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麻烦大夫帮忙施针,活血化瘀。”
姜安宁冷静下来,心里也知晓,眼下能做的事情,或许着实算不上多。
再怎么不想认命,得了病,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老大夫很是受用人的好态度。
他捋了捋胡子,指挥小药童去看看煎的药好没好。
姜安宁就搬了个板凳坐在一旁,陪着宋尧说话。
“宋姐姐,你可一定要醒过来。”
“你要是醒不过来……”
她声音停了停,好一会儿才憋出句狠话来。
“你想想,咱们两个可是签了契书的,白纸黑字,你要是躺在这里不醒,那你引以为傲的朝凰绣坊,可就要落于我手了。”
“难道你就甘心将自己多年的心血,拱手让人?”
“到时候我夺了你的绣坊,很可能会心虚、愧疚,没有颜面再面对你,那我、我就要……不给你修坟立碑!不、不给你烧纸,更不会去祭拜你,到时候,你可就、可就要跟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一样了,说不定,那些孤魂野鬼看你实在可怜,还会联合起来,更加过分的欺负你呢!”
她佯装凶狠的说了几句,很快就没了话题。
老大夫在旁边听着热闹八卦,正起劲儿呢,忽然听不到声音,猛地睁开了眼睛:“说啊?”
“怎么不继续说了?”
姜安宁:……
“无话可说了。”她窘了一下。
她与宋尧,实在也算不上有多熟识,能说的话,来来回回,也就那么一些。
老大夫瞪了她一眼:“完蛋!”
等小药童把药送过来,他便让姜安宁喂了宋尧喝下去。
“去,支个屏风过来。”
老大夫指使着小药童忙活,又把县令跟王尚等人赶了出去。
“闲杂人等,回避。”
姜安宁正准备也跟着一起出去。
老大夫“诶诶”了一声,将人拦了下来:“你不用出去。”
姜安宁茫然的“哦”了声,老实巴交的在一旁站着。
“玉桐,你来行针。”
隔着屏风,老大夫指挥着人:“髌底内侧,端上两寸,股内侧肌隆起处血海。”
被称呼为玉桐,做男子打扮的少女,面无表情的取出银针来,按着老大夫说的,找到行针的穴位,干净利落的下针。
姜安宁想到人刚刚那般利落的身手,再看人这会儿干净利落的行针手法,心生艳羡与向往。
“脐中下三寸,前正中线上,关元穴。”
“……百会……风池……”
一老一少的,几乎没什么交流,却配合的十分默契。
姜安宁看着细细长长的银针,颤颤悠悠的扎在宋尧细嫩的皮肤上,心中害怕又好奇。
-
瑞安镇江氏医馆。
“你说什么?!”
江巍看着面无表情的桂婶,声音拔高了几分:“姜安宁搬出去住了?什么时候的事儿,搬到哪去了?”
不待桂婶开口说话,他就先一步憋不住暴躁,怒骂了起来。
“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早一点过来告诉我!”
桂婶还是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似乎并不在意江巍的是喜是怒,一板一眼的回禀着消息。
“从隋然那里打听来的,应该是我故意碰破脑袋,诱使隋然去跟人借钱,想要借此机会,缓缓与人拉近关系那天早上,人就已经离家了。”
江巍暴怒的踹翻了一旁的板凳。
“已经过去这么多天了,你竟然才来告诉我?”
桂婶面无表情的抬了抬眼皮子:“我病着,九死一生,自然不会知道,姜安宁到底有没有在村子里。”
她语气平静,犹如荒废多年的深幽古井:“若非今日隋然说漏了嘴,我察觉不对,刻意试探了几句,还知不道这个消息呢。”
“可少爷在村中,身边又跟着那么些得力之人相随办事,每天三班倒,十二个时辰接连不断的盯着姜安宁,怎么也跟我这个远在镇上医馆养着伤的病人一样,对人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浑然不觉呢?”
