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湘东王府后,刘彧第一件做的事情,就是换了一身低调的衣裳,在不惊动他人的情况下,来到了驸马都尉府,从后门走了进去。
“山阴公主何事如此烦恼?何不说一下给本王知晓?本王说不定可以帮帮你。”
进了门,刘彧看到用手托腮发呆,已经发过了一阵脾气的刘楚玉,迈步走近。
堂中,刘楚玉闻声吓了一跳,回过头来,看到肥头大耳的刘彧走了进来,不由得微微皱眉。
为什么说是亲姐弟呢!
刘楚玉他们三姐弟对于刘彧的厌恶那是一脉相承的。
其实,对于这位皇叔,他们三人此前单纯只是讨厌他太过肥腻,看着恶心,与刘彧本人如何,完全无关。
本来刘楚玉因为被禁足,心情便格外的烦闷,如今还看到了自己讨厌的人,更是觉得无比晦气。
心里更是打算等人一走,她就要拿下人开刀了。
没有通传一声,就私自放一个讨厌之人进来,虽然她被禁足了,但也太不把她这个女主人当一回事了。
“湘东王,你怎么来了?”刘楚玉冷淡的说了一声,连起身都懒得动弹。
见她如此无礼,刘彧不禁眸光一沉,怒火中烧。
但想要自己的大计,他愣是给按捺了下来,强自镇静宽和。
“山阴公主,本王近日返京,方才得知你被禁足的消息,于心不忍,所以前来探视,你还好吧?”刘彧关切的走近说道。
刘楚玉不自觉的身子往后微微一仰,下意识的想要避开油腻的胖味。
仿佛刘彧一靠近,周边的空气就变得浑浊不堪,难以忍受了。
“我没什么不好的,那个禁足令算什么东西,我若是想出去,自可大大方方的走出去,陛下嘴上说说罢了,还能加罪于我?”刘楚玉犟着脖子嘴硬了起来。
十分要强的她,难以接受自己在他人面前失威,更何况还是自己讨厌之人,更是要维持自己一贯的颜面。
刘彧长叹了一声,自发在一旁落座。
他幽幽道:“楚玉,皇叔我懂你的心情。我前些天为了太后和陛下的皇嗣着想,把一名道术高超的炼丹高人带了进去,于太后宫中服侍。
岂料陛下不顾太后反对,强行将人赶了出来,还召本王进去痛斥了一番。你说,本王也只是奉太后之名行事,何错之有?可惜,陛下却不懂本王的苦心。”
皇嗣?
刘楚玉忽然敏锐的捕捉到了重点。
为什么陛下有皇嗣了,却没有人来告诉她一声?
如此一想,刘楚玉更为恼羞成怒了。
自己身为皇帝的亲姐姐,竟因为一点小事,便沦落至此,甚至连后宫妃嫔怀有皇嗣这种大事,都不通知一声,她这个公主,当真没有一点地位。
刘彧暗暗观察着刘楚玉的神色,见她眸中凶光乍现,心中不由得暗喜。
他继续诉苦道:“当年的严道育归严道育,可本王带进去的人,又不是那等奸人,连太后都对其大加赞赏,本王万万没想到,陛下竟连太后的面子都不给。”
“严道育?”刘楚玉这才注意到了这些,“你的意思是,你带进去的高人,像严道育一样的?”
“不,绝不相同。”刘彧当即摇头,“严道育祸国殃民,罪实难逭,但我身边的这名高人,就连太后对其也是赞不绝口的,她们本事相当,但本意却完全不同。”
绝不能坐实了神女和严道育一样的罪名。
闻言,刘楚玉眸光闪烁了起来,神色莫名。
她微微垂眸,脑中思绪繁乱,沉默了一会儿,蓦地开口道:“皇叔,既然此人能力与严道育相当,那严道育会炼丹,她也会炼丹,严道育擅长魇镇,她岂不也有此本领?”
刘彧当下便想要矢口反驳。
魇镇,历朝历代都是不可捉摸的禁区。
他就算想要造反,也断不敢在明面上闹出这些事情来。
但是,一看到刘楚玉阴阳不定的脸色,刘彧忽的迟疑了下来。
他顿了顿,试探性的说道:“这个嘛,虽然我从未让她表现过,但据我所知,她应该对此还是略知一二的。”
“既然如此,皇叔你可否能够帮我一次?”刘楚玉蓦地站起身来,诚恳且目光极为专注的紧盯着刘彧,充满了渴望。
也就是有求于人,她才会老老实实的称呼刘彧一声皇叔……
若换了寻常,连正眼相待都觉得晦气。
刘彧见刘楚玉浑身难掩疯狂之意,心中一喜。
刘楚玉越是难以自控,他就越是容易与她拉近距离,获得她的好感,到那时,有了刘楚玉在旁协助,说不定会有重磅回馈。
于是乎,刘彧赶忙说道:“楚玉,你又何须如此,我俩本是叔侄至亲,无需这么客气,有话但说无妨。”
刘楚玉这才坐了回去,深呼吸了一口气,抓紧扶手的右手不自觉的握得死死的,指关节因为格外用力而微微发白。
“皇叔,我希望能够与你身边的那位高人见上一面,替我摆上一个魇镇。”
“!”
