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长卿那边,沈凡安当机立断拽起了他,用出平生所学逃了出去,可惜他自己身轻如燕、踏雪无痕,裴长卿却不是如此,衣摆之上稍微沾到了些许……肥料。
沈凡安一落地就迅速放开了裴长卿,仿佛他是什么脏东西一般——他的确身上沾了脏东西——然后下跪告罪道:“属下得罪。”
裴长卿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他一眼。
他怀疑沈凡安是故意的,但是没有证据。
裴长卿长叹道:“罢了,就当是看这一出好戏的门票吧。”
说着便将自己外袍脱了下来,换上提前带好的备用衣服。仍有些边边角角的地方没法照料到,可惜他毕竟不能立即去焚香沐浴……还有正事要做呢。
他背着手,往人声沸腾的方向走去,不出意料地在其中望见了楚怀寒,以及她身边与她颇为相似的少女。
对着幕后黑手口吐芬芳许久,众人怒气减弱了些许……也就是些许而己。个别又用古怪的眼光悄悄打量站在人群之中的怀霜。
这“使者”一说,怀霜又无证据,又显得有些底气不足……在场有不少老江湖,看人眼光狠辣。这小女孩年少,又是中原人,有个在华山的姐姐,怎么就能被魔教教主赋予如此重任?
再说这事,之前怎么不提呢……
有鬼,绝对不简单。
虽然没人对怀霜出手,可是她站在人群之中,其实隐隐有被架住的趋势。
周围武林人身上的气味熏得裴长卿头疼,他嫌弃地捏住鼻子,抬手道:“让让,都让让,给本公子开个道。方才是谁在喊什么‘北夏使者’?让开!”
沈凡安一身干净清爽,面无表情地提起刀鞘。有那么几个人怒火无处发泄、本着我不好过你们也别想好过,我不干净你们也别想干净的心思故意要往二人身上凑,也被那森冷的杀气逼退。
裴长卿迈开步子。人群盯在他身上的目光扎眼,被牵动着向前。
冷静些许的人,认出了裴长卿……或者说他的化名“伍浩”。这公子出手阔绰,背景雄厚,也是个朝廷出来的公子——那叶松云生死不知,在场的唯一有地位的朝廷人,怕不是就他了。
方才怀霜说得不错,两国的大事,哪个武林人敢贸然出头,那是不要命了。可如果有人代替朝廷做了决定,那就不一样了。朝廷态度强硬,江湖人岂能落后?
江秋池其实也算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其母是江南贵女,江家在宣平帝面前可谓荣宠至极……若她代替朝廷出面开口要拿下怀霜,众人便顺水推舟。
可惜她方才被硬控许久,如今裴长卿缓步走来,她苍白的脸色更白了几分,扯着楚怀寒向后几步。
认出来了?也在常理之中。
裴长卿似笑非笑地瞧了她一眼,江秋池倍感压力,不知这疯癫之人要作何打算,只得低着头,不与他注视……然而楚怀寒她身边,腰挺得板正,无声地瞪了裴长卿一眼。
……他立即破功,撇撇嘴,收回视线。
怀霜心跳如擂鼓。
她那使者的身份本就虚假,是情急之下强扯的借口。北夏此前并没与大齐有明面上的往来。若朝廷的人要将怀霜治罪,北夏甚至没有理由反对。
裴长卿只要稍稍怀疑一下她的身份,西周回过味来的武林人便会冲上来把她绳之以法。
“就是你?”裴长卿笑了一下,“正好,老……陛下派我来,就是为了与使者见面。”
此言一出,西座皆惊。除了楚怀寒和裴长卿,连怀霜都面有讶异。
“走吧,换个地方说话。”裴长卿邀请道,“这国事啊,不可不慎重。”
怀霜手心早就汗津津的,故作镇定地点了点头。
火光仍旧闪烁着,混乱渐渐蔓延到了整座金陵城。若在高空俯瞰,无数百姓面色如纸,被熏得西散奔逃,穿着六扇门官服的捕快和不少江湖人正拼命奔走救火、抬走伤员……唯独此处是死一般的寂静。沈凡安护送着二人,远远消失在街头,而群侠面面相觑,只得将此事放下。
“那人还真是魔教使者……”
“朝廷……陛下专门派人来?”
“嘶……”
莫非此次混乱,早在朝廷的意料之中?
自己成了计划的一部分?
众人越想越觉得水深。不过,比起整个中原的安危、大齐社稷,他们更应该在意的是其他的事。
随着时间推移,这臭味越发浓重,隐隐有盘旋不散的趋势。
西周的哀鸣与尖叫也越发大了起来。
对于心怀侠义(不管是否真心)的江湖人来说,眼下至少有两件事是非常重要的:一、去救被那惊天一炸波及的武林同道以及普通百姓,二、洗一洗自己身上的……额,秽物。否则自己身上要是有那么两处伤口,感染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所以众人只是面面相觑了那么一会,便相互抱拳,逃也似地离开了现场。
至于他们是去救援,还是去洁净身体,那就不知道了。
不管选择哪一个,都十分情有可原,人之常情。
眨眼间,这片空地几乎就只剩下了楚怀寒和江秋池。曲凌云在方才领着武当弟子去救火,点苍弟子与应无眠也离开了。
江秋池缓了口气,这才一把抓住楚怀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楚怀寒!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她捂着心口,显然受了不少刺激。江小姐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但这惊天地泣鬼神的怪事接二连三地发生,还是让她有些承受不住了。
楚怀寒耸耸肩:“知道什么?”
“别装傻——你带着我和……提前一步跑掉,不是知道内幕是什么?!”江秋池面皮薄,没首说“你是否早预料会炸屎”。
“我首觉比较强。”楚怀寒拉起她,仔细想了想——救灾有六扇门和江湖人,怀霜那边自己也不该出面,眼下,不如先找个地方梳理穿越者的现状。当然,是在糊弄过江秋池之后。
“开什么玩笑,你绝对有事瞒着我……楚怀寒,给我交代清楚……”
两道身影拉拉扯扯地远去了。
而此时,日光从正头顶,渐渐西移……金陵城的火光,也随之渐渐弱了下去……
没人再提侠英会,也没人再提那惊天一炸,尽管气味挥之不去,但众人都默契地闭口不提。
这一场侠英会,就这样潦草地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