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雪下得很大,路都被掩了,所以这几日,杨铁石几个不必上工。
全家都窝着,饭也是没有的,早晚一碗粥而已。不止是他们家,村里大部分人都是如此。
周絮还是教孩子们认字,这回有数学,一到十,百千万,还有十以内的简单算术,语文就讲《三字经》里的典故,孟母三迁,孔融让梨等,也没有教材,想到哪儿教到哪儿。
她发现杨林生在堂屋偷学。这让她想起自己小时候跟着大哥上学,在教室外偷听的事情了。只是她没有心软,也没有赶他,只是不再教书上的内容,跟孩子们讲些民间的小故事,或者生活小常识,比如河里的水不能喝,有肉眼看不见的小虫子,或者风雨雷电是如何形成的等等,这都是私塾里老师会讲的。
杨林生想听,朱氏却不让,生怕周絮把他带坏了。
周絮不仅教孩子,还要杨铁石也一起学。
只是他看见字就头晕,猴子似的直挠腮,“娘子,我就不必学了吧。”
“不学?以后出门被人骗怎么办?迷路了,连户籍都说不清,契书也看不懂,叫人卖了都不知道。”
这年头,一辈子在家方圆几里内打一辈子转的人多得是。杨铁石也没有出去闯荡的打算,“又用不上。”
“用得上的,儿子以后进学,考科举,得去县城,府城,甚至京城,不得你陪着去?”
大丫几个也跟着劝,“爹爹,识字不难的。我两天就识得好多个字了。”
周絮道:“就学最常用的一千个字,一天学十个,三个月就差不多了。”
被几双眼睛盯着,杨铁石只能硬着头皮学。
周絮教了一个时辰,就让他们自己拿炭条练字。自己继续做针线,昨天做的里衣,今天就做袜子和鞋子。
做鞋子有鞋样子,裁好之后,得用米汤浆上几道,不然做出来的鞋软趴趴的,不好看。
所以,中午的时候周絮就做了白米煮红薯粥。
全家人都在,她也不好做太多,就一碗米煮一锅,一人一碗,主食仍是窝头,配菜是五花肉炒白菜,孩子都在长身体,蛋羹也是顿顿都不能少的。
米粥本没有多少气味,可架不住一家人都不开火,就她做了饭,等她端着饭菜回房,三房四房的几个孩子都闹起来。
杨铁石神色不忍。
周絮心内冷笑,给他分了一小碗稀饭和最小的窝窝头,还有烂好心说明不饿,就少吃点儿吧。
“多喝点米油,对头发好。”给大丫舀了满满一碗米粥,上面的米油厚厚一层,散发着纯粹的米香。
杨铁石看着女儿们稀疏发黄的头发,到底没有说出给侄儿们分点粥的话。
否则,看周絮怎么把他蹶回去。
吃完饭,用预留的三碗米汤浆了十双鞋样子,五双棉鞋,五双单鞋,至于杨铁石,以前的旧鞋补补就行了,新鞋?别想。
做鞋是个废功夫的活儿,得纳千层底,十双鞋她做了四天。做好的时候,雪正好停了,不过还不能出门,因为雪非常厚,不铲连门都打不开。
几天下来,周絮彻底了解了这个家的贫穷。
因为不做事,所以一家人基本不吃饭,每天喝清汤寡水的杂粮粥,全饿得打摆子,看见吃的眼睛都发绿,就差上来抢了。害得周絮后头两天都不敢再做饭,只能在烧热水时偷偷煮几个鸡蛋给孩子们吃。另外每天至少一滴元素水,所以一家六口,包括杨铁石在内都长了一点肉。
三个女儿每人都认识了两百个字,杨铁石也能认一百个字,但能写的只有一半,有些还缺胳膊少腿的。
不过,周絮并不笑话他,还带着孩子鼓励他,赞扬他,让他学习的积极性大增。贱贱地跟弟弟炫耀,收获了一波羡慕,杨老汉也不骂他了。
雪下了五天,又化了三天,天晴后,周絮决定回一趟娘家。
她早早起床,将孩子们打扮妥当。孩子们换上新棉鞋,衣服洗得干干净净,戴着毛茸茸的新帽子,看着就比别家孩子好看些。
老关氏没什么好脸色,可是顾忌着杨老汉在,没有说什么。
杨老汉见周絮每日相夫教子,儿子和孙女都有明显进步,对周家这门亲家越发满意,让老关氏准备了一份礼物,“替我跟亲家母问好。”
“是。”
周家村地理位置不错,往东南半小时脚程到万宁镇。
进镇子转正北,两个时辰能到县城云平。往东再走三天再转北,五天能到京城,而且全程都能走官道,属于中原北上必经之路上的重镇,商业发达,每年夏、秋两季,北上、南下的商人们络绎不绝,带来无数新鲜见闻和货物。
这日正是半个月一次的大集会,街上商铺鳞次栉比,小贩大声吆喝,街上人非常多,远处积雪如山,仿佛一幅流动的水墨画。
到周家的时候,还在门外就闻到了一股药味儿。
她上前敲门,很快有人来开,对方一看到她,立刻高兴大叫,“大姑!”
是她的侄儿周文松,他今年八岁,在大哥任教的私孰念书,小小年纪就很有读书人的气度,眉清目秀,举止有礼。
“松儿,怎么今日没有上学?”
周文松道:“今日休沐啊。”
休沐日就是古代的假日,每十日休一日。
“姑姑记差了,”周絮压根儿没想到这个,将手里的糕点给他,“你带妹妹们去书房呆一会儿,她们如今也识得几个字了。”悄悄在他耳边说,“姑姑可能要与奶奶和二叔吵架,呆会儿你们千万别出来。”
周文松吃惊:“吵架?这……不好吧。”
周絮道:“姑姑自有主张,你以后就懂了,我不会害你们。”
周文松犹豫了一下,上前抱了抱周絮的胳膊,对大丫几个道:“表妹,你们随我来。”
“絮儿,我听到你的声音,怎么还不进来?”
大嫂李欢宜身上围着围裙,一身烟火气和药味儿,招呼周絮。
不过二十多天不见,周絮感觉嫂子又瘦了,眼底黑眼圈十分明显,眼神疲惫,更让她心疼的是,嫂子才二十七岁,头上就有几根白发了。
周絮道:“我跟松哥儿说话呢,不过月余不见,感觉他又长高了,还这么懂事,嫂嫂教子有方,以后有福享了。”
提起长子,李欢宜脸上露出些骄傲之色,嘴上却谦虚地道:“他呀,小小年纪就老成得像个大人,刚才还跟我讲道理呢,一套一套的。”
上前扶住周絮,“怀着身孕怎么出门呢?”
周絮道:“想你们了。”
李欢宜笑道,“就你嘴甜,我也很想你的。”
周絮道:“二郎他们都在家吗?大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