饶是胆大包天的刘彧,此刻都被刘楚玉这毫不掩饰的发言给吓了一跳。
虽然他是来拉拢刘楚玉的,可他的本意还没释出,刘楚玉便这般坦白了,让他颇感到不可思议。
“魇镇?”刘彧连忙压低嗓音。
心中按捺的想法已然释出,刘楚玉总算松了口气,感觉压力都消去了不少。
她点了点头,已经毫无顾虑了。
“是的皇叔,陛下如此待我,又如此刻薄待你,难道你就没想过要为自己讨回公道,让他付出代价吗?”
刘彧是万万没想到,刘楚玉这娘们,狠起来比自己都大胆。
他这只是抱怨两句,她都能放出这种大逆不道之言了,当真是不怕死了。
可见这几个月的囚禁,果真是把这女人的脑子都给关傻了。
本来就是胸大无脑的蠢货,这一关,彻底没了理智。
“楚玉,不是皇叔不肯帮你,只是这魇镇,恐怕……”刘彧立即露出为难之色。
先不管答不答应,将自己的态度表出,再三推辞,才能显出自己的为难。
这也才能让刘楚玉对自己更为感激,关系更为牢固,操控起来,也就更顺手了。
更何况,魇镇本就是见不得光的东西,要是一口应下,才更惹人怀疑。
“皇叔,我本意也不是想要加害陛下,他可是我亲弟弟,我又岂会害他?只是,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对你我无情,就这么过去,我们岂不是显得太过卑微了?魇镇也只是对付一下还未出生的皇嗣,又不是针对陛下。”
刘楚玉生怕刘彧不同意,连忙进行各种劝说。
“皇叔,你看,那个皇嗣又还没出生,准确来说,都不是一个人,我们对付一下他,有什么大逆不道的呢?”
要是可以,刘楚玉当真想要诅咒刘子业。
可是,刘子业好歹是当今皇帝。
她担心自己的真实想法一旦表露,刘彧惊恐之下,为了避嫌,当场离开,自己就毫无机会了。
万一再在刘子业面前举发自己,自己更是死路一条。
因此,刘楚玉也只能退而求其次,诅咒一下那个尚未出生的皇嗣。
就算害不死刘子业,起码也要给他一个沉重的教训,让他也经受一下这种钻心的痛苦。
一边是皇帝,一边是皇嗣,最起码后者会让人容易接受得多……
“楚玉啊,你的心情我也很了解,我也十分委屈,可是,那毕竟是陛下的孩子……”刘彧露出万分为难的神色。
“皇叔,求你了,我刘楚玉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这么求人。”
为了达成目的,刘楚玉咬了咬牙,把心一狠,当场跪在了刘彧面前,恳切的抓着他的手,连连央求。
要不说疯狂的女人最让人害怕……
刘楚玉自视甚高了一辈子,为了所谓的仇恨,就连如此卑微之举,都尚且做出来了。
刘彧见此,立即惊诧的站起身来,搀扶起她。
“楚玉,你这是为何?万万不可,快先起来,有话好好说。”
刘楚玉誓死不从,硬是跪在了地上,掷地有声的说道:“皇叔,这是我唯一的心愿,求你成全我,事后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闻言,刘彧不由得眯起了眼眸。
他眸光一闪,当即无奈的叹道:“我也拿你没办法,好好好,我答应你总成了吧,快快起来吧!”
刘楚玉这才喜不自胜,顺势站起身来。
眼见刘彧为难的模样,她连忙说道:“皇叔此番大力相助,楚玉必铭记在心,日后若有需要楚玉的地方,尽管开口,楚玉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听到她这番话,刘彧就放心了。
尽管魇镇确实见不得光,需谨慎为重,若非必要,他还真不敢轻易尝试。
但是,有了这个把柄,他就不怕刘楚玉能逃出自己的手掌心了。
轻易拿捏!
