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彻骨的感觉未消退,江熙又察觉出周身的炙烤感越来越重。
什么在燃烧,烟熏味冲天。她被放置在地上,身上披着的袈裟被洒上热水,用来给她捂住口鼻。沉霖快速从胸口抽出一块绢布,沾了最后一点热茶,给裴钦递上。裴钦看着那绣有湘王府徽标的女款绢布,抬眼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接过按在自己的脸上,看着他重新背上江熙,皱眉打量周围滚滚燃烧的火势。她的目光倒映出四周浓烈的火舌,“他们真想赶尽杀绝?竟然放火!”天还在下雨,依旧是星星点点的雨滴,对于这样庞大包围而来的火势,连杯水车薪都不如。“到底是谁下得了这样的死手?”裴钦愤怒,她和江熙可是大昭皇室,这样明目张胆的谋杀,简直是目无王法胆大包天。沉霖始终沉默,他背着江熙,将身子压得很低,冲进高高的草丛间,从腥土气中穿行,避免吸入烟尘窒息。他只知道,现在,他唯一要做的便将江熙安全送出去。他不会让她葬身火海。死也不会。火势非常大,长年无人打理的枯树噼里啪啦地连续点着,一棵连着一棵,燃烧出冲天的火光,点亮这片原本无人问津的偏僻老林。呛人的烟雾将整片林子笼罩。他们像三只被封进玻璃罩的蚂蚁,拼命地横冲直撞,找寻一线生机。嗖——一支长箭刺透越发浓重的迷雾,钉在沉霖脚边的树干上。沉霖快速抬腿迈过,竭力从浓雾中睁眼,一棵树一棵树地找寻小时候刻下的印记。那时候只当是有趣,为了消磨时光,在来回的道路上握着刻刀标记出最快的一道路。现在,彼时到他膝盖弯的刀疤,有的长到他的下巴,有的长到他的肩膀。他挨棵树看,急切地想带着江熙从这片绝境中逃离。危机四伏的逃离中,脚步一刻不敢停歇的裴钦右手手臂猛然一痛。“噗呲”响起布料撕裂声。下一秒,在那道划破手臂的利箭飞出去之时,另一支箭紧随其后,无声地穿进她的手臂。裂骨的疼痛让她身体一软,倒趴在地。她低头。狰狞翻出的小臂血肉中钻出一截鲜红的箭头。血急速涌出,将她破碎的衣袖染透,顺着颤抖的袖子滑落进草地。前方,沉霖和江熙交叠背影仍在前行。她从地上撑起来,捂住嘴,咬住绢布不出声,努力跟上他们二人。鲜血从刺穿她薄薄衣袖,紧插在手臂的箭上源源不断地滴下。大火外的人,像是故意让她中箭,却又有意放她一线生机,陆陆续续射来许多羽箭,都“噌噌”扎进脚边那些无关紧要的草间木桩上。像极了一场凌辱。她脚步虚浮地跟上,在迷雾中跟前方人影慢慢拉开距离。一棵燃烧的树“嘭”地倒在她身后。巨大的声响让前方人影回身,等待她片刻,在干呛的熏烟中看到裴钦跟上前,才继续往前移动。三人艰难行走。察觉出此刻有多危急的江熙,抬手揪起一团湿布,将濡湿的鲜红袈裟递上前,掩住沉霖的鼻唇。他全然顾不上自己的安危。江熙第一次离他这么近,却恨自己帮不上忙,只能努力转头观察火势,却忽然发觉跟在身后的裴钦没了踪迹。“裴钦!”她用尽力气喊。没有回应。四周的烟雾太重,遮蔽全部的视线。江熙心提起来,揪紧。她很想说一句,沉霖,我们得去找裴钦。可她也明白,此时此刻,让沉霖回去,无异于送死。“等我把你送出去,我会去救她。”身下人立马就说出这句安慰,铿锵有力,就像他天生是一位恪守承诺的人。他单手背她,喘息着在树干上扒寻标记:“我不能把你们两个都搭进去。”从他的身体里,迸发出无限的能量,他甚至笑着安抚她:“这片林子我熟,我速度很快。”“就差三棵树了,已经快要出去了,这个出口很隐蔽,不会有人守着。”在他说完最后一个字,他的尾音陡然变调,身子猛地向下塌陷,又突然立起。他中箭了,江熙知道,一定是这样。 