到了什么机缘。”
壁虎一脸的向往:
“或是吃了什么草药,或是得了什么灵物,说不准的。”
柳月初确认般问道:
“得到灵物的话就能修炼吗?”
“基本上是这样的。”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柳月初不再说话,垂下眼帘,默默思索着。
他想到自己在过了生日后能够逐渐看到的那些影子,想起那具让人感到寒毛倒竖的溺死女尸,想起超度王槐师傅时那些迷乱的鬼影,想起青云轻而易举的摇铃镇压,以及今晚,那两只狰狞邪恶的恶鬼。
人命在它们的面前是多么的脆弱啊。
而自己的身上似乎也藏着一些特殊,并且有人先自己一步发现了这特殊,想要得到自己。
如果自己也能修炼的话,那么是不是就不用再害怕哪天晚上莫名其妙的遇到恶鬼了呢?
‘要是我也能修炼就好了,说不定还能找到母亲,不是说人死为鬼吗?我如果有青云道长的本事,想必就能召来母亲的魂魄吧。’
一向喜欢把事情往最坏的地步考虑的柳月初已经在心里将自己的母亲归于死亡了,如果他们母子有机会再相见的话,那则是天大的意外之喜,若是此生再难以相见,自己也早有心理准备,不至于过度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