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夜深了。
大雨滂沱。
陆怡晴换上了院长女儿带过来的裙子, 小袁老师还非常热情地借了化妆品给她。
镜子里的女人无疑是漂亮的,眉眼也是柔和的,带着点笑意。
小袁老师直夸她天生丽质, 还叨叨叨地问:“小陆老师, 你有没有什么兄弟之类的啊,我还有个妹妹也没结婚呢!”
陆怡晴说:“我是孤儿。”
小袁老师张了张嘴巴,似乎说不出话来, 她的脸被憋得通红, 最后艰难地小声说道:“……对不起。”
陆怡晴觉得有趣,似乎每次有人问她,她再这么回答了之后,他们就都会说抱歉。
但事实上——
“没有什么可道歉的。”她语气柔和地解释道, “福利院是一个很好的地方。”
“虽然我小的时候有很多东西都不太记得了。”陆怡晴歪着头, 慢慢地说, “但我没有留下什么深刻的痛苦记忆。”
所以应该是个很好的地方。
……但是小袁老师看起来更愧疚了。
是能半夜起床上厕所想起来这事都能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的程度。
陆怡晴倒是很不在意, 她推开客居的门,发现外面的雨下得很大, 不过这里有很多一次性用具, 包括那种透明雨伞。
她和小袁老师一人撑了一把透明伞, 从客居前往公馆。
林氏公馆里灯火通明,虽然外面倾盆大雨, 电闪雷鸣, 但丝毫不影响里面的人的好兴致。
进去后, 迎面走来的是之前在山下见过的风风火火的堂姐。
她手里还拿着对讲机, 看了她们一眼, 最后把目光锁定在了陆怡晴的身上:“你是新的伴娘?”
陆怡晴点了点头:“你好。”
“真是麻烦你了。”堂姐叹了口气,“不知道阿媛突然要临时换伴娘干什么, 伴娘自己说是身体不舒服,可我说要给她请家庭医生,她又死活不要,真是……”
她看起来并不知道伴娘和新郎有纠葛。
陆怡晴说:“没关系的,正好我和钱老师是朋友,帮个小忙而已。”
“辛苦了,今天是新娘的单身夜派对,不过因为换了伴娘,可能需要你先熟悉一下相关的流程,在公馆二楼的右手边第七个房间,新娘在那里做准备。”堂姐说着,随手拿过来两个面具递给她们,“这是假面舞会的面具,斯诺克和保龄球场在地下室,温泉在公馆外面,埋了引路灯带,等你了解完流程后,也可以来玩。”
说着,她顺手将一个红包塞进她的手里。
“辛苦。”
陆怡晴点了点头,接过了面具,一楼有冷餐会和香槟塔,戴着假面的客人正三三两两地穿梭其中,他们都在有说有笑,柔和的音乐像溪水一样潺潺地流淌。
她走上了二楼,循着堂姐给的地址往前走,最后在二楼的走廊尽头停下了。
公馆很大,房间很空,层高也很高,当她来到二楼的时候,一楼的那些音乐声与欢声笑语似乎都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似乎是从另一个世界里传过来的那样。
走廊的灯似乎是坏了,陆怡晴摁了两下,没亮。
不过还好踢脚线边埋着隐藏式的灯带,勉强可以看见路。
小袁老师自告奋勇地说要陪她来,避免她一个人的紧张与尴尬。
陆怡晴其实不会有那样的情绪,不过她没有拒绝她的好意。
大多数人都会选择接受他人的陪伴。
她想,有趣。
到了房间后,陆怡晴擡手,敲了敲门。
不多不少,正好三声。
也就是那个时候,门后面传来一阵丁零当啷的响动。
似乎是有人碰倒了什么东西。
紧接着,一个刻意压低了声线的声音响了起来:“谁?”
陆怡晴问:“我是新来的伴娘,可以让我进去一下吗?”
她话音落下,房间里便陷入了沉默。
陆怡晴等了一会儿,没有再等来回音,也没有等来有人开门。
于是她再度擡手敲了敲门。
也就是这个时候,小袁老师小声嘀咕道:“新娘子一个人闷在里面干什么呢,灯也不开的?”
