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锦颜目光坚毅，从容述说着自己的观点，桃色娇容如同镀上一层光。
瞧着颇为不负她才女气节。
如果忽略她投来并不友善的隐晦目光的话。
远处，几株玉兰初绽，色白微碧，随风摇曳着俏立枝头，一晃，两晃，混合着少男少女起伏的争论，日头偏移，墨香渐浓。
萧越绫佩服这些人一来一往的热情探讨，正好将话题越拉越远，而裴稷安从萧越绫第一次反驳后就陷入了一种沉思境界。
明显思绪跑得比萧越绫还远。
萧越绫不由想到，钟锦颜此人前世不曾入国子监，所有不同，皆是自她重生后步履细微的改变，蝶翼振翅席卷出演化的风浪。
那正好。
此后她走出的每一步因变化而迥异的选择，便是有如裴稷安一般的人，都无法从中窥到她的重生痕迹。
只会当是实时的顺势演变。
耳边隐约传来乔太师“以为句广三，股修四，径隅五”的抑扬顿挫，宣告散学时，不出意外听到老头子叫她——
以及裴稷安、乔珺、贺奚。
“嬉闹、不尊师长、口出妄言、咆哮学堂，罚抄《周髀》全书三遍，明日此时交由老夫。”
乔珺不可置信指了指自己，“我口出妄言？”
她顶多在裴稷安翻跟斗时，没忍住叹了一句，祖父过分了吧。
乔太师睨她，“你，咆哮学堂。”
乔珺：“……”哇哦？
贺奚一言不发黑着脸。
乔太师悠悠提醒：“明日没有完成抄写任务，或被老夫发现由他人代抄者，休怪老夫上奏天听慰问各位父兄，并派人于仰止斋为各位在天下学子面前扬名。”
裴稷安抬头：“？”
萧越绫也是一愣，识趣地没有开口。
因此等小事由圣上降罪家族，以及在仰止斋这种迎来客往的民间学子聚众之地丢脸，岂不贻笑大方？
好一招杀鸡儆猴的酷刑，老头子年轻时不愧在刑部待过，修正过后的《周髀》全书八千八百字，三遍起码四个时辰起步，今晚不用睡了。
“还有你，”乔太师转头，“什么算卦？你连《周髀》这本书讲什么这种常识都不知道？以前哪个书院的？”
“抄一遍，以儆效尤。”
刚还在小声偷笑的江飞鸾指了指自己，“？”
后一节是其他监生的课。
等一上午忙完，各位先生布置了课业，萧越绫收到布棂传来的消息，等着封慕仪下学的侍女中，确有一人易容。
屋顶，作为侍女小厮身份入宫又潜伏起来的潜龙卫整整齐齐趴着，布棂刚回来，就和钟离景打手势一直吐槽到现在。
“好可怕的先生！上完课突然发难！还能这样？三朝元老恐怖如斯！”
“……血腥味你们真没闻到？”
瘦猴和司小辰一左一右压着难得碰面的萧玄，摇了摇头。
布棂按着萧玄左手，钟离景压着萧玄右手，四人无视身下少年愤怒的挣扎，长长叹了口气。
布棂掀开一块砖，看向人影开始走动的学堂，鼻子微动，目光快速扫了一圈，露出些许疑惑。
旁边瘦猴对着被压制的萧玄苦口婆心，“小子，不是兄弟姐妹们欺负你，你说说，刚才那情况，你下去合适吗？”
他的气音几乎要划破喉咙。
本来难得碰头他们还高兴着，谁料刚刚上课前底下裴世子和主子一番拉扯，萧玄这小子就跟磕了药一样要往下冲，一副没头脑的样子。
还好他们四个眼疾手快压住。
瘦猴眼中精光闪过，“你要是因此坏了主子的事，当心她把你赶回去。”
被压了一上午的萧玄沉着脸，默不作声撇过头。
……
午间国子监有额外的宫殿供学子们用膳。
乔珺拉着萧越绫在百来人中穿行，颇有些咬牙切齿：“上次来还没有搞这些，午膳期间竟然连侍女都不放进来！”
“这和白鹿书院有什么区别！！”
萧越绫沉默看着面前的膳食，道：“你祖父提议的。”
说是有教无类，读书间隙要尽量缩小因身份不同而带来的区别，所有人必须食用统一发放的午膳。
“他有点魔怔了……”乔珺悄悄嘀咕。
顺带抬头快速扫了一圈。
不远处，封慕仪接受着明里暗里投过来的目光，表情温和，恍若未觉，尤其一些女子视线中掺杂的艳羡让她眼中笑意更深。
封慕仪对面，陆卿寒默不作声隔开一段距离，裴稷安吃了几口放下筷子，“国子监何时换了规定？这样所有人聚于一堂，和军营的大锅饭有何异？”
“迂腐，”封慕仪假意和对面两人熟识，浅笑着轻声提醒，“这是圣上同意的，别忘了，女帝早就有言……”
说到这里，她顺着裴稷安的视线看过去，望见另一边的人，恍然道：“是了，我们不习惯，总有人比我们更不习惯。”
大乾重诗书文墨，君臣以诗会友，鉴赏佳作，民间雅士相聚，吟咏唱和，到明德帝时期，更是立志要开创一个太平盛世。
为此出了许多政策与尝试。
裴稷安眉皱起：“国子监没有必要这样。”
民间书院尚且多龃龉，更何况皇家勋贵群集的国子监。
正说着，远处传来瓷盏坠地的脆响，一道跋扈的声音破口大骂：“瞎了狗眼的东西，竟敢撞本公子？”
贺奚面色阴鹜，冷冷看着眼前脸色惨白的青年。
本来今天就诸事不顺，先是被封玉那泼妇骂，又被乔家那老不死的罚抄，现在一个贱民都敢来他面前找不痛快。
气得他当胸一脚踹过去，面容几近暴戾狰狞。
“简直找死——”
除了太子公主和这些伴读，国子监其余人穿着统一定制的白色长袍，不小心撞到贺奚的是个普通商人之子，此刻带着黑色边纹的袍子因突如其来的力道拖在地上，带上一层狼狈的灰渍。
有人认出贺奚身份，吓得地上的人慌忙跪地求饶。
“失礼……小生失礼了，贺公子原谅则个，实在对不起……”
“说的什么酸话？”贺奚鄙夷道。
他开口刚要唤人，想起小厮都被拦在外边，心下不爽，眼中顿时涌现一抹杀意。
勾起嘴角深深看了撞自己的学子一眼，冷笑着离开。
那学子捂着被踢的胸口惊魂未定，在同窗搀扶下惴惴起身。
这一幕来得快去得也快。
乔珺还没来得及上前，已经结束。
“政策施行，需要顺应时事。”她听到身旁人凉凉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