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佳在丁字路口和余果分别后,好一番淋淋漓漓的痛苦。然,哭并没有让她的心情得到缓解,反而无端生出一股沉重的压抑。
余佳心中时不时腾起无名之火,说不出针对的对象是谁?她实在不愿意去学校,又无处可去,就像身在迷途的小羊羔。她像雕像一样茫茫然地站着,灵魂似乎不知去了哪里躲避。
此刻,太阳已经掠过树梢,尽情挥洒它的能量,余佳的身体被包围了。尽管她红色衣服的双臂袖口早已经斑白,后背却依然鲜亮,在阳光的折射下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这不得不说是一种讽刺,内心与外在成了互相怜惜的姐妹。
可这类人……对生育抱有执念的人,眼睛和心似乎对外表在乎不起来。他们在乎的是如何生存,如何活下去。能吃饱就行,不在乎吃什么。冻不着就行,不在乎穿什么。
余佳穿的这件衣服是大姐余果穿不上的,而大姐是捡了五姨王文文的。她还没有结婚,并赶时髦,衣服不穿了,就会送给姐姐王翠翠。余佳穿完之后会给余丽,以此类推,一直延续到余峰。余峰穿完之后,不管碎还是没碎,都会被王翠翠剪成大大小小的抹布,直至耗尽所有的价值,可谓物尽其用到了极致。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风了,它们肆意从余佳的耳边“呼呼”而过,似乎是在与太阳争夺注意力。隐隐约约中,有人声传来,似乎越来越近,余佳一阵惊慌,扭头就往学校的方向跑。
余佳上学的地方距离余家村只有二里地。它的位置并不在村中,而是独立的存在。周围七八个村的高年级小学生都到这里上学。学校四周被高大的杨树包围,红色的围墙还没有树高。红砖绿树,每每都是惹眼的存在。站在刚才余佳的位置,一眼就能看到。只不过现在是冬季,树叶凋落,枝丫被北风吹得错综凌乱,一副凄凉冷清的画面感。
通往学校的路,右侧是一望无际的麦田。这是北方这个地区的主要经济作物,是餐桌上馒头的源头。几乎家家户户都种植。
余佳家村里没有分地,种植不了。这个事情,是余佳从酒醉的余树林嘴里听到的。每次喝醉酒,余数林就会不断地说着自己。
路的左侧是一条宽约五米,深三米左右的沟。沟的东面依旧是片片麦子地,偶有空留地点缀其中,那是来年为种花生做准备。沟的两侧都长满了不知名的野草,在北风中瑟瑟发抖。
惶惶然间,余佳沿着踩出的小道窜下了沟,“哧溜”一下,滑到了沟底。她像只无头苍蝇,迅速爬起,又一头闯入一团乱草丛,顺势倾倒在了斜坡上。
斜坡上的草掩盖了余佳的绝大半部分身体,只留下咧开嘴的鞋子裸露在外。只有细心的画家,才能观察得到,甚至还能给这幅画赋予更深的意义,譬如:超生家庭孩子的避风港。闭上眼睛,让野草堆成为自己的港湾,余佳无力地扶着跳动不止的心,感受着身体的酸软无力,脑海中突然清晰地出现了多年前的一幕幕:
那是余敏出生的前几天。那时余果还寄住在外婆家。余佳和余丽跟着挺着大肚子的王翠翠住进了余树林的亲戚家。叫什么村,余佳不记得了,好像叫什么集。只记得是晚上,黑黢黢的,一家人无声无息地进了亲戚的家门。余树林和一个高个儿的身影小声嘀咕了一会儿,就转身走了。
因为是半夜行动,余佳很快陷入睡梦中。一睁眼,王翠翠就嘱咐不要出去玩,外边有坏人。那时候,她调皮得很,总是想尽办法要出去,逼得妈妈拿张凳子坐在街门边儿守着。那时候,天不是很冷,或许对新环境的好奇还没有消失,又无法出去,她带着余丽在院子里玩了一天的捉迷藏。
还没等余佳对环境彻底熟悉,晚上就出现了意外。
半夜时分,狗叫声此起彼伏,把余佳从梦里惊醒。月光从窗户纸投进的微光,照在母亲的身上。她已经穿好衣服,坐在两个姊妹当中。周围的物品蒙上一层灰白,失去了原来的模样,散发着恐怖的光芒,就像余树林讲的故事中的鬼怪现场。
余佳抱紧了王翠翠的腿,想说害怕。可刚想张口说话,王翠翠就用手紧紧地捂住她的嘴,低声说:“别出声!外边有抓人的!”,并小心翼翼地竖起耳朵听着外边的动静。直到狗叫声完全停止,王翠翠才松开手,舒了一口气,慢慢躺下。“睡吧!没事了!”温柔中带着颤抖的声音抚慰着夜的可怕,余佳沉入了梦乡。
再次睁眼,场景又变了。这是另一个亲戚家,距离余家村比较远。至于怎么到这里的,余佳没有记忆。只记得睁开眼,就看见一脸慈爱的外婆。外婆姓李,人称‘李婆子’。余佳没来得及问,李婆子就开口说:“你妈妈生了你四妹妹,你又有一个妹妹了!”
余佳没有在意,妹妹吗?就是和自己一起玩的。至于妈妈生不生孩子,生几个,好像跟她没有关系。
余佳转过头,瞅见了余丽,见她睡得正香,“今天又可以找地方捉迷藏了!”余佳心里暗暗欣喜,完全没有关注到李婆子在叹气。
或许是这个村子远的缘故,全家在这里安定下来。爸爸重操旧业,做着瓦匠的生计。
日出东升西落,周而复始,几年的时间,余佳一家似乎成了这个村的一员。若是忽略玩耍嬉戏时,那些嘴欠的孩子叫她“外来户”就完美了。
什么时候回到老家余家村的呢?好像是她必须上一年级的时候。那时曾经发生过什么事?……余佳揪着脑袋苦苦思索,根本没有察觉脚边站了一个人。
“哼嗯!”这个穿着灰色长身棉袄的人出声提醒。
余佳忽地睁开眼,骨碌一下爬起来,胡乱扒开草堆,待看到那张阳光下明媚灿烂的笑脸时,余佳“啊”地大叫一声,扑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