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尚:……
县令自以为分析的合情合理:“不是同伙,为什么要来帮忙清理现场?”
王尚:……
他还真就有些,无法反驳。
“是我让人收拾的。”
冷不丁从后院冒出来的声音,惊得三个男人面面相觑。
绣坊竟然还有人!
三人沉重着脸色,匆匆往后院去。
见到正坐在小院石桌前煮茶品茗的人,县令一愣:“安夫人,你这是?”
这人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不是还在医馆吗?
怎么这就把绣坊给收拾干净了?
“都坐吧,也尝尝我煮的茶,今年新采的雨前龙井,喝着味道还不错。”
安夫人指了指旁边的几个空位。
话音落时,大丫鬟紫苏便已经上前来,在石凳上放好了垫子。
县令看向王尚,王尚拧眉沉思。
段青山看看身旁的两人,再看看俨然是已经把这儿当成了自己家的安夫人,沉着脸,一言未发的坐下。
朝凰绣坊的后院里,一时无人说话,静悄悄的。
紫苏端了一盘剥好、瓣瓣同样大小长短的甜柚和冰镇过切成规整方块的红瓤西瓜过来,轻放到石桌上。
绣坊的后院,原本也还算得上宽敞,架不住安夫人好个排场,乌泱泱的堆了一群人在这儿,顿时就有些逼仄难受了。
人多拥挤后的腻汗味道,时不时被风吹到几人的鼻底。
连袅袅散开的檀香都没能驱散那股子腻热味道。
安夫人给三人都倒了茶,又浑不在意的动一动手:“从岭南运来的柚子,清甜去火,你们也都尝尝。”
她随手捡了一片柚子,贝齿轻咬,微红的柚子肉,顿时被挤出汁水了,浸润的人红唇更加水润好看。
“安夫人这日子,当真是滋润异常。”
王尚意味不明的说了句,目光落到那些被剥好,安静盛放在白瓷盘里的柚子肉。
安夫人“唔”了一声,目光平静如古井,眼皮都没抬的轻笑了笑:“滋润吗?”
她抬手捶了下肩膀,身后立马有小丫鬟乖巧安静的上前,手法老练的为人捏捶起来。
她又伸出手去,立马又有小丫鬟,轻手轻脚的上前来,为她奉上纯金打造的牡丹花头柄的双头叉。
她叉了一块西瓜,轻咬在口中,立马有清甜的汁水在嘴里蔓延。
似乎是被西瓜的甜味给愉悦到,安夫人微笑着眯起眼睛来。
王尚瞧着人比宫里贵人们还要足的派头,无语的抽了抽嘴角。
“先夫去的早,刚成年的两个儿子也随他一起去了,大女儿被夫家休弃,落发出家,二女儿也不堪受辱,一根白绫吊上房梁,勒了脖子,只剩下个不算机灵的小女儿跟在身边……”
安夫人笑笑,搁下金叉,素手轻抚着手腕上那颗瓷白的,被红绳穿起来的圆润珠子,有股子说不出来的嘲弄:“除了吃的好些,穿的好些,我什么都没有,哪里算得上什么滋润。”
“能吃的好,穿的好,就已经胜过这世间无数人,安夫人也该惜福才是。”
“惜福?”
安夫人哼笑了声:“我有什么福可惜的?”
王尚张嘴正要说什么,安夫人抬眼冷扫了过来:“满门问斩,九族皆诛,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啊?”