“那好吧,回头我就把高人带来,到时候需要什么,我们暗中行事,绝不能张扬。你知道,这件事情可大可小,若非你心中确实委屈,我于心不忍,也断不敢这么做。”刘彧勉为其难的说道。
“多谢皇叔了!”刘楚玉松了口气,心中充满了澎湃之情。
已经被怨恨冲昏了头脑的她,满心只顾着将刘子业打倒。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刘楚玉在所不惜。
……
之后,刘彧回到了湘东王府,找上了小叶。
“王爷,您是想要带民妇出门了?”小叶听到了这个消息,大为惊喜,双眼发光。
她出一次门,可不容易。
“当然,每天将神女你困在府中,尽管是为了保护你的安全,可本王也于心不忍。”
刘彧道貌岸然的点了点头。
“适逢公主听闻了神女之才,十分仰慕,本王这才带你过去,让她瞧瞧,不会太久的,耽误不了炼丹,你且放心。”
公主……
又来了一个皇亲国戚,小叶心中忍不住颤悠了一下。
建康城遍地都是天潢贵胄,她这个冒牌货,得罪哪位都不行,实在让她忐忑难安。
小叶真厌烦了刘彧到处帮她宣扬,搞得她如今骑虎难下。
“不必多说了,我们启程吧!”
刘彧发话之后,两人当即一前一后的登上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穿过了小巷,一路朝驸马都尉府的后门方向而去。
一路上,因为刘彧在旁盯着,尽管小叶有心想要找借口溜走,也始终寻不到机会,甚至连帘子都不敢掀起,往外瞄上一眼,只能一路绝望的来到了目的地。
后来,见到了刘楚玉,得知了他们的目的,小叶更是吓坏了。
这一个两个的,都疯了吗?
一个湘东王,暗中谋逆弑君篡位;
一个山阴公主,筹划巫蛊之术祸害皇嗣。
这都是他们皇家的事情,为什么都找上了她这一介民妇?
“当年,严道育将文帝模样的玉人埋在了含章殿前,今日,神女你需不需要玉石?本公主这里应有尽有,你尽管挑选。”刘楚玉大方的说道。
小叶:“……”
能不能不要把这种大逆不道之言说得这么堂而皇之,她怕怕……
“神女,是与不是你说句话,没见公主等着你回话么?”刘彧见小叶呆滞在原地,当即声音一沉,目光危险的盯着她。
眼见这两个掌握生杀大权的皇族紧紧的盯着自己,小叶吞了口唾沫,只能硬着头皮点头应下。
“需……需要,一切筹划,与当年严道育一般无二。”
当打湿了衣裳,便再也不能置身事外了。
开了弓,就没有了回头路,小叶也只能绝望的按照刘彧给的路,一路走下去。
皇嗣尚未出生,自然不知道生辰八字还有相貌。
因此,他们找来了羊良娣的八字,按照画像,命人在玉石上雕刻出了羊良娣的模样。
诅咒了羊良娣,也就等于她肚里的皇嗣也一并受害了。
这名雕刻的手艺人,也是匆忙从外面找回来的。
听从了刘彧和刘楚玉的指示,便照着画像中女子的模样,拿着从未打磨过的玉石专心雕琢。
此前,他也经手过几次这样的事情。
无一不是雕刻成玉人之后,将其送给那人。
这一次,手艺人也只是当刘彧和刘楚玉两人亦是如此,画像中的女子,身份必然不凡,否则也不会让当朝王爷和公主都如此厚礼相待。
花费了几个时辰的功夫,手艺人这才完成了工作,精致的玉人总算得成。
因为觉得这是一份厚礼,对方也是贵不可言,因而手艺人格外认真,丝毫不敢大意。
就连玉人上面的头发丝,都可见到,模样十分逼真。
刘楚玉见此,十分的满意。
她认为,雕得越真实,诅咒的效果一定也越强大。
于是,刘楚玉大方的塞去了一锭银子,“做得很好,这是赏你的。”
手艺人当即双眼一亮,双手捧过,忙不迭跪地谢恩。
见此,还没等他人有所反应,一旁的小叶便蓦地急步上前,率先搀扶起了此人。
“杨师傅你何须客气,快快请起!”小叶说道。
杨师傅朝小叶道谢了一声,向刘彧和刘楚玉再三谢恩,方才被人送出了府门。
小叶静静的看着杨师傅被人送走,袖中的右手不自觉的紧紧握起。
这时候,刘楚玉问道:“神女,符箓可是完成了?”