桂婶平静的语气,噎得江巍呼吸都有些不畅快了。
“我……”
江巍下意识的想要为自己的疏忽找到借口,张嘴却发现什么都说不出来。
“最近糟心的事情太多,一时有些无暇顾及。”
想到那些来自京城八百里加急的家书,江巍更是一阵头疼。
若是从前那些催他回去,劝他放弃,回到京城好好当个纨绔公子哥儿,只要不想着干正事儿,随便干什么都行的家书,他根本也不会当回事儿。
偏偏这一次与以往都不相同。
八百里加急送来的,除了有家书,还有一道赐婚的圣旨。
虽说这圣旨还没有正式的宣读,可内容上,已经是八九不离十的确定了。
皇上不知怎么想的,竟然赐婚他与韶安郡主。
他一直以为,他未来会与宋照意成婚。
虽然对于宋照意那个疯婆娘,她他并没有什么感情。
可到底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情分,两家人更是一直极力促成这桩婚事。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们未来会成为一家人,做一对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夫妻。
甚至连他自己,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也默认了,这份几乎是板上钉钉的关系。
他可以在外面有无数的红粉知己,但正妻的位置,只能独属于宋照意。
哪怕宋照意向来对他不假辞色,爱答不理,令他十分挫败,他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娶别人做他的妻子。
毕竟两家人都默认了,他们会是一对。
自古以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双方长辈共同期望的结合,他是否喜欢她,她又是否对他有意,根本就不重要。
重要的是双方父母都觉得好。
谁能想到?
这半路之上,竟然会突然间杀出韶安郡主这个程咬金来。
江巍完全不能接受。
若是他娶了韶安郡主,那宋照意要怎么办?
给他做小吗?
还是落发出家,从此青灯古佛,了却残生?
总不能再嫁他人吧?
若如此,他视对方为妻子这许多年,跟被戴绿帽了有什么区别?
他无法接受原定的妻子背叛。
为了两家的颜面,势必要委屈宋照意几分……一想到那样活泼肆意的女孩子,从此以后就要困在小小的庵堂中了却残生,他就心疼的不得了。
也难免会生出几分怨恨。
好端端的,圣上为何会给他赐婚?
还是挑选了个他都没有多少印象的韶安郡主。
他连对方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美是丑都不知道。
如何能与之成婚?
也不知道圣上这次乱点鸳鸯谱,究竟是什么意思。
可圣旨已定,不管是什么意思,终究……他除了遵从,没有任何其他办法。
就如他爹在家书中所言,自打阿姐薨逝,连皇嗣也没能保住,江安侯府已经受到了太多的迁怒。
阿姐初初离世时,圣上就多次以阿姐之死为由迁怒、贬斥他爹,在他爹被连降三级之后,仍时常罚俸申饬,搅合的江安侯府上下,全都人心惶惶。
近年来虽是少了些前几年的战战兢兢、提心吊胆,可到底,江安侯府的恩宠大不如前。
侯府的子孙后辈,更是险些断了前程。
如今,圣上忽然又御旨赐婚,极有可能是江安侯府重新获得恩宠,再复昔日荣光的机会。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必得尽快回到京城去,准备迎娶韶安郡主过府。
如果他还是执意不肯回的话,只怕那老头儿会亲自带着亲卫,过来将他五花大绑的绑回去。
莫说圣旨只是赐婚他与韶安郡主,就是让他代替亡姐入宫侍奉,为了重获圣心,谋取前程权势,他爹都不会有半点犹豫的。
要是以往,他回去也就回去了。
可……
偏偏是这个时候。
偏偏是这个时候!
他才刚刚俘获了姜安宁的芳心,眼看着就能够顺藤摸瓜,查到有关幕后之人的线索。
这让他怎么能甘心?
如何能甘心!
他为了这些事情烦心,确实是疏忽了对姜安宁的关注。
如今返程在即,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挖出什么有用的线索来。
回春医馆后院。
三个大老爷们无话可说,面面相觑。
段青山沉默的低着头,时不时抬眼瞅一下县令与王尚,心中还在想着,该如何处理掉这两人,为姜安宁遮掩掉杀人的事情。
过了好一会儿,县令“诶呦”了一声:“坏了!”
“那姓盛的男人,还在朝凰绣坊里躺着呢!”
“这等会儿要是被人给瞧见……”
王尚后知后觉的皱起了眉,段青山瞪圆了眼睛,一言不发的,迈步往绣坊跑。
县令二人也紧随其后。
才刚追过去,就见到扭头折返出来,沉着黑脸的段青山:“尸体,不见了。”
“什么?!”
县令瞪大了眼睛,与旁边的王尚异口同声。
二人快步的走了进去,发现原本狼藉一片的朝凰绣坊,此时已经被收拾的干干净净。
原本躺在血泊中的盛越闻尸体,不知所踪。
地面上的血迹,也被擦的干干净净,看不出一丁点儿有过打斗的痕迹。
“这是,谁收拾的?”
县令沉着脸,心头蒙上了一层不好的预感。
“不知道。”
“总不能是那盛越闻没死,自己爬起来,收拾干净,然后走了吧?”
段青山沉着脸:“那样的话,倒是还好了。”
人没死,姜安宁就不用获罪了。
按律,对闯进自家的歹徒,只要没有打死,就是不必获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