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是陈近在姜望面前告了自己的黑状,没曾想姜望竟恨恨地继续说:“你尚未回京时,陈近竟私下?向朕进?言,说皇长子已年过十三,为保国本?,应立皇长子姜原为太子。更可恨的是,今文经学?派一系的官员竟也集体?上书,共推立太子一事……你说他们这是什么?意思,盼着朕早日驾崩么??!”
其实若是对于一个正常皇帝而言,陈近和今文经学?派的操作也算理所应当。大宁朝讲究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姜望和陈皇后无子,这立长的名分阖该落在大儿姜原头上。
但可惜,皇帝这种生物冷酷而自私,高高在上且目下?无尘。一百个当皇帝的人里有九十九个多少沾点变态,剩下?一个特?别变态。
而姜望就是其中?的大多数。
他虽宠爱陈贵人母子,但这种宠爱轻蔑而又浅薄,他最爱的其实只有他自己。
加之太子又是一个太为特?殊的职业,他的未来看似有无限可能,但这种未来却建立在他君父的死亡之上。一旦太子确立,他的身边会迅速自动建立起一批效忠的太子党,而太子党们最期盼的会是什么?呢——还?不是盼着霸占皇位不肯放松的那个老登早日归西嘛!
姜望自觉春秋鼎盛,一旦修仙成功,说不定就能千秋万代,他岂能容忍自己的儿子拉拢着一群人日夜咒着自己早死呢?
文照太了解自己这位大领导的心思,好听话立即像流水一样脱口而出?,“真是荒谬!陛下?正值壮年,且如今凉、并?二州皆定,北戎俯首,天下?归心,国本?如此稳定,何需着急立太子?出?此言者必定心怀叵测!”
抢在前头拉踩完陈近,文照又忙不迭地表忠心,“立太子一事虽是国事,但亦是陛下?家事。臣子们或可建议,却不能越俎代庖,否则便是失了臣子的本?分。微臣只知效忠陛下?,日后无论陛下?立谁为太子,臣必定一力支持。”
还?得是跟文照说话,姜望顿时就感觉舒服了许多,“长明的忠心朕一向了解,待你凉州刺史的任期一满,再回京城时,朕自有重赏。”
文照自然口呼万岁再三谢恩。
但其实,朝局发展到如今的地步,一时的高位与官职都不再是那么?重要,洛京城中?山雨欲来,所有的有心之人,都在暗自等到最终那一刻的到来。
而风暴的中?心,南阳周氏长公子周梧的府邸,此刻却是风平浪静。
庭院中?,丝竹袅袅,美姬们随着乐声翩然起舞,今日周梧做东,为得胜归来的陈近接风洗尘。他高抬贵手?,亲自为陈近斟酒,“大将军,请。”
陈近心头压着沉甸甸的心事,并?顾不上与周梧你来我往,兀自拿起酒盏就一饮而尽,惹得周梧暗自不快。但他到底是个敏锐之人,陈近虽什么?都没说,但他还?是察觉到,此番从并?州回来之后,这个原本?庸庸碌碌的大将军,好似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呢?
周梧之前曾召来曹栋细问,谁知曹栋那厮竟支支吾吾地说不明白,气得他赏了他两个耳光,今日又主动邀请陈近赴宴。
按照陈近往日的乡巴佬表现,他对于周梧的邀约本?该感恩戴德,再一路大赞宴席之精致,舞姬姿色之绝伦,可出?乎意料的,陈近今日异常沉默,除了必要的寒暄并?未同?周梧多言半句,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闷酒。
难道是自以为在朝中?站稳了脚跟,这就飘了?
周梧捏着酒盏,暗暗打?量神情阴鸷的陈近。
不得不承认,如今周梧和陈近的地位有所变换,周梧仍是南阳周氏长公子,陈近仍是大将军,可周梧失了太常的官位,地位早已大不如前。面对面色不善的陈近,他也不得不放软了身段,温言道:“大将军此番彻底平定并?州叛贼,有功于国,饶是那文照作尽跳梁小丑之态,也未能动摇大将军分毫,大将军实在不必为其忧心。”
“我并?不是因为文照而忧心。”
陈近放下?酒盏,冷不丁地开口:“我是在担忧我自己。”不待周梧追问,他便自顾自地说下?去?,“我向陛下?进?言立原儿为太子时,陛下?勃然大怒,此事显然并?不好做。”
“我已命今文经学?派众员集体?上书,”周梧道:“立皇长子为太子,名正言顺,纵使陛下?不愿,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大将军再请陈贵人也出?一把力,我有把握在文照卸任回京前,将此事敲定,只要……”
“我等不到那会儿了。”
陈近仰头猛喝一口酒,末了将酒盏用力掷于地上,砰的一声响,惊得众舞姬花容失色,舞步顿时凌乱。
周梧微微蹙眉,一摆手?,庭院中?乐师、舞姬顿时匆匆退去?,散了个一干二净,只剩下?周、陈二人。
“大将军,”周梧自幼被众星捧月长大,纵然为时局所迫不得不作出?些小意姿态,但几次三番被下?了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