可她能做什么?她能做什么?江熙忽然间有些痛恨自己的无能,她甚至不能自己腿脚健全地跑出去。她为别人竭力救她而感到一丝愧疚。保护她,就是当下剧情中这位npc的使命吗?哪怕牺牲自己?就像湘王对她一样。这些人物仿佛调制出偏爱她保护她的出场设置,穷其一生都在将自己献给她。江熙忽然为他们难过。在这座烟雾四起、火光漫天的树林中,她趴在沉霖宽阔的背上,体验着煎熬无比的病痛折磨,还有心理上的自我谴责,问:“你为什么要救我?”“等你找到湘王,他才会救你,我只是一个再小不过的过客。”沉霖喘息着,可能是由于忙于奔走,他回答得很快。他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晰,似乎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委屈。江熙沉默。他说得对。但她怎么可能忍得下心。她努力劝说自己,跟着剧情走,什么也别想,逼着自己像注视着一个没有觉醒自我感情的机器人,看着沉霖将她小心放下,藏在出口处一片湿润绿草中,对她做出“嘘”的手势。汗珠从他额头不断滴落,他蹲跪在她身侧,将鲜艳的袈裟缩成小团给她垫在身下,以免她暴露行踪。做完这些,沉霖最后双目泛光地看了她一眼,也不管扎在淌着汩汩黑血的小腿上的利箭,返身折回树林。江熙侧卧在入口处的那团草丛中,从竖起的草叶间看向这片树林上空。夜幕下,无数灰烬碎片升腾而起。火势太大,像要把整座山都吞噬,她紧紧攥着身下那方气味熟悉金珠硌人的袈裟,好希望能有救兵来帮帮沉霖,帮帮裴钦。不要只是救她,其他人一样都有自己的可以被拯救的命运。在漫长的独自一人等待的过程中,江熙听到脚步声经过时的低语。两个男人,脚步极轻。“若不是沈公子通风报信,二皇子也抓不到机会挑起大昭和南桓的事端。只要公主一死,那便有理由推翻此次议和……”说话的人不知道,她屏住呼吸将自己埋在高高的草叶中,静静地听着这比利剑还要锋利的话,将她的心切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碎片。这是,沈昱做的吗?是他给二皇子通风报信一手策划这一出戏?甚至不惜把她也卷进来。这就是这次剧情的核心吗?将沈昱的无情赤裸裸地撕开给她看。江熙静静地待在这里,看着火光肆意燃烧,一株株枯老的树化为焦黑的影子,最后断裂崩碎,砸落在地。她多么希望,在那片死死盯着的出口浓雾中,能有两道身影从地上匍匐着爬行而出。江熙瞪大了眼睛,幻想着模糊的人影从那片烟尘中逐渐清晰,一个露出发髻的轮廓,一个是光洁无发的影子。可是,她等啊等啊,等到火势变小,等到雨滴变大,哗哗落地,也没看到任何人从那片蔫蔫的青草地上的烟雾中钻出来。不会出来了吗?会死掉吗?江熙眼泪和灰烬遍布的脸上,双目湿透,通红。她闭上眼睛,任由雨水敲打她的头顶和脊背。体内寒意肆虐,被雨水一浇,她只觉触感尽失,意识开始涣散。在迟来的潮湿中,她难以抑制地流泪。直到一片阴影笼罩在她头顶。落下一声轻柔的呼唤,“江熙。”修长柔软的手指抚在她脸上,抹去她眼角的眼泪和雨水。一片纷乱的脚步声冲入火林,大喊着“快救五公主!”在这把倾身而来为她遮蔽风雨的伞下,泪水混着雨水模糊她的视线,她隐约看到一张皙白的脸。来人俯身蹲下,为她披上一道暖裘披风。独一无二的霜寒气息从他周身逸出,不冷,似解药般,丝丝缕缕地萦绕过来,将她从浓呛的烟中解救,钻入她的喉管深肺。寒到极致,竟然有些甘甜。她听到他近似虔诚地说:“我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