小叶这才反应过来,连连点头道:“差不多了,民妇再写几张,便可竣事。”
……
这厢,杨师傅兜里怀揣着一锭银子,走在了大街上,他十分的紧张,一路小心翼翼,不敢与人靠近。
好不容易提心吊胆回到了家中,他独自关上了房门,这才喜上眉梢的将兜里的银子给掏了出来。
可是,一同拿出来的,却多了一张纸条。
杨师傅不禁微微皱眉,疑惑的将纸条打开一看,粗粗瞟了几眼,原本漫不经心的他,当即便被吓坏了。
杨师傅连忙眨了眨眼,再细细斟酌了几遍,随后顿时大为震惊,整个人无所适从了起来。
纸条上,用着朱砂写上了几个红色小字——湘东王与山阴公主弑君造反,谋划巫蛊。
慌了半晌,杨师傅忽的反应过来,当即快步走去,将房门栓得死死的。
随即,他在房中手足无措的到处踱步,思来想去,总算意识到了。
这张纸条,俨然就是那个民妇在搀扶自己起来时,趁机偷偷塞过来的。
难怪她一介女子,男女授受不亲,却如此热情积极……
原来,她知晓内情,却不敢明言,只能这般透露消息。
“我该如何是好?”杨师傅心中乱作了一团。
虽然心乱如麻,可他对于小叶,还是颇为感激的。
此事一旦东窗事发,经他之手雕琢的玉人,竟然是用于巫蛊之事,诅咒陛下,那他就算不知情,恐怕也是在劫难逃了。
如今知晓了内幕,好歹也有补救的空间,可以戴罪立功。
只是,从哪儿入手,如何才能正式将此事告知给陛下,才是重中之重。
他只是一介升斗小民,虽然因为手艺精湛,认识几个京中员外。
但是,这种谋逆大事,一旦声张了出去,万一对方害怕了,自己非但没能成功告发,反而还会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毕竟,这种员外大臣,在他们这种草民眼中,高高在上,可事实上,却触碰不到朝廷权力中心。
向他们告发,恐怕就连这些人都不知道从哪里入手……
知晓了一个天大的消息,却不知该如何是好,这让杨师傅头疼不已。
只能兀自一个人待在房中瞎转悠,把地面都踩出火星子来了,都没能想出有效的法子来。
更不敢跑去告官,毕竟,这种谋逆大罪,谁知道有没有和那两位王爷公主勾结,这不是自投罗网么……
偏偏,杨师傅也不敢犹豫太久,生怕耽误了时间。
古人向来迷信,刘子业祭天都能感动天地,引得百姓们一阵感激涕零,将治水全部归功于陛下的恩德。
杨师傅也担心巫蛊之事一旦成真,诅咒落在了陛下身上,那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左右为难,想不到法子又找不到出路,杨师傅也只能自己吓自己,关着门愣是不敢出来。
……
另一边,刘子尚也收到了消息。
他原本穿戴整齐,将自己打理得俊逸非凡,一心想着出门饮酒作乐。
消停了这几日,他寻欢的小心思再度蠢蠢欲动了。
反正近来无事,刘彧那边无非就是每日关在府中,疯狂炼丹,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唯一担心的,就是这些丹药,吃不死路太后。
结果,才刚打算出门,他分派出去监视湘东王府的下属便匆匆回来了。
“王爷,湘东王带着人暗中去了山阴公主处,在里面待了好几个时辰,方才离开。”
“什么?”闻言,刘子尚大惊失色。
若是换了别处,刘彧爱去哪儿去哪儿,反正再让人仔细盯着便是。
可是,对方变成了自己的亲姐姐,刘子尚顿觉大事不妙。
再加上,刘子尚现在觉得自己姐姐变得癫狂不讲理,整个人歇斯底里的,如同一个疯婆子。
刘彧这时候上门,恐怕不会有什么好事……
莫不是,想要害皇兄和皇嗣不成,转头却对付起了他们的姐姐?
“岂有此理,这头大肥猪他敢?”想到这里,刘子尚当即大怒不已。
就算他对姐姐再为气恼,可刘楚玉始终是他的亲姐姐,又岂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掉落刘彧的陷阱之中……
“刘彧使坏不成,瞧我姐姐好欺负,就去对付我姐姐?他当真是不怕死。”刘子尚气得咬牙切齿。
毕竟,在他看来,刘彧在自己和皇兄这边碰了一鼻子的灰,肯定是找软的捏,妄想找回场子。
自家姐姐被禁足了几个月,知道真相的,周围人私底下都嘲笑不止,还不是旁人眼中的软柿子?
“王爷息怒。”下属看着刘子尚暴跳如雷的样子,当即劝道。
“息怒?他欺负我姐姐,本王岂能息怒!”刘子尚怒道,眸光危险至极。
“在山阴公主处,还有一人曾经出入过,是城中一名雕刻手艺人,王爷,需不需要传唤此人,问个明白?”下属连忙说道。
闻言,刘子尚这才稍微找回了一丝理智,深呼吸了几口,重重点头道:“去,立刻把人给我带过来,本王要亲自审问。”