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揣着余树林的嘱咐，姐妹两人带着妹妹们向着东方出发了。
余果怀里抱着余峰。她的嘴里正舔着一块糖，那是准备走的时候，余佳塞给她的。这个年纪的孩子！好吃的东西往嘴里一塞，足以变成温柔小绵羊，且屡试不爽。
没有更多的糖，老三余丽和余敏满脸懵懂却依旧乖巧。两人走在中间，手分别牵旁边两个姐姐的手。
一行五人，可谓浩浩荡荡，甚是壮观！
街头巷尾偶有经过的村民，大多露出了然怜悯的目光，但随即摇头离开。这个只有几十户的小村庄，事情传播极快，几乎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都是孩子，且孩子还带着孩子，是以五人走得极慢。几人都不说话，天地间是从来没有过的静。
阳光正好，冬风不燥，带着冬日独有的寒冷。
余佳扭头就看到余丽鼻子下挂着两坨鼻涕，鼻涕蔓延，几乎进了嘴里。更滑稽的是，她的脸上还蹭着丁点儿鼻涕，看起来滑稽可笑。若是平日，余佳肯定要戏谑一番，“鼻涕虫来啦！”可此时她却没有任何调侃的心情，心中升腾起保护欲望的同时，手已经从裤兜里掏出块破衣服的布片，去帮她擦掉了。
她们走的这条路是村子里的正路，是主街。如满天繁星中最不起眼的那颗，余家村占有着这个省这个市这个县一个渺小的地方。拢共两条街，分前后街；拢共四五十户人家，站在村头就能望到村尾。冬日晨光中的她，安静祥和。
余佳的家位于前街，也说大街或主街。几人走了不过百米就到了水湾处。两个水湾分居大街两侧，此时水面已经光溜溜一片，银光闪闪，刺得人眼睛生疼。当然，心更痛，不乏夹杂着愁闷。冬日冰上嘻嘻耍闹的情景和昨晚的情景，似模糊又清清晰地在余佳的脑海里奔腾。“哈哈哈哈”“踢踢踏踏”的声音隐隐约约在余佳的耳边响个不停。
余佳鼻头酸涩，眼睛不知不觉浸润了湿气。侧目而看，姊妹们似乎都变了个样子，又似乎没有变。
过了水湾就是余树林所说的‘湾东头那家’，两者之间只隔一条羊肠小道。这个小小的村子，在余佳的眼里，是民风淳朴的存在。这里是她的生养之地，她的根，中间虽然曾离开过一段时间，但却不影响她对这里根深蒂固的喜爱。爬树跳井，下河遛玩，到处是无拘无束的痕迹。
看着阳光下耀眼的红砖房子，余佳的心忽地“怦怦怦”狂跳，难言的滋味在胸中翻涌。无拘无束的感觉倏地消退，周围似乎有无数的眼睛盯着着她。它们好像在嘲笑:“真可怜，还吃别人家的饭！”
可怕的羞耻感涌来，余佳停下了脚步。一行人被带动停了下来，目光齐刷刷看向她。
“咱……还是别……进去了，太那个了！”余佳嗫嚅。她想说丢人，终究说不出口，只能用“那个”来替代。说完，她低下头，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
她想，姐姐余果肯定懂她的意思。
风似乎也停止呼吸。
“你不想听爸爸的话？”余果反问，“一顿不吃还行!”余果顿了一下，“可妹妹们怎么办？”
妹妹！对，还有妹妹们。余佳打了一个激灵抬头，在她们眼睛的深处，看到了饥饿。正如看到了自己，其实她的肚子从早晨起床已经咕咕叫了。
铁门是双扇，只一扇打开，阳光下，绿得亮眼。
饥饿战胜一切！余佳眉眼低垂跟着余果，迈过门槛，穿过过洞，经过庭院，鱼贯而行，打开房门，进入正屋。
暖气袭来，是女主人早上烧炕做饭的最佳证明。正中间摆一张木质矮脚长桌。桌前只有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在吃饭。余佳知道这就是村里的书记。阳光从玻璃穿透而来，蜡黄的桌面锃亮。上面承载的炒芹菜绿得青翠欲滴，还有一盘带花生米的拌菜。躺在笸箩里的透白馒头熠熠生辉。
“啊！那个，嫚儿……来了，来干什么？”他甩掉手中筷子，尴尬站了起来，随后又摸了一把脸，“呵呵”笑了几下，做出请的姿态，“那个什么，你们都坐下吃饭吧。”
余佳面上滚烫，喉头哽咽，平日里反复叫的‘大伯’两字无论如何也唤不出口。
“吃饭！”余果果断接腔，拖过一张凳子，把余峰安顿在上面，“爸爸叫我们来吃饭！”
书记噎住了，呐呐道，“吃饭？”
气氛瞬间尴尬起来！这种情形，余佳一辈子也忘不掉。应当比在乡村路上踩到一坨狗屎被当众看到更令人羞耻。
正当此时，一中年女人掀帘而进，噙着笑容道，“没吃饭？快吃吧！饿坏了吧？”她声音温柔，笑意盈盈。
余佳却觉得她的笑是嘲笑，她的脸忽地滚烫无比。她想逃！
余佳偷偷抬眼看向余果，余果亦满脸通红，但她依然捏着一块馒头放到小妹余峰的嘴里。
余佳涨红着脸说不出话来了。她学着余果把一个馒头捏到自己手里，掰成三块，一小块自己吃，另两块分别给余丽和余敏。
然咬了一口馒头，余佳满口苦涩，怎么也咽不下去，眼泪蜂拥而出，小声哀求:“姐，咱走吧！”
等不及余果回应，余佳随意拽起一个妹妹，落荒而逃。
逃到街上，冷风一吹，泪珠划过的地方格外疼。余佳想:我真懦弱啊！为什么要逃呢？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
良久，余佳平复了情绪，回首看看姐妹们，除了余峰一脸懵懂，其他几个姐妹都是满脸泪珠滚落。
那个中年女人手里捧着几个馒头，踌躇在不远处。
阳光下的馒头白得亮眼诱人，但余佳狠心扭头，拔腿归家。余果眼神一暗，赶紧带着妹妹们追了上去。
“哎，你们……怎么走了呢？不吃饭怎么能行呢？”中年女人犹豫着上前几步，大声喊道。
然只有冬日的风裹挟着她的声音，很快消散，却阻止不了姐妹们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