陆怡晴看向她,她努了努嘴,示意陆怡晴看下面的门缝:“喏,你看。”
果然,门缝是黑漆漆的。
时间又过去了一会儿,正当陆怡晴打算敲第三次门的时候,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但是开得并不多,只露出来一条小缝。
那道小缝后,果然如小袁老师所说那般,屋子里是一片漆黑。
随着房门的开啓,一股浓重的香水味扑面而来。
也许新娘是打碎了香水,原本昂贵的香水现在就像风油精一样刺鼻辣眼。
紧接着,一张惨白的脸从门缝后面探了出来。
她只露出了一只眼睛和小半张脸,脸色惨白,眼睛里面似乎有些血丝,总之看起来状态不怎么好的样子。
不过陆怡晴借着走廊灯带昏暗的光,还是可以从那露出小半张脸看出她就是新娘。
山脚下的婚礼现场布局有新郎新娘的照片。
“……有事吗?”
她的声音被刻意压低了,又轻又低,像被风吹着的蜘蛛丝。
“我是新来的伴娘。”陆怡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我想过来了解一下婚礼的流程。”
新娘沉默了一下,最后说:“不用了,我今天身体不舒服。”
“是你们的堂姐要我来的。”陆怡晴礼貌地说,“至少你们婚礼应该会有那种的流程表吧?我至少应该了解一下。”
毕竟拿人钱财,□□。
新娘沉默了一下,说了声稍等。
紧接着,那小半张脸消失在了门后,屋子里传来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
很快,她又重新出现在了她们的面前。
还是那小半张脸。
一只手从门后面伸了出来,是一张铜版纸的卡片。
不同于她苍白的脸色,那只手倒是很温暖的,甚至还戴着雪白的蕾丝手套。
陆怡晴不动声色地将指尖划过她的掌心,然后接过了那张卡片。
婚礼流程在上面倒是写得很清楚详细的。
陆怡晴看了一眼她身后黑漆漆的房间,没有化妆师和服装师,也没有那些伴娘团,整间屋子里似乎就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和无尽的黑暗,和刺鼻的香水味。
“那我先不打扰了。”陆怡晴说,“如果有需要的话随时可以叫我。”
新娘连话都没说,听到她这么回答后立刻毫不犹豫地关上了门。
等门关上后,小袁老师抱怨:“她也太没礼貌了吧?”
陆怡晴说:“去找一下林家的堂姐吧。”
她们重新下了楼,陆怡晴找到了堂姐,说明了一下情况。
堂姐也有些莫名,但最后还是说:“那看来她是有事情吧,如果可以的话,麻烦你明天再去找她一趟,今天就请好好地享受这个派对吧。”
说着,她继续对对讲机那头的人发号施令。
“网络到底什么时候找人来修?什么,没信号?那就出去打电话啊?”
对讲机那头的人也有些无奈。
“林姐,其实还有个突发状况,雨越下越大,道路那边发生了小型坍塌,咱这出去的路被堵死了,修网的人一时半会进不来,估计得等明天喊人来清理道路后再修了。”
“什么?”堂姐似乎想发火,但她按捺下去了,“怎么这么多突发事故?”
“林姐消消气,消消气。”
堂姐拿着对讲机渐行渐远了,一边走一边嘀咕着可执行的方案。
小袁老师顺手将面具扣在了脸上:“太好了,既然今天晚上没事,那我们可以去玩了,小陆老师泡不泡温泉?”
陆怡晴看了一眼窗外的瓢泼大雨:“下着雨的温泉?”
小袁老师顿时就有些失落:“啊,也对啊,那不然我们下去打台球玩吧?”
陆怡晴顺手从大厅的冷餐桌上拿起一颗甜点吃了,不错,甜度很适合。
“我在这里随便逛逛就行。”她说,“你去吧。”
小袁老师目瞪口呆:“陆老师,你怎么一口就把那点心吃了?这不是要配牛奶红茶的吗,一口吃下去不腻得慌吗?”
陆怡晴又吃了一颗:“但是我很喜欢。”
她歪着头想了想,笑了。
“大约是小时候没吃过太多甜食,所以长大了才想要加倍弥补自己。”
小袁老师:“……”
她现在的表情看起来是能半夜爬起来给自己两个大嘴巴子的程度了。
她到底是没有去玩,和陆怡晴一起挤在一张沙发上看铜版纸上的流程内容。
第一眼她就震惊了:“花车?什么花车?这里还能有花车的?长什么样?”
“不仅有花车,还有缆车。”
从窗户外的这个角度看过去,能隐隐约约地看到远处有缆车的轮廓。
“那是很久之前造的了,据说是老会长为了夫人专门造的,为了更好地观光山中风景,据说雨过天晴的时候,坐在那上面能看到彩虹。”
有笑吟吟的声音自她们背后响起,陆怡晴回过头,发现也是一个戴了面具的男士。
他西装革履,身材挺拔,身上带着薄荷味的须后水的味道,有一缕额发垂了下来,湿漉漉的。
“这样子的吗?真是受教了。”小袁老师点点头,“话说回来,你的头发怎么湿了?”
