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外。
“让你见笑了，”一个穿着衬衣西裤的中年人温声道。
他面前一个年轻学生背着包，目光尴尬的顺着书房木门光亮的棕色纹路描摹，不知该说什么。
门里传来清晰的争吵声。
“我喜欢小陆老师怎么了！我成绩进步都是小陆老师的功劳！”年轻女孩清脆的声音因为叫喊显得有些尖锐。
“你已经高三了，这种关键时候你还想早恋！”另一个年长的女声听起来怒气冲天，一家之主的威仪尽显。
“我早恋能考上好大学，有什么不好的！”女孩完全不退让，把矛盾推到了最激化的点。
门外的中年人对客厅门口抬抬下巴，示意学生与他一同离开。
学生从善如流。
“真是不好意思，静旻被我们宠坏了，”中年人仪态自若的说，表情略带歉意，脸上并无难堪神色。
学生连忙摆手，“赵先生，您别这么说。”
他想夸静旻聪明漂亮，但现在说出来跟觊觎人家女儿有什么区别。
他要把过错揽到自己身上，那……就还真成了他的错了。
陆壬在心里叹气。
看来这份“高薪”兼职是干不下去了。
他这人没什么优点，就是识趣。
书房吵闹的声音实在太大，即便两人走远了一些仍听得清楚。
叫静旻的女孩还在与母亲争吵，“小陆老师人品好性格好成绩好，长得也好看，我以他为榜样有什么错！我喜欢一个优秀的人有什么错！”
赵夫人显然怒不可遏，“你还说！”
啪——
是耳光声。
陆壬尴尬的听不下去，见赵先生还稳重的在斟酌语言，干脆自己开口道，“赵先生，给您家添麻烦了，这学期的补课费我就不收了。”
赵先生听得愣了一下，心道，难道这后生还想免费给他女儿辅导，真看上他家条件想哄骗女儿做上门女婿？
他在内心不悦，面上却不显。
只见陆壬拉开自己的旧书包，拿出备课准备的资料和笔记，递到赵先生面前。
“这是这学期的重点，”陆壬翻开笔记快被翻烂的那页折好，“这个函数模型静旻一直不熟练，把这个吃透是重中之重。”
赵先生听着，十分诧异，“小陆老师你这是……”
陆壬笑了笑，“以后我就不来了，您给静旻重新请个家教老师吧，我们学校也有其他成绩好的同学，您下次可以请个女生，静旻聪明伶俐，只要心思在学习上考试对她来说很简单的。”
赵先生眼神这才变了，以长辈的目光探究的打量了陆壬几眼。
书房里争吵的声音在那记耳光之后停了一会儿。
但叛逆的青春期没那么容易服软，里头很快又吵起来，比之前更激烈。
门口的两人却心照不宣的无视了争吵声。
“小陆，你是个好孩子，”赵先生露出微笑，年纪轻轻就知进退，看来孤苦孩子确实懂事。
他家天真的静旻就不要跟人家早恋什么的了，被卖了还要给人数钱。
赵先生拿手机，转账，一气呵成。
“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他开口道，“补课费你就收着吧，还麻烦你回头把静旻那孩子拉黑，不然她吵着闹着背着我们也会一直骚扰你的。”
“不……”陆壬刚想拒绝，听静旻爸爸这么一说，懂了。
“那谢谢赵先生，”陆壬也很利索的掏出他老旧的手机，把人家女儿删除拉黑一条龙，然后点了收款。
有钱人，花小钱买安心。
他已经懂得这个道理。
没必要跟学费生活费过不去。
市中心，大平层住宅门口，两个不同年龄不同阶层的男人，堪称和谐。
陆壬被赵先生礼貌的送出门。
厚重的大门关上之前，门缝里漏出赵夫人尖锐的声音，“——你喜欢谁不好，喜欢一个孤儿！”
砰！
大门合上了。
陆壬在电梯口愣神，“哎哟，好久没被人贴脸开大说起这事儿了……”
“敢情赵夫人介意的居然是这个，如果补课老师不是孤儿，夫人能同意？”
“看来是我误会了，赵家原来还挺开明的。”
电梯门开，里头不知什么材质的内饰擦的锃亮，映照出陆壬的旧衣物和肩头的黑书包，干净，略显寒酸。
陆壬平静的走进去，看看时间。
下周六不用赶到市区做兼职，找点什么别的工作呢？
-
晚上九点半。
九月新学期的第一个周末，回大学城的公交车站人满为患。
明明可以坐地铁，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挤公交。
陆壬挤上车，他是为了省交通费才坐一块二的公交的。
公交车晃晃摇摇，四周充满了年轻大学生充满活力或暧昧的交谈声。
嗡嗡。
陆壬的手插在裤兜里，抓着他的旧手机，手机震动了。
他拿出来看了一眼，是辅导员的电话。