王尚一时语塞,久久未言。
安夫人轻笑了声,略有嘲讽。
王尚有心想要辩驳几句,却又实在是说不出来什么立得住脚的话。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初夏的天,雨水总是多些。
响了几声闷雷后,空气里渐起闷湿。
紫苏无声的指挥着丫鬟小厮们,轻手轻脚的忙活起来,不过片刻,就将绣坊装点的灯火通明。
“夫人,风起的急,您当心着凉。”
紫苏拿了件披风上前:“瞅着这天儿,怕是要下雨,您要不还是到屋里去坐吧?虽是已经入夏,可要是淋了雨,也大意不得。”
安夫人轻嗯了声拒绝,捡起一片柚子来吃。
“这天儿说热就热起来了,刚刚还有些风丝,转眼间就闷嘟嘟的,让人难受,进屋去,只怕是更难受,倒不如在这儿露天的小院里头坐一坐。”
安夫人话音才落,就立马有执扇的小丫鬟,在紫苏的眼神示意下,轻手轻脚的上前,为人打起扇来。
她微皱了下眉,将剩下的半片柚子丢在桌上:“这柚子啊,终归是差了些味道,到底还不是正经的应了季节,纵有千般万般好,也难免会有一两个混在其中,酸涩泛苦。”
紫苏“诶呦”了声,连忙矮身告罪:“都是奴婢的错,挑捡的不够仔细,您快喝些蜂蜜甜水,甜一甜口。”
她话刚说完,立马就有小丫鬟上前,奉了蜂蜜水上来。
安夫人摆了摆手:“我不爱喝这个,腻齁齁的。”
她随手叉起一块西瓜来,轻咬了小半口,细细嚼了。
“还是这瓜吃着,应了季节,甜的清爽。”
王尚低头看了眼那盘摆放整齐,大小一致的西瓜,心里头忽地就有了个怀疑。
他微皱了下眉,起身快步往厨房走去。
段青山面色一沉,当即紧随其后。
王尚走到厨房里头一看,果然,案板上正摆着三个差不多大小的西瓜,全都是对半切开后,只取了中间的部分,规整的切成方块。
他无语的抽了抽嘴角。
西瓜虽然不算什么稀罕东西,可这么浪费着吃,他还真就没见过几个。
这安夫人,到底缘何摆这么大的排场?
王尚心里疑窦丛生,正欲回去问问是怎么一回事儿,扭头就看到站在厨房门口,直勾勾盯着他的段青山。
“你跟着我干什么?”
他面露狐疑的看着像是座大山似堵在门口的男人。
“看着你。”
段青山面无表情,有种不通人情的木讷:“怕你偷东西。”
王尚无语的翻了个白眼:“有病!”
外面院子里坐着的那女人,都已经快要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家了,他不说多看着点,倒是担心起他会偷东西了。
王尚扭头重新回了院子,直白质问:“安夫人到底想做什么?”
“该不会只是想给咱们看看,您这日常,过得有多奢靡铺张吧?”
安夫人笑而不语。
县令也忍不住开口:“安夫人,到底是何意?那盛越闻他……”
安夫人轻唤了一声紫苏:“把东西拿过来,给县令看一看。”
“是!”
紫苏随即从袖袋子里头,拿出几张按了手印的契纸文书。
“这是?”
县令眉头紧锁了起来。
“越闻绣坊的老板,以为自己寻得了礼佛图的绣娘,便想着为自家的绣坊造势,盖过江安县的其他绣坊,一跃成为江安县的第一绣坊。”
安夫人解释道:“所以特意寻了我,借着我在江安县的声名地位,组织了这么一场绣娘比擂,只是不曾想,他寻来的那个所谓礼佛图的绣娘,只是个骗子。”
“为了说服我同意,盛越闻便许诺,若是输了,就将越闻绣坊当成是搭头儿送给我,另外再赔付我三百两银子。”
县令皱眉:“此事当真?”
盛越闻已经死了,尸体都是安夫人清理的。
他们现在甚至不知道,盛越闻的尸体,被人给带去了哪里。
连人是否真的已经死了,再无救治过来的可能,都已经不那么确定。
这转让的契纸文书……
谁知道会不会伪造的?
“白纸黑字,县令大可以去核查。”
安夫人轻抿了一口茶:“上头可是清清楚楚的写着呢,某年某月某日,于某处,越闻绣坊的老板,与我做下约定。”
她不轻不重地,将茶盏搁在了石桌上。
“县令要是不信,大可以回衙门去查档,看看是否有两份一模一样的契纸,存档在衙门。”
“就算我能作假旁的,总不能连官府衙门的用印,我也能伪造吧?”
她不悦的沉了脸:“区区一间绣坊,我还看不上眼,更不屑用这样下作的手段,县令实在是不必过于以己度人!”
县令心头一梗。
什么话!
什么话!
什么叫过于以己度人?
说的就好像他经常伪造文书,做下些坑蒙拐骗的事情一样!
“我不过是随口问问,安夫人何至于生这么大的气,那盛越闻毕竟是死在了……”
县令的话没说完,就被安夫人强势的打断:“谁说盛越闻死了?”
???
!!!
三人俱都一惊。
王尚已经伸手抚上了牛尾刀,段青山也是黑沉着脸,像是随时会扑出去的花豹子。
县令眉头紧锁:“安夫人这话何意?盛越闻他明明……”
那么大的一块碎瓷片,插进去的那么深,鲜血哗啦啦的淌了一地,人竟然还能活着?
这、这怎么可能?
县令震惊的说不出来话。
安夫人看他这副模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