男子有些无奈:“我刚刚从外面回来,外面的雨太大了,不过有伞,只是被雨打湿了一点头发。作为过来人,给你一个友好的建议,别去外面参观什么温泉。”
小袁老师有些失望:“好吧,那谢谢你的提醒。”
男子有些忍俊不禁:“没必要这么垂头丧气吧?就算不能出去,室内也可以玩吧。毕竟穿得这么漂亮,不然都可惜啊。”
陆怡晴没有搭腔。
倒是小袁老师说:“人生地不熟,不知道去哪里玩啊?”
“那来跳舞吗?”男士问,“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别误会,只是交个朋友。”
小袁老师先是欣然同意,然后又反应过来,看向陆怡晴。
想必她的良心正在折磨她,丢下陆怡晴一个人是很不道德的。
当然陆怡晴同样不理解这种行为,于是她只好开口:“没关系,你去玩吧,我正好留在这里熟悉会流程。”
小袁老师还有些不放心:“你真的可以吗?”
“没关系的。”陆怡晴失笑,“偶尔也给我留点私人空间吧。”
小袁老师这才走了。
等他们的身形被没入人群中,陆怡晴立刻站起身,走向没什么人的偏厅。
她之前问清楚了,在偏厅里有个内线电话,她操作了一下,拨通了警官先生的手机号码。
这里很安静。
她听着听筒里传来的等待音,和门外面传来的熙熙攘攘。
不知道过了多久,警官先生中午接了。
他的声音在座机里听起来有些失真:“你好,请问是哪位?”
“是我。”陆怡晴说。
“晚上好,陆小姐。”警官先生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惊讶,似乎很意外她会给自己打电话,“今天玩得开心吗?”
陆怡晴想了想,弯唇:“还好,挺开心的。”
警官先生想了想,道:“陆小姐,你还记得你的那个画家男朋友吗?”
陆怡晴轻轻地嗯了一声。
“我们今天终于联系到了他远在国外的父母。”警官先生说,“但从他们那里得知,他是被领养的。后来他们有了亲生的孩子后,就很少关注他了。”
怪不得他死的时候,他的父母会表现得那么冷漠,一直都联系不上。
而且在得知画家有了犯罪记录后,干脆拒绝承认领养过这么个孩子。
“是吗?”陆怡晴轻轻地反问了一句。
“是的。”警官先生说,“除此之外,我们还调查到……他以前似乎和陆小姐你待过同一家福利院。”
听到这里,陆怡晴的目光顿了一下:“我不记得我见过他。”
如果她以前真的见过他的话,她绝对会有印象的。
“恩,确实,他只是和你待过同一家福利院,他被领养的时候你还没有来过那家福利院。”警官先生说,“等他稍微大一些的时候,的确又去过那家福利院,但是那个时候陆小姐你也不在那里了。”
等同于是他们的每一次相遇都是错过的。
“不过,这让我更为好奇,既然你们的时间都是错开的,从前也没有见过,那么他盯上你是否只是一个巧合?”
陆怡晴说:“也许。”
她有些不太确定,也许到时候该问问福利院的院长妈妈。
不过她和她的关系不算太好。
啧。
不然还是算了。
警官先生继续说:“还有你曾经跟我提到过的,十四年前的那桩关于‘暴食’的丶摄入lsd的丶消化道里全都是老鼠的死者,他身边似乎也有这样的一个巧合。”
陆怡晴说:“说说看。”
“那就是,他曾经和米蓝集团的长子是同一所高中的同学,他们曾经共同喜欢过一个女孩,那个女孩刚开始先是和死者结了婚,后来死者因为激素发胖,她就开始申请离婚,并放言要和米蓝集团的长子结婚。”
陆怡晴问:“后来呢?”
“后来这件事情就变得奇怪了起来。”
警官先生说,“我申请翻阅了一遍当年的卷宗,发现死者的周围的亲朋都说过,妻子在死者发胖后经常出言嘲讽辱骂死者,一副巴不得他死掉好改嫁的嘴脸。”
“我们都以为死者死亡的话,最大的嫌疑就是他的妻子。但后来我们才发现,那女人早在死者死亡之前就已经去世了,据说她是去爬山的时候然后不幸身亡。”
“不过她的死亡有一个疑点——”
警官先生有些犹豫。
“那就是没有发现她的遗体——因为山下是一条水流湍急的河流,不排除她的遗体可能会被卡在某个暗处——但那是在十几年前,找了几年找不到遗体后,就匆匆以意外事故身亡结案了。”
“那也就是说,现在还不确定她的死亡了?”陆怡晴问。
“已经隔了十几年了,陆小姐。”警官先生说,“我不认为她现在还活着,现在这年头,坐飞机坐高铁都需要身份信息,她一个已经死亡的人,如何在现在的社会生存下去呢?”