“嗨，帆姐？”陆壬习惯性的露出笑来，声音便也带上笑意。
他跟辅导员还算熟悉，因为他算贫困生，无论助学贷款还是校内兼职，都需要辅导员替他申请，所以态度乖巧讨好。
“陆壬啊，”手机里的女声听起来是有事要说。
这种斟酌的停顿，给陆壬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那个，你已经大二了，”张帆在手机那头似乎也挺难表达的，不痛不痒的说着开头，“你也知道，校园兼职的名额很少……”
陆壬呼吸微顿，心还没下沉多少，就已经沉底结束了。
但跟方才与赵先生对话时不一样，他没打断辅导员的话，耐心的等她说完。
“现在有大一新生来，”张帆语气抱歉的说，“你图书馆兼职的位置也做了一年了，现在要让给大一家里困难的同学……”
“好的，帆姐，”陆壬同意了。
他不同意还能怎么着，这就是个通知。
张帆听起来松了口气，连忙对他说，“你别着急，我知道你的情况，我会再跟学校申请其他兼职名额的，一有消息就告诉你。”
“没事的帆姐，你一直很照顾我，我心里很感激，”陆壬扯扯嘴角，笑不出来。
但他说的话倒是真心的。
辅导员比他们大不了几岁，一个刚研究生毕业的……小姑娘，且这么称呼吧，家境优渥的温室花朵，为他忙前忙后做的够多了。
学校既然要收回名额分配给别人，那也不是辅导员能决定的。
就算辅导员是什么关系户，人家凭什么为他花人情，争取这种无用的利益呢？
还不如直接打点钱给他。
孤儿两个字，意味着早熟懂事，过人的忍耐力，理解力。
张帆原本心有惴惴的通知陆壬，反过来被陆壬安慰一番，舒心的挂了电话。
陆壬将手插回口袋里，握紧了发热的旧手机。
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不是印堂发黑，祸不单行。
全方位失业。
以后周一和周四晚上也不用去图书馆上班了。
公交车哼哼唧唧摇摇晃晃，开过了半程路。
嗡嗡。
陆壬的手机又响了。
他心情不太好，略有些烦躁的掏出来一看。
来电显示，大头，室友老二。
“喂，”陆壬深吸一口气，接电话。
“陆壬，到哪了，啥时候回来！”电话那头的男生咋咋呼呼，听起来非常兴奋，背景音吵得很，不知几个人在看什么外放的视频。
陆壬一瞬间烦躁上头，他跟这些生活好过的兄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要不是方才赵先生给他打了三千，他心情更差。
钱能安抚穷人。
“再过……一刻钟吧，”陆壬深呼吸，看了站名，回复道。
错不在他人，怒不及他人。
几个室友对他都不错，有什么好吃好玩的都想着他，相互请客吃饭回回叫他，付钱永远把他跳过。
虽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但确实是好兄弟。
“可以可以，来得及，”大头高兴的说，“这边主播搞抽奖，等你回来试试，说不定就能抽到《圣杯：万灵崛起》珍贵的内测账号呢！”
陆壬听得心里梗了一下。
烦躁更甚。
他失业了，学费用助学贷款，三千块交完这学期的书本费不知道能剩下多少，住宿费一学期要交一千五。
找大四的学姐学长收几本旧书，可以少买几本新书，剩下的生活费吃食堂显然不够用。
室友还想拉他玩游戏。
陆壬叹了口气，“我应该没空玩，我也不会玩游戏，菜得很，别进去拖累你和老大老三了。”
大头一听不乐意了，“都是自己兄弟说什么拖累，兄弟们带你，我跟你说你别在外头辛苦干兼职了，打打游戏挣钱快得很，要是没中奖，咱们哥几个给你攒一台低配头盔带你捞金！”
陆壬，“……”
瞧，多好多纯洁的友谊啊！
他的室友贴钱也要带他玩游戏，不过，玩游戏真的能赚钱吗？
这不符合陆壬从小到大为生存努力的认知。
“行，谢了，”陆壬早就过了为面子拒绝别人真心的年纪，“我下了车就跑回来。”
他只担心室友的钱白付，毕竟一台头盔哪怕是低配也要五位数。
既然大头让他试试直播抽奖，那就试试，反正抽奖不要钱。
反正，他全面失业，手上还有点钱，暂时饿不死。
作为一个时间多起来的大学生，陪室友们玩几天游戏高兴一下也挺好。
万一，玩游戏这种不务正业的事，真能赚到钱呢？
陆壬不敢期待，又略有期待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