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援未来计划？”罗辑皱了皱眉头，“明明现在对三体形势一片大好，是谁提出这种不靠谱的计划的？章北海吗？”
“那是谁？计划是行星防御理事会的常伟思将军通过的，最初的提议者是谁我并不清楚。”天文台的接客室里，丁仪坐在罗辑对面，如是说道。
罗辑沉默了一下，然后说：“我觉得我有义务反对这一计划的实行，这简直太胡闹了。”
“我倒是觉得这个计划挺好的，就是不知道他们的冷冻休眠技术是不是真的靠谱。”
“你真这么觉得吗？让大脑休眠，然后期待身体能继续完成工作，直到大脑再次醒来？这不是支援未来，而是在扼杀未来。”罗辑一脸严肃地反驳道，“就拿你来说，在三体人暗杀掉那些学界顶尖大牛之前，你在科研界的地位顶多排得上T1，而我可能连一个T2都勉强。”
“这话说得太谦虚了，罗辑教授。”
“你今年快80岁了，但辛苦点应该还能带出一两届有真材实料的学生，而你的学生还能再带学生，这样只要几十年，学术界就会恢复以往的繁荣。可如果你跑去休眠，人类失去的不是一个丁仪，而是丁仪余生的成就和未来数百个杰出的科研人员。经历过三体人的种种先手攻势，现在人类面临的其实是一个元气大伤人才凋敝的局面，刚站稳脚跟，正需要把优秀的人才留在当下，培养出更多优秀的接班人，你们的名字和功绩应该被书写在未来的历史书上，而不是送进休眠仓里，在将来成为烂柯人。从内容来看，支援未来计划掀起的蝴蝶效应毫无疑问会给人类带来极为沉重的打击。”说到这里，罗辑忽然沉默了。
前世看小说的时候，他其实很少想三体世界的人类采取的种种行动到底是好是坏，具体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横竖不过是小说里的人物，宇宙毁灭的锅反正也全甩给程心了，其他人牛牛牛就完事了。
可是穿越成罗辑，直面这个烂摊子之后却发现自《三体二》之后的剧情故事里，人类采取的每一种行动都存在某种致命的缺陷，这些缺陷带来的微小误差掀起蝴蝶效应，在混沌的时间长河中被不断放大，最终把整个宇宙推向了毁灭的未来。整个故事都很符合混沌学对世界的描述，而“三体”正是混沌学最基础且具有代表性的问题。难道《三体》这本小说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物理学硬伤，所有的一切其实都被大刘计算进去了吗？真是恐怖如斯啊。
罗辑倒抽一口冷气，让整个接待室的温度都上升了一点。
丁仪有些好奇地看了看他，问：“你在想什么吗？”
罗辑回过神来，说：“在想一些混沌学的事。”
“你还真是喜欢混沌学啊。也就是你第一个指出三体问题不可解并不代表不可控的吧。”
“这都是一些基础的物理学常识。我本科毕竟是学天体物理的，这方面的知识还是学得很扎实的。”罗辑脸不红心不跳地把锅甩给了自已的专业。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然后把杯子放回了桌子上。
“大多数人根本就不懂混沌学，也不知道三体问题为什么不可解。我听说你们之前的临时小队里有一个叫魏成的人。他说他在脑内演绎球体运动，一个球两个球都很容易，到三个球就乱套了。”
丁仪有些惊讶地说：“有这种事？那这个叫魏成的人根本就什么都不懂。”
“是的。物理只有高中水平，数学也一言难尽。”罗辑很肯定地说，“混沌现象并非是从三体开始出现的，二体问题的时候就已经有了。高中教授天体物理的时候近似简化了天体运动的模型，比如地日问题里太阳是一个静止在中央的球，而地球受到太阳的吸引围绕其旋转。但实际上这个物理模型中的太阳是时时刻刻都受到地球引力吸引的，所以太阳所受合力不为零，也就不可能保持静止，而是以一种微小的幅度在中心来回摇摆，而这种微小的位置变化又会改变太阳对地球引力的大小，从而影响地球的运行轨迹。当然，在地日问题上这点微小扰动是可以忽略不计的，但特定情形下，这种扰动也可以导致整个系统混沌。所以非但三体问题不可解，二体问题也并非全部可解。魏成对此一无所知，所以才会觉得二体问题很简单，真的充其量只有高中水平。”
丁仪很是认可地点了点头。
罗辑从座位上站起来，背对着丁仪走到窗边，像是自言自语一样继续说：“导致混沌的关键有三个，其一是微小的误差，如果物体以确定的速度，确定的形状，确定的质量，确定的初始位置和初始运动方向，在确定的环境中运行，那不管过程能否被计算出来，最后的运动结果都是确定。但是现实世界的测量总是有误差的，近似计算的过程中也可能产生误差。而要让这些误差对最终的运动结果产生巨大影响，就需要运动物体受到奇点的影响。比如数学的极值点就是很常见的混沌学奇点。但是奇点并不一定会将误差放大。比如说一个在平面上做匀速直线运动的小球，它的初始位置在速度垂直的方向上偏移了1微米，那么十分钟后它运行到的位置和原本相比，也只会偏移1微米。但如果它是沿着一个横放的三棱柱的棱运动的呢？那么如果它往左边偏1微米就会从左边的坡上滑下去，往右边偏1微米就会从右边的坡上滑下去。只有它不偏不倚地位于三棱柱的棱上的时候它才能像在平地上运行一样笔直向前移动。这个坡，也就是所谓的奇点放大了原本1微米的误差，让它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误差。但是并非所有奇点都会将误差放大的，比如一个V型的凹槽，它和横放的三棱锥很相似，，但小球1微米的误差不会造成巨大影响，而是会在槽底来回摆动。”
丁仪点了点头说：“真是令人怀念的知识啊，仿佛让我回到了当初那个认真求学的年代。让我隐约有种想回学校教书的冲动。”
罗辑笑了笑，闭上了嘴。他知道和一个合格物理学家聊这些会很无聊，因为他说的对方其实都懂，而物理学家这种生物对已经弄懂了的问题其实是懒得动脑子的，除非是教学生，可是这里就他和丁仪两个人，谁教谁呢？
于是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没有说，这种情况也只发生在自然状态下没有外力干扰的情况下，小球就算运动在横放三棱柱的棱上，想让它沿着棱划过去也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根本不需要进行多复杂的计算，小球往左偏就用手在左边扶一下，往右偏就用手在右边扶一下。所以混沌不可知不代表不可控，想办法把微小的误差扼杀在摇篮里就行了。就像现在的他，虽然他不知道支援未来计划在眼下这颗地球的未来造成什么巨大的影响，但身为面壁者的他只要去个通知就能让这个计划全面破产。
他坐回座位上，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茶，说：“我想把刚刚说的这些内容做进三体4的电影里，我觉得给人民群众补补物理学常识还是挺重要的。”
“你说得对，罗辑教授。”丁仪微笑着拿起茶几上的蛋糕，一口塞进嘴里。
那天过后，罗辑马上发布指令，要求人类全面禁止支援未来计划。而丁仪则回到学校，培养起了一位位学术新星。
未来只是一种幻想，它不需要我们去支援，而需要我们用当下的双手去创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