陆怡晴摩挲了一下手里的听筒:“也许她不一定要用自己的身份活下去,她可以顶替他人的身份。”
警官先生的呼吸变慢了:“陆小姐,你是知道了什么吗?”
“我不太确定。”陆怡晴说,“毕竟那只是一个猜测而已。”
“我明白了。”警官先生说,“有任何新的线索的话,我还会再联系你的,陆小姐。”
他说着,挂断了电话。
陆怡晴暂时无事可做,于是她重新回到了大厅里。
那盘小点心虽然看起来很精致,但也许是太过甜腻了所以无人问津。
直到现在仍然孤零零地摆在桌子上。
陆怡晴走过去,又塞了一个。
完美的甜度。
此后,又有几个男人走过来询问她要不要跳舞,陆怡晴摇摇头,拒绝了。
其中有个人问:“为什么不来玩呢?是怕生吗?”
“不是。”陆怡晴说,“我不会跳舞。”
“我可以教你。”他看起来跃跃欲试。
陆怡晴说:“我上一个舞伴曾经被我踩出过脚趾骨折。”
这是实话。
不过那是在大学时候选修的国标舞课了。
那个男生对她开了一句关于高跟鞋的黄色笑话,而陆怡晴选择满足他。
七公分的高跟鞋。
可惜他后来就不说类似的笑话了,她的选修课也被迫重选了(换成了太极拳
陆怡晴有些遗憾。
……还以为他是真的想要被她踩。
那人听说了陆怡晴的辉煌战绩后,立刻转身走了,干脆利落,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陆怡晴于是继续吃点心,点心吃多了,有点噎。
有人在这个时候给她递了一杯果汁,鲜榨,很甜。
陆怡晴喝了,她转头看向来者,他用摩丝定了发型,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装,修长的手指上套着一个宝石尾戒。
此刻,那只修长的丶骨节分明的手伸到了她的面前。
陆怡晴有些不明所以。
她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才意识到他是想要邀请自己跳舞。
“我会把你踩出脚趾骨折的。”陆怡晴在这方面向来都是十分坦诚,“我的国标舞挂科了。”
然而那只手没有退缩,陆怡晴沉默半晌,只好将手给出去。
下一步,他就带着她旋转进了往来的人群,他把控着她的每一步舞步,前进丶后退丶旋转丶侧头,主导着她的每一步走向。
他没有说话,似乎也无需说话,想要表达的意思可以通过交汇的眼神丶贴合的舞步丶肢体接触的体温传达。
不得不说,他是一位十分优秀的老师。
陆怡晴专注地想,他想要表达的到底是什么呢?
每一次旋转,她的目光都能瞥过眼前的人群。
这些人都是作为林家的亲朋好友来参加的这场派对,按理来说,他们应该都是来自上流社会的高层精英,或者出生于权贵人家。
但陆怡晴在这人潮之中辨认出了一点不和谐的地方。
还没等她细想,他突然一个倾身。
她顺势后仰,他俯身而下,整张脸猛地凑近,温热的呼吸拂上了她的面孔。
一舞终了。
也就是在音乐暂停的那一刻,陆怡晴突然感到眼前一黑,眼前的人瞬间没入一片黑暗。
头顶上的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灭掉了。
四周一片漆黑。
大厅传来一阵喧哗。
有人说:“是停电了吗?快去开啓备用电源!”
陆怡晴借着舞伴的胳膊往后仰得更下,她看向窗外,外面狂风暴雨,雨似乎下得更大了。
一道闪电在此刻狠狠地劈下,照亮了漆黑的大厅。
人群在这个时候骚动了起来,更多的人惊呼。
“那是什么?那是什么!”
陆怡晴突然发现,大厅的落地窗本来都拉着窗帘,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全部都拉开了。
此刻,其中一扇落地玻璃窗外垂着一个摇摇晃晃的丶黑色的球体,上面似乎还拖着一块破布一样的东西。
窗玻璃上印着一行字体。
【envy】
嫉妒。
又一道闪电劈下来,骤然照亮了整个大厅。
人群中终于爆发出了惊慌失措的尖叫。
落地玻璃窗外,悬挂着一颗头颅。
一颗戴着头纱的头颅。
是新娘的头颅。
与此同时,小袁老师感觉到她的舞伴一把摘下了面具。
他看着那颗头颅,爆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喊声。
他是新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